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藥石無醫

藥石無醫

人有生老病死,仙有壽盡形毀,魔有業孽吞身。

道是:天地無終,山海皆空。

蕭婼半趴在居室的窗檻上,時不時有屋外爛漫的桃花飄落至她的發梢眼角,暈染開幾筆肆意的胭紅,于蕭婼那張姿顏豔華的臉上更添幾分點到為止的俏麗。

自打上回送走莊恂以後邪乎咳血,一連幾日蕭婼都沒怎麽再踏出公主府的大門,借口身體抱恙閉門休養。饒是北方戰事傳來捷報,皇帝在長樂街設三日流水宴席犒賞士兵家眷和京都民衆時她也未能親自出面,而是派手底下的人依據前線戰士名冊論功對其眷屬以銀兩犒賞。

“今年的桃花怎麽開得這般繁茂?”

蕭婼随手撚起一片在窗框的雕花紋路間小憩的花瓣,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對喜意嬷嬷說道。

喜意嬷嬷走上前來,為蕭婼披上薄如蟬翼的青綠外衫,繼而轉頭望向窗外:“公主小心着涼。許是多虧了宮裏月餘前搬來的藜灰。”

蕭婼不置可否地朝掌心呼氣,吹起了那片含羞的花瓣。

桃花花瓣由掌中躍出,最後無聲地飛旋落地。

“京都桃花本無意,奈何春宵起深情。”蕭婼左手支起下巴,目光跟随着半空中翩跹起舞的花瓣,低垂下眉眼。

“喜意嬷嬷,你先退下吧。”

喜意嬷嬷自然是瞧出了自家公主打從皇宮回府後一直心緒不佳,難以放心獨留她一人,張口正欲再勸: “公主——”

“我無事,只是近來總想一個人靜靜。”

蕭婼拉起喜意嬷嬷的手,沖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讓喜意嬷嬷不用擔心。與花瓣一同落下的還有被風摧折的樹枝,蕭婼撿起窗臺上的花枝,站起身來摟着喜意嬷嬷瘦小的後背把她送到屋門口。

喜意嬷嬷憂心忡忡地盯着蕭婼看了好一會兒,才無奈搖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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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婼披着外衫走到桌案前,早上喜意嬷嬷端過來的新泡的茶水和剛出爐的糕點都已經失去了熱意,從熱氣騰騰變得微微發涼。

她不甚在意地拿起一塊雲片糕就着茶水塞進嘴裏,一門心思翻閱着手下的人呈報的文書。

新科狀元莊恂于桃月下旬的朝堂上被皇帝任命至文淵閣抄書,負責抄錄古往今來宮中閣藏的所有書籍。哪日把文淵閣中的典籍抄完,哪日方能離閣。

姜霓率領駐紮在潼川鎮的數萬大軍暗渡陳倉往北方轉移,不日将能順利抵達戰事前線,加入北部草原戰場。

……

皇朝尚且安如磐石,多年來無計可施的四面楚歌的嚴峻形勢總算有了要扭轉乾坤的跡象。只是……莊恂這狀元……僅僅讓他去做些抄書的活,怕是要白白埋沒了他的才能。

蕭婼想着哪天要再去找父皇說上一說莊恂的事情,胸口驀地一陣心悸。

而後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無法阻擋地淹沒了她,她感覺不到身體存在的重量,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随便吹來一陣風都能把她刮去天上再狠狠砸下。

手中的文書散亂遍地,蕭婼雙手緊繃抓住桌案的邊緣,指甲因為過于用力生出了慘淡的白色,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戰栗包裹。

近在眼前的桌腳……

墨跡可嗅的紙張……

脆響摔裂的筆架……

房間內重物倒地的聲音驚吓到了在院中清掃枯葉的喜意嬷嬷,她當即把懷裏的掃帚一扔,張皇失措地向屋內跑去。

“公主!公主——”

太醫院的太醫在蕭婼床前圍了一圈又一圈,他們一個個接連上前把脈診斷,無一人不是搖頭嘆氣地皺眉離開。

排在後面的人,已經不敢再看皇帝的臉色,把完脈均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垂首耷腦來到皇帝跟前戰戰兢兢地禀報情況:“陛下……小臣學醫不精……”

“清樂公主的病症實在蹊跷,恕小臣……無能為力……”

皇帝臉上的陰沉神色在晦暗的燭火中讓人提心吊膽,或許是蕭婼在場的原因,雖然公主她昏迷不醒,但是皇帝仍然看在她的面子上壓抑下了心頭煩悶的怒火,一言不發地擡手揮退了所有太醫。

太醫們如釋重負地走出公主府,劫後餘生的拍了拍自己跪得發疼的膝蓋。

皇帝走到蕭婼床前,為她細心地掖好胸口的被子,明黃色的衣袖輕柔地擦拭去蕭婼額頭不住向外滲的冷汗。

他定定地坐在床沿看着女兒雙目閉合的安靜睡顏,朝随身伺候的大太監冷聲吩咐道:“去把莊恂給我叫來。”

“文淵閣莊恂——到——”

“臣莊恂叩見陛下。”

皇帝并未把視線轉向門口跪地的莊恂,依然保持着在他來之前的姿勢漠然開口:“莊卿為何不擡頭看看?”

