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見血入魔
見血入魔
玉眠反應迅速地揮手甩出袖中紫蓮,淩厲的紫光截斷了黑瞳招招致命的攻擊。
九色玄鹿配合着紫蓮的轉動,閃身抵擋在房間門口,鹿角上萦繞的絢麗光芒随後鋪張成一張密不透風的防禦天網。
紫蓮懸空于九色玄鹿頭頂之上,半途斬落的肉塊不知何時被種下了蓮花的花種,噼裏啪啦掉落別院泥地,摔成一灘灘肉泥。
一朵朵豔麗的紫蓮在瀕臨湮滅痛苦抽動着的血肉中綻放。
“又是你!”
咬牙切齒的含混聲音自看起來已經失去生命跡象的桃樹中傳來。整棵桃樹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樹幹、樹葉被死氣沉沉的焦黑所覆蓋,枝頭的桃花未能逃脫眨眼凋零的噩夢。
“如此說來,閣下的每次出手也真是不湊巧,都撞到了我手裏。”
玉眠從容不迫地躍下房頂,站在桃樹和防禦網之間,瞧不出有任何忌憚:“難怪閣下的實力總是遮遮掩掩,不得透露完全。”
“思來想去——是因為我少給了你‘獻藝’的機會。”
祂看清了清輝映照下對面那人的真容,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氣極反笑道:“原來是你……不缺山頂成精的石頭。我就說那個老家夥對你們這些娃娃太過仁善,要是早些在妄荼川把你給收拾了,如今便什麽麻煩都不會有。”
“哪用得着被自己養的狼反咬一口。”
“長成了狼要拔掉狼牙,長成了鳥要扯爛鳥翅,長成了龍要剮落龍鱗。”
“這麽簡單的道理,老家夥到死都沒明白。活該他死不瞑目。”
這番話語倒是清清楚楚擺出了祂和天父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現下天父殒落,祂光明正大地成為了兩個人裏面的勝者:“所以——你覺得自己和天父沒有關系?”
“我是我,他是他。死去的人不配與我相提并論。”
祂冷笑着在桃樹下凝聚成一團千手百足的黑色巨獸,不滿玉眠言語中若有似無地把祂與天父混為一談的輕視:“你把我當成了什麽!”
“那自然是登魔主之位不成需要徹徹底底鏟除的孽根。”
“恐怕沒有天父的一念之差,這三界也生不出一個如此貪婪的你來。”
玉眠話落,九色玄鹿化作九玄烈弓向她飛來,她身姿靈動地踮起腳尖,一個英姿飒爽的起落便将蠢蠢欲戰的弓和箭握進了兩手。
一招接一招,手下不停,架好姿勢對着巨獸就是一箭。
“其他的我不關心。”利箭穿透前仆後繼試圖阻攔迅猛攻勢的一只只斷臂,準确無誤地射中了巨獸的左眼,“有一件事你要是說了我還可以考慮給你留個全屍。”
“你來皇宮到底有何目的?”
“總不至于躲躲藏藏是為了來看場凡間的親事。這話你說了我也不信”
巨獸的左眼乍然爆裂,濃稠的黑血隔着大老遠都濺了玉眠一臉,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占據了這座院落的角角落落,讓人無處可避。
祂暴怒地咆哮着,瞳孔的腐肉飛上高空再落回地面,好巧不巧掉落到了玉眠的腳邊,只稍一眼她便看清了腐肉下鑽來鑽去的歪歪扭扭的白色蛆蟲。
巨獸的憤怒來得理所當然,祂把敦實的身體狠狠往地下一砸,在地面的晃動中瞬間掠過站在中間的玉眠,直奔防禦天網而去,血盆大口對着眼前的網壁毫不猶豫地咬下。
黑色魔息與鹿神金光的碰撞激起了從天而降的雷電,道道天雷劈鑿在皇宮院落的地面,劈出了長長短短、深淺不一的數道裂縫。
祂的攻擊比上一次交鋒時更為猛烈和純熟,僅僅憑借着堅硬的牙口就突破了九色玄鹿設下的屏障。不難想象祂在落跑之後拼盡全力吸收了天父的力量,現下只會比當初的天父還要強上許多。
玉眠在祂快要闖入房中之前,用九玄弓擊退了祂進擊的步伐。猛烈的交鋒中一時不察,她的手臂上被抓出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紅色的血珠沿着玉眠的胳膊滾落,玉眠當機立斷又下一重陣法,轉身搶在祂之前沖進屋內。
“……祂吸收了天父的功力。”九色玄鹿想要找出巨獸的弱點,只可惜一時半會兒沒能看出分毫眉目,“這一回……不好對付,你多小心。”
未料到有朝一日玉眠竟是先莊恂一步踏入了他的喜房,更是先他一步看到他那鳳冠霞帔的新嫁娘。
蕭婼和其他人一樣失去了意識,穿着整齊合身的嫁衣暈倒在床榻上一動不動。大紅色的婚服披散在紅被紅帳間,金線繡出的鳳凰于飛圖躍然錦上。
雖然不知緣由,祂的目标顯而易見就是這位清樂公主。因此玉眠打算帶着人躲到暗中再伺機出動,眼下的頭等大事是要保護好蕭婼的性命。
玉眠暗道一聲“罪過”,走上前去撈起蕭婼無氣無力的身體。
蕭婼頭上的紅蓋頭在挪動中翩然滑下,讓玉眠一眼看清了清樂公主的花容月貌。近看這張臉,熟悉的感覺在玉眠心頭一晃而過,她沒時間多想,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屋外的陣法轟然破碎,玉眠喉嚨湧出一口鮮血。
