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火燼浮生

火燼浮生

偌大的客棧旦夕之間,人去樓空。

能趕緊走的都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像玉眠這般,還沒有找好下一家住宿之處的。

猜測沒錯的話,潼川鎮內只怕是找不到一家“幹淨”的客棧。想來受到此事影響,心裏有鬼的店家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行竊,他們沒那個膽子。

逃跑,他們沒那個能耐。

但願衙門的審訊能盡快出結果。

“守衛官臨走之前還吩咐了我們告訴各位,現今客棧內主事的人都不在,諸位客官若是想留下的可以繼續在此住宿,我等會陪同保護,大可放心。”

“住宿費定是分文不取。至于先前已付多日賬款的,待查明原委後也會由官府進行妥善處理。”

士兵召集目前尚在客棧內的人一一告知了相應事項。

既然如此,玉眠不打算再換個地方,就讓莊恂待在這裏好好養傷吧。生怕搬來搬去把他本就不寬裕的陽壽再給折損上幾年。

她有模有樣地學着醫館的大夫,先是将手伸到莊恂的鼻子下探探鼻息,而後扒開眼皮對着瞳孔仔細瞧上一瞧。

“看出什麽名堂了嗎?”九色玄鹿跟着站在玉眠的身邊。

玉眠左手支着下巴沉吟片刻,語氣堅定地道:“當然看出來了。”

“看出什麽來了?”

九色玄鹿才不信她半吊子自學的醫術到了能夠踐行的程度。化丹煉藥它尚且能信上十之八九,動刀動針動動手屬實不太靠譜。

她醫治神仙沒什麽問題,治療凡人問題大了去了。

“看出來——你當真是三界最靠譜的一只鹿!”玉眠笑意吟吟地彎下腰,輕柔的指尖在九色玄鹿的鼻尖點了點。

“多虧你把‘救兵’及時帶了過來。不然我一個人可要對付足足三個人,肯定不似這樣輕易就讓他們乖乖束手就擒。”

“至于莊恂——”玉眠故意停下了話頭。

九色玄鹿沉默須臾,按捺不住地接下去:“所以他還有救嗎?”

“人大夫都說了他有救,那自然是有救的。”

“只不過……我看不出他的傷要多久會好,也看不出來他什麽時候才能醒來。”玉眠說得萬分坦然。

話一說完,她不由心生感慨:“看來我的求醫之路還長路漫漫……”

正當玉眠和九色玄鹿貧嘴的時候,耳畔傳來了天界那頭渺遠的聲音,斷斷續續讓人聽不真切。

“天……異……”

“……歸……”

“天界……”

玉眠擡手捂上耳朵,天界發生了什麽,雲水天音又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虛幻了。但她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如理的聲音。

“廌哥——”

“天界有異,速歸。”

如理的聲音停頓一霎,驟然清晰。

玉眠立時望向了躺在床上的莊恂,這下她是真的得走了,掌心旋轉的蓮花飄向那面新買的護心鏡。

眨眼間兩者融為一體,護心鏡的正面浮現出若隐若現的蓮瓣紋路。

捎上九色玄鹿,玉眠踏上返回天界的路,沒有回頭。

熊熊燃燒的火焰,不管在天界的哪個角落都能把上沖霄漢的火焰看得一清二楚。哪怕不用去問如理,玉眠也知道決然是發生了非同一般的大事。

天界燃火與九重飄雪一樣稀奇。

有的神仙到殒落都見不着一次,而有的神仙還沒殒落已經見到第二次了。

玉眠騰雲駕霧趕往烈火滔天的方向,心下思忖到:再給這火焰一點時間,恐怕要把天界都給燒穿了。

赤焰如柱,高聳擎天。

下面是火海,中間是火柱,上面是環環起伏的火圈。

這條路對玉眠來說并不陌生,不久前她剛走過去把人家閉關的地方給霍霍了。

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一次,浮生殿後山燃起了彌天大火,整座宮殿都陷落于高漲的火光之中。

明晃晃的焰火中,玉眠的思緒恍恍飄回了天父把她從不缺山帶回天界的那一日。

說來可笑,她喚天父一聲“父親”,記憶裏他的身影比後來出現的九色玄鹿還要少,打照面的次數兩只手就數得過來。

烈焰襲人,燒得玉眠面熱心冷。

浮生殿的天奴驚惶地跪坐在大殿外,抖抖簌簌拉上了如理的衣擺。

“帝帝——君——”

“天父他……是不是還在後山的石室裏……”

天奴慌張地擡起頭,一張年紀不大的鵝蛋臉哭得梨花帶雨。顯然這天奴是剛上界不久的新人,還未碰到過許許多多較之愈發匪夷所思的事情。

玉眠快步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溫和地拍打着她抖個不停的後背。

“他不在裏面。你們沒事就好。”

天奴不敢置信地望進玉眠的眼睛,心裏想什麽都寫在了臉上,明明白白表露出她不相信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女仙的話:“可——可是——”

“他确實不在。”玉眠話語決絕,不帶任何猶疑。

天奴這才看清了眼前那人花容月貌、明眸皓齒的姿顏,讓人見之難忘的容貌加之手下輕柔的動作讓天奴莫名相信了她說出口的話來。

“浮生殿的其他人都出來了嗎?”