“是不敢,還是不願?”

“抑或是……對并非自己意中人的女子覺之可有可無?”

“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比莊卿更忠貞不渝 。”

莊恂的額頭觸碰到夜寒發涼的地面,小心翼翼地說啓口:“此乃清樂公主府上,臣……不敢妄為……”

聽了莊恂的話,皇帝嘴角勾起諷刺的笑容:“罷了,日後莊卿功成名就八擡大轎迎娶心意所屬之人,哪裏還會有心思來記得公主或公主府上的事情。”

“只是那時候……朕的婼兒恐怕已經再也醒不過來了……”

“陛下……”莊恂心下驚疑,不知如何接話。

“可是莊卿,你說哪有人這輩子遇見的事情能都是十全十美的?功名利祿要有,如花美眷也要有。天底下當真有這等美事?”

皇帝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俯視着跪在地上的人影:“莊卿你說呢?”

“……”

莊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臣……不以為然……”

他不認同皇帝口中所說之事,一是他考取功名從來不為高官厚祿,二是他莊恂這一輩子從來不敢奢求與記憶中心念之人相守。不求功名利祿,不求如花美眷,但求事事問心無愧。

十全十美自然少有,然而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十全十美。

皇帝充滿賞識地看了莊恂一眼,他這位不識趣的狀元郎總算有一次是給了他個稱心的答案:“莊卿,不愧是朕的新科狀元。”

“若你當日有今夜這般識趣,那可真是會少了好多事端。”

“聽婼兒說,當初你是與她一道來的京都?既然如此,正好姻緣天定,莊卿何不順其自然?就是不知道婼兒這病什麽時候才能好……”

莊恂這時候才徹底知曉皇帝如此突然地把他召來的原因:“清樂公主她……貴體尚安?”

“哈哈哈——”

皇帝不禁仰面大笑,笑聲中聽不出任何的歡欣。

“婼兒她要是能睜開眼,朕今日可絕不會讓莊卿過來。莊卿是聰明人,有些話朕也就不兜圈子了,兜來兜去怪沒意思的。”

“朕願意再給莊卿一段時間,無論你用什麽辦法,一個月之內朕要看到重新睜開眼的婼兒。畢竟大婚之事拖不得,朕的耐心也有限,至多一個月。”

“一個月後……倘若莊卿這個當新郎官的耽擱了婚事,到時候休怪朕對道觀那幾位道長們不客氣。至于莊卿和婼兒的這門親事,朕金口已開,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莊卿還是不要想毀約的好。”

皇帝說完這段話就直接讓大太監把莊恂送出了公主府,他不需要莊恂的回答,他也不在乎莊恂是聽命還是不聽命,反正一個月後所有的事情都會迎來一個了結。

至于結果是好還是壞,可都掌握在莊恂自己的手中。

大太監瞧莊恂一路上默然不語,早在科舉放榜的那日他便找人抄來新科狀元的文章一看,對于莊恂他是既佩服又惋惜。好好的一個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怎麽就纏上了帝王家的麻煩事。

他不由得心起同情,勸說道:“莊公子,你何必為難自己……左右不過是一門親事,在這皇宮朝堂上……到處是身不由己。”

莊恂點點頭,啞聲謝過大太監的好意,在月色下孑然一人往家中走去。兩袖清風擁明月,一身傲骨擊霜寒。

大太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在公主府門前不住嘆氣。

是夜,莊恂難得做了場夢。

夢中,他手裏攥着那面護心鏡一步一步艱難行走于蓮花池塘,淤泥纏足阻他前路。

他不知道為什麽他偏偏要在池塘中走路,他也不知道穿過這片荷塘他會通往何方,他什麽都不知道卻堅定地在裏面走着。

這片荷塘是那麽奇怪,開出的都是紫色的蓮花,蓮花色紫但不顯妖媚,猶自是“濯清漣而不妖”的清高姿态。更奇怪的是,荷塘的池水清淺,堪堪沒過莊恂腰間,可是待莊恂低頭一望竟一眼望不清池底。

走在池塘裏分了心,莊恂被腳下的小石子硌得一個踉跄摔倒水中,撲騰起的水花澆了他滿身,好在手中的護心鏡沒有一不小心甩出去,砸到人就解釋不清了。

……哪怕這地方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誰來擾我清夢?”

笑意吟吟的女聲在荷花池中響起,莊恂四下張望未見人影。

“原來是個呆子。”亭亭有致的荷花自動為來人讓開了路,巧笑嫣然的女子坐在一朵巨型紫蓮中央越水來到了莊恂面前。

光華奪人的日光下,莊恂不能看清她的全貌。

唯有快馬加鞭的心跳告訴他,這是他心頭不可言說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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