她鎮定地召喚出潛伏在九玄弓中的九色玄鹿,抿起嘴角把蕭婼輕手輕腳地放到九色玄鹿的背上,手下撚訣不停,十層術法牢牢籠罩在九色玄鹿周身。
“你帶着她先走,我來斷後。”
巨獸龐大的身軀壓垮了這間不堪一擊的凡間院落,蓋在喜被下的紅花生紅雞蛋滾得到處都是,一看就是沒有少放。有幾個滾到了祂的腳下,被無情地一腳碾碎:“想得倒美,今日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你的對手是我。”
玉眠揮散去鼻前的塵灰,站在原地半步不退,大有一夫當關的架勢。
“你可別忘了你的體內——”祂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玉眠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莫名無解的蠱蟲,“自身都難保,就別做夢還要救別人了。”
周遭的聲音霎時間離玉眠遠去,潮漲潮落歸于寂靜。她睜大了眼睛看着巨獸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可是什麽都聽不見。
玉眠撫上自己滾燙的額頭,摸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暈倒之前她竭盡全力轉身想要再看一眼九色玄鹿和它背上的蕭婼是否安好,然而蔓延到全身的刺痛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動作。
蕭婼的額頭上不知何時被倒塌的房梁磨去了一小塊皮。九色玄鹿的鹿蹄焦急地來回踱步,它當然瞧見了玉眠倒地的背影,但是它只能眼巴巴地在遠處望着,束手無策。
九色玄鹿沒能成功抑制住突如其來的困意,它蹄下一軟緊随玉眠之後摔倒在地,一人一鹿均是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一切都在按照祂的計劃進行,祂得意洋洋地把玉眠踹到一旁,祂自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玉眠,要知道玉眠精純的魔力對祂而言不亞于天父修煉多年靈力的威力。
只不過當下祂還有更要緊的事情,等下再來收拾這位早該死在妄荼川的玉眠上仙。
蕭婼額頭滲出的血珠仿佛受到了什麽的吸引,在祂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流向玉眠,最後蹦蹦跳跳地融進了玉眠的眉心。
無知無覺的玉眠渾身一個激靈,不舒服地皺起眉。
就在祂伸出雙手正要捏上蕭婼脆弱的脖頸的時候,倒在一旁灰頭土臉的玉眠幹嘔着搖搖晃晃地爬起了身。
玉眠的臉上是一無所有的空白神色,雙目無神地拿起了掉落在地的九玄弓,傾注全身上下沉凝的魔力射出了震蕩天地的一箭。
這一箭帶着萬千魔力如泰山壓頂般直擊巨獸的脊柱正中,像是在祂身上挖出了一個難以愈合的大口子,祂的魔力開始控制不住地朝四周散去。
巨獸震驚地回頭看向本該倒地不起的人影,與此同時,蕭婼身穿紅豔豔的嫁衣飛到了空中。比起玉眠的面無表情和巨獸的瞠目結舌,蕭婼的神情顯得甚是平和,宛如陷入了一場盛世繁華的夢境。
從蕭婼體內急劇流逝出的排山倒海的靈力敵我不分地沖擊着周遭的萬事萬物。恐懼感撺掇着祂馬不停蹄地躲閃,可是勁風之下祂無處可躲。
玉眠站在亂石殘垣上風吹不動,在靈力的沖刷中揚起了一抹僵硬的笑容。強勁的靈力在觸碰到玉眠的剎那像是認出了真正的主人,不再暴躁地竄來竄去,彙聚成涓涓細流直直地灌入玉眠的頭頂。
蕭婼的身體在靈力的流失下變得愈發透明,做工精美的紅嫁衣終是化成了降魔除祟的血雨。紅色的雨滴滴落到祂的身上,立時穿肉破骨,強行吞噬了祂那支離破碎的魔力。
片刻後遮天蔽日的獸體消弭于無形之中。
玉眠醒來後,院落中不見祂的身影,入目皆是濃重得抹不開的血紅。玉眠按壓着仍在作痛的太陽穴,無比清晰地窺察到,她剛才……是入魔了。
她呆呆地跪坐在血水中,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知該從何梳理。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同樣茫然不解的九色玄鹿:“我殺了人?我殺了她……”
“……是我殺了那位清樂公主。”
九色玄鹿把自己溫熱的身軀靠向玉眠,玉眠的身體實在是太冰冷了。此時此刻,它也想說出與玉眠所猜想的截然相反的話來安慰她,只是這比起擺在眼前的更大可能來說并好不了多少。
“我方才也失去了意識……”
寒涼的雨水打在玉眠臉上,她第一次感覺到事與願違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