第35章 萍水陌路

萍水陌路

庭梧深深,佳葉栩栩,浮雲似絹,天奴如織。

如理成為帝君之後,這庭梧宮看起來是比之前更加氣派了。丈天高的梧桐樹不畏庭梧宮鎏金的鳳凰火,闊葉三燃,火樹銀花。

設宴的地點如理定在了別具一格的獨立懸樓——鳳凰閣。

鳳凰閣乃天界第一高閣,上擎雲霄,下端浮霭。赤褐色的梧桐木層層疊疊,五光十色的叩仙石光華熠熠,閣頂飛檐鳳凰高歌,坐于其上便可俯瞰天界全貌。

“廌哥的庭梧宮,多得凡塵巧思。”

玉眠算是看出來了自家哥哥這庭梧宮中處處留有人間工匠的手筆,廊下挂着的神态不一的十二生肖宮燈,窗棱上雕刻着的山海百景圖,一看即知宮殿的主人流連人間樂不思蜀。

如理得意地一一給玉眠解說宮內奇珍擺件的種種傳奇來歷,風俗民識信手拈來,若是有那天界時間定能滔滔不絕講上個三天三夜。

“昔時,我在人間結識了一位知交好友,這些……都是他……說與我聽的……”如理的話中夾雜着難以掩飾的懷念。

玉眠不敢深想哥哥口中所說之人會是什麽身份,在人間的話……只能是凡人了,神仙要如何與凡人結為舊友?

紅塵滾滾,相逢相識,不渝輪回之律。

輪回是苦,時間也是苦。

但不能因為日後的苦痛,于今日選擇不相逢不相識不相知。

三人駐足鳳凰閣下,眼看筵席開始的時間差不多快要到了,如理作為東家可不興遲到。

說來如何登上鳳凰閣也有講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衆人只管拿出自己最厲害的法寶借勢上行。

如理當仁不讓給剩下的二人做了個示範,金紅鳳凰自梧桐梢頭戾鳴而來,如理翻身躍至鳳凰羽背乘風而上。

“廌哥,真的是——”

眼前場景讓玉眠嘆為觀止,她不得不擔心起自己是否能真的順利上閣。

玄亓對上玉眠投來的擔憂目光,倏而化出麒麟之姿,蹄下升雲起霧,缥缈而上。

“看來這三萬年來你的修行早已更進一步。”所以她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妄荼川的玉眠上仙,如理帝君的妹妹,三界魔息的共主,身上那叫一個一窮二白,要法寶沒法寶,要靈寵沒靈寵,要武器沒武器。

唯有一只不知道派不派得上用場的九色玄鹿。

玉眠虔誠地摘下腰間的玉佩,雙手合十放在掌心搖了搖,九色玄鹿無奈現出身形。

“說好了沒事不許叫我出來!”

三萬年一過,九色玄鹿的脾氣是愈發暴躁了。

玉眠手掌一上一下,推着九色玄鹿的嘴巴閉上,給它來了個手動靜音:“自然是因為現在真真有事。”

“佳肴美馔、山珍海味、蔬果美酒,哪件不是頭等大事?”

玉眠理直氣壯地捏住九色玄鹿的耳朵尖,大聲說道:“這下可是給了你一個光明正大出席吃食的絕好機會!”

“那我也得有命吃到才行。”九色玄鹿憤憤揚蹄,作勢要踹人。

天知道這鳳凰閣到底有多高,飛到一半掉下來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連一半都沒飛到那它一世英名毀于旦夕。

“鳳凰能做到,麒麟能做到,沒道理九色玄鹿做不到。”玉眠苦口婆心勸說九色玄鹿勇敢一試,“你放心,要是掉下來,我一定在底下接着你。”

“你這麽厲害,絕對可以的!”

九色玄鹿被玉眠一籮筐的吹捧砸了滿頭,稱心如意地抖抖耳朵,覺得登閣時機已至,不能再和玉眠插科打诨了。

身後似曾相識的氣場讓玉眠不由回頭打量,只見梧桐流光間有一人不疾不徐邁步而來。

所謂冤家路窄。

九色玄鹿一溜煙地抛下玉眠,徑自向鳳凰閣頂速速奔去。

“……”玉眠無語凝噎,欲語還休。

要登樓的二人并肩而立,玉眠偏過頭來佯裝欣賞庭梧宮內瓊樓金闕的華麗景致。

她不動聲色地盤算着容隐要想登上鳳凰閣豈非輕而易舉之事?大不了她就在原地等上一會兒,等人走了之後再上去。

想是這麽想的,實際卻不如人意。

玉眠看久了庭梧宮內大大小小的亭樓殿宇,到了閉上眼睛稍加回想就能原模原樣給記憶起來的程度,訝然納悶,這人怎麽還不走?