玉眠轉頭向如理問道,見如理颔首才放心了下來。

這場火不知是如何燃起的,怎麽澆都澆不滅,眼睜睜地看着紛華靡麗的浮生殿頃刻間化為虛有。

不少神仙見狀趕來,縱使拿出看家的本事也不能消減火勢分毫。

玉眠和如理在浮生殿的大門外默然站立,兩個人都沒有出手。興許是她倆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異火無論如何都不可終結。

猖狂的火焰在吞噬了它想吞噬的事物之後,反倒安靜了下來,火苗一點一點變小,最後消失于無。

如理仰頭看着在空中浮沉下落的灰燼,拂袖間使其蕩然無存。他面上平靜無波,玉眠卻無端看出了那眼底的哀絕。

“一切都……該結束了……”

如理緩慢地沉聲說道。

玉眠同樣擡頭,她嗅到了,煙灰中若有似無的天父的力量。

浮生殿的這一遭讓天界衆仙更加堅信閉關修煉的天父毫無疑義是出了什麽意外,至于意外之後是死是活,大家就說不清了。

“廌哥……我有話想跟你談談。”

玉眠跟着如理回到庭梧宮,中途給玄亓傳了個口信讓他也過來。無論是天父還是魔界的事,她都需要和如理從長計議。

玄亓進門看到玉眠不見驚訝,淡定地和她打招呼:“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他在妄荼川專注修煉,未曾留意川外動向,連玉眠是什麽時候回天界的都不知道,走來的一路上遇見三仙兩仙聚集在一起對什麽事情議論不休。

玉眠示意玄亓坐下:“今日要說的正為此事。”

她把在浮生殿後山的發現和到凡間找容隐轉世的經歷一字不落地說與二人聽。

“這把火毋庸置疑是沖着天父來的。”玉眠沉着冷靜地提出了自己的結論,“我甚至覺得……此事或和我在凡間驅逐他的魔力有關。”

玄亓面無表情地思索着玉眠的話,如理結合容隐輪回之前對他說的已然推演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是怎麽做到的……”如理只疑惑這一個問題,“光是靠妹妹淨化妄荼川,如何能萬萬年來使天界無一人察覺。”

玉眠想起了牛頭村和樂羌,這兩個地方定然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天父在天人坤輿圖上特意标出來。

“他把魔息藏去了凡間!”玉眠腦袋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像是找到了首尾,自覺地接續在了一起。

“那他……會是什麽時候……”

如今的天父到底是誰?

依然是他自己的意志,還是早已被魔息控制。

麒麟真身遠比玉眠和如理要了解天父,遺憾的是玄亓時下沒有過往的記憶,幫不了兄妹二人分析太多。

“他或許是想用入魔對抗仙道有盡的宿命。”玄亓冷然啓口。

主動入魔成為魔的掌權者總好過被不知哪天突然降臨的魔息給控制,興許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那麽,他如何能有把握自己一定會是最後的勝者?

玉眠和如理都知道,天父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思及天人坤輿圖,天界和凡間皆在天父的謀劃之中,玉眠怔忪間感覺自己抓住了答案:“他……不只想當天界的主人,他想成為三界共主……”

怕是天父不但想要用魔界的力量對抗宿命,還想借此機會圖謀三界一統。他在凡間散播惡念韬光養晦,不料走火入魔被魔息控制堕入混沌魔道。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麽一開始他還會讓容隐下凡除魔,那時候的他合該還有自我意識,尋思着用烽雪劍去削弱魔息的力量,以便他日後掌控。

凡間的萬般人情不盡如他所想。他在牛頭村失敗了,在樂羌也失敗了。

凡人抵抗住了惡念,神仙反而沒能抵抗住。

凡人千千萬,神仙唯有一人。

仙凡殊異,這何嘗不是天道一開始就定下的宿命。

三界內外,長生不存,天界號稱無所不能的神仙何至于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

“這件事,不能再瞞着其他人了。”玉眠定定地看向如理,萬年不得解的難題終是被交到了如理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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