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失憶之症
失憶之症
四方之士,盡逐王土。
歷來人間,風水輪轉。
百代過客,兜兜轉轉,皇權又回到了蕭氏的手中。
潼川道上出現了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随從護衛層層包圍,車輛馬匹井然有序,為這條重歸太平的官道增添了第一把人煙。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皇家出行。
“聽說這潼川道的流寇前幾日剛被一網打盡?”眉眼間和玉眠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啓唇說道。只見她頭戴的珠釵琳琅華貴,穿着錦衣華服儀态萬方,車馬晃動間纖纖玉指悄然撩開了忽明忽暗的窗簾。
“停車——”
女子一聲令下,車馬驟停。她提起衣擺,揮手退下了随從的攙扶,動作熟練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此女子即是當朝皇帝唯一的嫡女——清樂公主蕭婼。相傳她出生的那一天有火鳳銜蓮花入夢至皇後陳氏,當晚率兵西伐的皇帝在遭遇突襲的戰場上奇跡般地躲過了敵方将領的致命一擊,反敗為勝。
“天出異象而祥瑞降世”是百姓對她的評價,從此好運再度眷顧了這個群狼四顧的國家,蕭家的江山有了難得的喘息。
有人若要說蕭婼是最受皇帝、皇後、百姓三者喜愛的皇嗣,定然無人反駁。
“哎呀——公主,您慢悠着點。”跟在蕭婼身後,接着從馬車上爬下了一個人影,一邊爬還在一邊唉聲嘆氣,“奴婢老胳膊老腿的都快跟不上您了。”
“喜意嬷嬷說笑了。”
蕭婼當真停下了腳步,笑着站在原地等她。
“我的好公主,您可要慢慢來,潼川道就在這裏跑不掉!”嬷嬷和護衛一步不落地守在蕭婼左右。
虧得是蕭婼向皇帝提議了這趟出行,要是別的皇嗣說想出來看看怕是會被教訓個狗血淋頭。
誰能比皇帝本人更加了解現下的朝堂勢力混雜,各地風波暗潮湧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如何能放心讓子女單獨出門?
所以無論如何,他只有一個要求絕對不會妥協,蕭婼必須帶上足夠的人手。
本想暗中巡查的蕭婼,迫不得已變成了光明正大的“巡游”。好在她私下裏培養了一批稽查司的人馬,該到手的證據都已經到手,該拘捕的人是一個都跑不了。
不過她沒有料到,潼川鎮的案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蕭婼同意了父親的要求,自己欽定了随行的人馬。看似毫無關系又十分合理的人員安排讓朝廷的大臣們摸不着頭腦,但是他們也提不出反對的意見來把自己的人手安插進去。
實際上這次陪同蕭婼出行的都是她自己的人,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部署到了這一步。
她防的本就不是父親母親,而是那群各懷心思的朝臣。
蕭婼舉出右手四指進行指示,除了留在身邊保護的幾名護衛,其餘人馬皆雷厲風行沒入兩側山林,悶聲不響地展開流寇殘黨的排查工作。
“喜意嬷嬷說的對,潼川道在這兒……是跑不了的。”蕭婼接過一旁護衛遞上的情報查閱,“解決這次案子的是何方人士?”
護衛拿出潼川鎮官府貼在城門上的告示:“是一位名叫莊恂的進京趕考的書生。”
“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當真是說錯了。”
蕭婼逐字逐句地把這份告示來來回回看上了三遍,點點頭滿意地收了起來:“看來我朝能人志士尚有不少。”
“這次科舉我要好好期待了。”
未等多時,派出的人馬速速返回,分批向蕭婼回報探查的結果。
“公主,東南方向無異常。”
“西北方向無異常。”
……
蕭婼整理好情報,起身登上馬車,一行衆人接着向潼川鎮出發。
守衛官早已恭候在城門口,見蕭婼車馬親臨城下快步上前到尊駕旁單膝跪地:“臣君羽奉姜霓将軍之命在此迎接清樂公主。”
因為城內客棧與山道流寇勾結一事,軍隊和官府上上下下連軸轉了多日未得閉眼,困乏至極。君羽放了手下的人先去休息,自己一人接下了這道再重要不過的命令。
“城內可允駕馬?”蕭婼想來附近城池的規矩或都一致,她對禮數向來不甚在意,自有之事大可不必專為皇室破例。
“大家散了吧,我與守衛官一道便可。”
蕭婼沒有等君羽回答便自行解散了隊伍,她僅帶着喜意嬷嬷一人和君羽向城內走去,其他人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需向她報備。
她信任自己的部下不會做出任何不當的事。