容隐擁有十足的耐心靜候身旁那人再度回首,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沒有理由繼續在這裏做出等待之事。

可是,他這樣做了……

他不只這樣做了,還想要再和她說說話。

玉眠看過來的眼睛映照着梧桐燃火的璀璨,原來她的眼眸中還是可以有他的存在,哪怕她不齒他不願牽起紅線,轉頭斬斷姻緣的絕情。

容隐讀懂了玉眠眼底未宣之于口的話,她的不愉,她的煩悶,她的不想見到他。

烽雪察覺二人間氛圍凝滞,果斷地大着膽子化出人形,說起來他後來也恢複了在容隐道心靈域的記憶。

主人有難,劍靈來助。

“娘親,我來載你!”

烽雪話一出口,自覺說錯,氣氛更是雪上加霜、冷上加冷。

“呵。”玉眠冷笑一聲,“烽雪小公子可莫要記錯了,現在不是在北地。”

烽雪不敢去看自家主人陰沉的臉色,厚着臉皮拉上玉眠的手:“讓我來載你嘛——”

玉眠嘴角抽搐,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

“載我倒是不用,讓我帶你上去反而比較可行。”玉眠二話不說抄起烽雪,三下五除二地消失在懸樓之上,她才不準備管閣下那人的死活。

玉眠揪了揪烽雪長長了些許的頭發,大人有大量地說道:“舉手之勞,不用謝我!”

烽雪雙手捂住眼睛,深感自己好心辦了壞事,愁眉苦臉地想着主人上來之後要如何面對他。以後他還是安安靜靜地當一把絕世好劍吧。

望着玉眠踩蓮而上的飄然背影,容隐哀恸地閉上眼。再睜眼時,眼底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決絕。

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他是來……告別的……

玉眠氣勢洶洶地抱着烽雪來到九色玄鹿旁邊坐下。

她的右手邊是端坐主位的如理,如理的旁邊坐着玄亓。烽雪趁着主人還沒來之前,趕緊跑到九色玄鹿左邊占好位置。

“雖說是筵席,這次我沒邀請太多的人。”如理笑看容隐入座,“還要多謝容隐君賞光。”

太上老君、月老和燭明陸續到場,讓玉眠沒想到的是姜玦居然也來了,還給玉眠帶來了新鮮釀制的梨果桃膠飲。

“想來你愛喝這個。”姜玦眉眼溫柔,銀白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玉眠,又是太久不見。

玉眠看姜玦的眼睛從來不會想到冰冷的霜雪,因為姜玦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溫潤而澤的,像那水中月鏡中花的皎皎明月。

九色玄鹿見來的人多了便回到玉佩之中,臨走之前不忘在識海中囑咐玉眠,別忘記給它投喂好吃的。

姜玦在玉眠身旁坐下,親手為她倒出一盞清透的桃膠飲。

“嘗嘗可還是當年的味道?”

“一如往昔。”

姜玦笑着把盛放梨果桃膠飲的木壺交給身後的天奴,天奴會意地給每人都倒上了一杯。

燭明率先沖玉眠舉杯,山林果飲舉出了大漠烈酒的氣勢:“恭祝玉眠上仙。”

“祝賀玉眠上仙。”

太上老君和月老紛紛起立。

“不用說客氣話。”玉眠感激地朝衆人行禮。

桌上的所有人一同舉杯,一同暢飲,天界似這般快活的日子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梨果桃膠飲喝完換上了庭梧宮自制的清酒,酒過三巡,玉眠在觥籌交錯間恍然驚覺自己這下是真的不用再回妄荼川了。

離開了妄荼川的她,無處可去。

玉眠端着酒杯,傾身倚靠在闌幹上,望着腳下的天界方圓。涼風一吹,她無端地想起了無名山的那一天,清酒入喉,心下酸澀難抵。

姜玦一直注視着玉眠,當下自席間起身,拿起一旁的白色狐裘過去,披上玉眠的肩膀。

玉眠認出了披風的材質,正欲拒絕,姜玦開口解釋道:“這是我飛升時蛻下的狐皮,想來給你做件披風也不錯,這樣算是物歸原主了。”

“這披風太過貴重,如何使得。”玉眠搖搖頭,把狐裘取下,披上姜玦的肩膀,為他系好系帶,“不缺山的小狐貍穿上正正好。”

二人談話間,容隐一手拎着酒壺,一手端着酒杯向這邊走來。

姜玦注意到玉眠眼中一閃而過的悵然若失,似笑非笑地看着容隐,只是把狐裘重新給玉眠披回肩頭。

“今晚你先披着,天高不勝寒,莫要受涼。”

姜玦沖容隐點頭,轉身離去。

玉眠這才看清容隐的來意,上回在無名山是她找的容隐喝酒,這回要換成容隐來找她喝酒了?

“只此一壺。”

容隐冷冷地把酒壺放在闌幹上,闊圓的壺底置于細窄的木頭而能安然不動,玉眠都有些佩服容隐露的這一手功力。

玉眠諷刺地揚起唇角:“容隐神君可聽說過‘風水輪流轉’這一詞?”

“有時候,并不是你想要讓水轉就能如願讓水轉動的。”

“我玉眠今日,沒有喝酒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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