“守衛官這樣做便很好。”蕭婼像是看出來了君羽的不自在,随意地開口說道,“本公主也無意在這時候再勞煩各位将士和官吏,城郭之事勝于皇家。”
“諸位都辛苦了。”
君羽松了一口氣,不敢怠慢地領着蕭婼朝潼川鎮最大的那家客棧走去。說來也巧,這最大的客棧就是案件一開始露出端倪,被玉眠給全鍋端了的天涯客棧。
蕭婼的想法和君羽不謀而合,她倒不是想要去住多大多好的客棧,而是切切實實想去看一看情報上所提的來龍去脈。
住在天涯客棧如她所願。
昏迷多日,莊恂暈暈沉沉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的那一瞬,他感覺自己的腦海中失去了什麽又多出了什麽。
許久沒有活動過的身體顯得有些僵硬,一舉一動都是那樣困難。
莊恂扶着額頭,眉頭緊鎖表情苦悶。他甚至生出了荒唐的念頭,他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誰?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想不起來這裏是哪裏……
他又為什麽會在這個看樣子是客棧的地方……
目光一轉,他看到了放在方形桌上的箱籠,強撐起大病初愈的身體走到木椅邊坐下。他想起來了,他是準備進京趕考的。
迷茫的神色占據了他表情的全部,然後呢……
莊恂打開箱籠檢查裏面放置的行李,大部分都是翻閱過千百遍的書籍,還有常用的筆墨紙硯以及一些幹糧和換洗衣物。
在兩本書籍的夾縫裏,他看到了白色帕子的一角,沒有多想地把它給扯了出來。大概是不小心掉到中間去的,還是拿出來重新疊一下再放放好吧。
不知名的幹枯的野花野草和破破爛爛的枯樹枝稀稀拉拉地随着這一扯給掉了滿地,莊恂的心頭無故地大聲喧嚣,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不安撲騰的心跳聲。
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進箱籠裏的無用的“雜物”。
可是他的心正在告訴他,他并不想把這些考試前考試後都派不上絲毫用武之地的東西給扔了。
他的心在阻止他。
他忘記了這些東西的意義。
莊恂扶着桌子蹲下身,把變得愈發破碎的野花野草和枯樹枝撿了起來,小心謹慎地放回白色帕子裏包裹好。
這回,他長了記性,拿出毛筆沾濕濃黑的墨在帕子上寫下了一行蠅頭小楷。
“重要之物,留好莫拆。”
“叩叩叩”的敲門聲驚擾了莊恂沉溺的思緒。
“請進。”
他放下毛筆,把帕子放回箱籠中。
門還未打開,士兵欣喜的聲音先撞進了莊恂的耳朵:“莊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這一喊,不僅莊恂聽見了,連帶着路過的蕭婼也順了一耳。
“莊公子?”
蕭婼停下了往客房去的腳步,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君羽當然聽出了下屬的聲音,對蕭婼解釋道:“這位就是本次潼川道和潼川鎮案件的最大功臣。”之一……
他還記得下屬之前急匆匆跑來說的,說是那位以一敵三的姑娘不願透露姓名。
士兵聽到熟悉的音色一回頭吓了一跳,方懷本來今日是在休息的,回家躺了半日後思來想去睡不着覺,于是就起床來客棧看看這位潼川鎮的恩人。
那位姑娘不知怎的,那日之後再未見她的身影。
“守衛官……好!”
蕭婼饒有興趣地走到莊恂的房門口,好奇地看向坐在木桌邊清瘦的人,笑意盈盈地問道:“莊……恂?你便是那位鏟除了流寇的大英雄?”
莊恂疊完手帕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複又皺了起來:“在下不知姑娘所說的是何事。”
“公子可還記得自己來到潼川鎮的前因後果?”
君羽雖然驚訝于莊恂的話,但是仍能保持鎮定開口詢問。方懷站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拉拉君羽的衣袖,無助地張大了嘴巴。
“我……不記得……”莊恂伸手按上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說完這話默然垂首,他發現自己的腦袋确乎出了毛病。
蕭婼擔心地敲了敲門框,邁步走進房內:“莊公子倘若因為此次的傷記憶出現了不甚明晰之處,不妨随我前往京都找皇宮內的太醫一看。”
“畢竟記憶乃是人生大事,萬萬馬虎不得。”
人家幫忙朝廷解決了棘手的流寇問題,結果現在因為不知道是胸口還是頭上的傷失去了記憶,這屬實讓蕭婼過意不去了。
哪怕蕭婼不提,君羽和方懷都定會竭盡所能幫助莊恂恢複記憶。
莊恂擡眼望向來人,魂牽夢萦的面容,恍然讓他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