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仙難救
神仙難救
在皇宮大喜的日子居然下起了淅瀝大雨。
玉眠蜷縮起自己的身子，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中。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着雙手撫摸上頰邊的血跡，十個指頭都被染上了紅得刺眼的血色。
她将手指放到鼻子前，輕輕聞了聞，最不想聞到的熟悉血腥味一點兒都不見外地侵吞了她的嗅覺，幾欲作嘔的反胃感瞬間自下而上由腹部溢到了唇邊。
玉眠痛不堪忍地捂着肚子向旁側倒下，一只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這段時間都在辟谷，許久沒有進食，胃內空空蕩蕩吐不出什麽，但是仍有其他東西在從她的身體剝離，
一大塊摻雜着粘稠紅血絲的碎肉在玉眠的幹嘔聲中被吐了出來。
“這是什麽！”
九色玄鹿大驚失色，身上的鹿毛根根豎立。玉眠要是再這麽吐下去，它絕對要擔心她還見不見得到第二天的太陽。
“我不……知道……” 玉眠精疲力竭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嘔——”
玉眠結合祂之前所說，心下有了猜想，虛弱地按壓上脖頸的傷口：“是那日的蠱蟲……它在我體內留下了卵……”
“應當是它……在齧噬我的……身體……”
雨水很快就打濕了玉眠的衣衫，她已經疼得滿頭大汗，濕漉漉的身體上甚至分不出到底哪一部分是雨水，哪一部分是汗水。
血、雨、汗三者混合在了一起，淺淡的紅水順着衣袖和裙擺緩緩流到了她的腳邊。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
在難捱的鑽心之痛中，玉眠狠狠擰了一把自己的胳膊，這才稍稍喚回了幾分理智。
地面的血跡遠遠超過了一個尋常凡人應有的血量。可惜她只記得自己眼前突然降臨的一片黑暗，随後她便失去了全部意識。
“被蟲卵引誘走火入魔？”
“……有這種可能。”
九色玄鹿垂下懊喪的腦袋，頭頂威風凜凜的鹿角都顯得無精打采了起來。
“我終究……是未能戰勝魔心……”
“我還道容隐神君在堕魔一事前太過怯弱，熟不知是我自己因為無知過于自信。”
玉眠身體內的幼蟲像是吃飽了一般，停止了沒輕沒重的活動，這讓她得以止住幹嘔，撐着濕噠噠的地面站起身。
“我知道那只蠱蟲沒這麽好善後，有意不去處理它。” 玉眠對自己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心灰意冷地在雨中閉起眼。企圖用蠱蟲後患引誘出祂的現身是她思慮不周，大禍臨頭發現自己才是真的大錯特錯，“如今的下場……可以說是自作自受。”
玉眠的五感在幼蟲的齧噬下變得遲鈍，對自身、對外界的感受全成了隔着一層朦胧水霧的模糊，看不清望不透。
“她們快要醒了。”
九色玄鹿出聲提醒玉眠，蕭婼的侍女們被玉眠安置在了一個尚且安全的位置，沒有被這場戰鬥給波及。
不僅僅是她們，皇宮內參加宴席的百官群臣和宮門外與之同樂的京都百姓都即将清醒。
急促的腳步聲踏進了這座片瓦無存的院落，有人比其他人更早地醒了過來。
玉眠擡頭望向來人的方向，唇邊漾開無聲的嘆息，一眼就與步履如飛的莊恂對了個正着。她不知道臉上該露出什麽表情才好，今夜她可是……害了要和他成親之人的……性命。
“不管怎麽樣，先走！”
九色玄鹿看玉眠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發愣，在一旁幹着急。
玉眠就算繼續留在這裏也派不上任何用場，這一個晚上的事情太亂太雜，如何能一夕之間就理清頭緒？
玉眠沒有看明白莊恂臉上的神色是何意味，現在她連自己的心思和表情都看不透徹，更別提去揣摩他人了。
“走！”九色玄鹿用鹿角頂了頂玉眠消瘦的脊背，它不能再讓玉眠猶豫下去，“你還要去清除所有人的記憶。”
九色玄鹿說的不錯，她現在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清理掉衆人的記憶。
關于祂的……還有清樂公主的……
不然如此奇異的事情萬一走漏了風聲定然會大大影響凡間的秩序。
莊恂的反應看起來比玉眠想象中的還要冷靜，離別之前玉眠實在是想要再對他擺出一個笑容來，可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嘴角。
“……對不起。”
玉眠對莊恂的道歉說得很輕，越下越大的雨水讓玉眠沒有看清楚他在聽到這聲道歉之後的神色。玉眠把手中綻放的紅蓮抛到高空，轉動的蓮花一個不留地清洗幹淨了此夜所有的記憶。
莊恂的身影在玉眠的注視下緩緩倒地。
“對不起。”經過莊恂身邊時，滾燙的淚珠自玉眠眼眶中滑落，正正好好砸在了他蒼白無血色的手背上。玉眠恍惚地抹去臉上的濕意，腳步不停掐訣離去。
不缺山有姜玦，妄荼川有玄亓，庭梧宮有如理。
玉眠把自己重新關回了萬山宮的斷情崖下。
她坐在飛瀑下保持着打坐的姿勢，一連幾日一動未動，就連眼睛都不曾睜開。
九色玄鹿守在一旁唉聲嘆氣，此時任誰都能看出來玉眠的狀态非常不對勁。
“你說……事到如今，我的存在……是為了什麽？”
魔障既除，剩下的小打小鬧不成氣候，天人兩界有如理鎮守不會再出什麽禍亂幺蛾子。她的使命或許就是為了幫助三界度過天父這一劫，使命完成生命當可迎來終結。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先找辦法把你體內的蠱蟲幼蟲給去了才是正經。”
九色玄鹿疑心玉眠的低落情緒是受到了幼蟲的影響，誰人不知魔界邪物均是倚仗吸收他人精氣神來進階。萬變不離其中，想來是一樣的道理。
“去不了的，我能感覺到……它和我的神魂已經融為一體。”玉眠默然而笑，她的身體堅持不了幾天了，“有它有我，沒它沒我。”
“這麽厲害的蠱蟲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來的。”
九色玄鹿小聲嘟囔，尋思着要趕緊再勸解玉眠一番：“呃——辦法總會有的，當務之急是你要繼續活下去。”
“我不能再活下去。”玉眠搖了搖頭，這幾日下來她算是大徹大悟，想了個徹徹底底。眼前的路別無選擇，毅然決然按照一條道走下去對誰都好。
既然她會走火入魔，會傷害無辜的人，體內還有一條除不去的霸道蠱蟲。
那麽對她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安安靜靜歸于湮滅。
九色玄鹿說不過玉眠，又實在是放心不下她，只能趁着玉眠凝神苦思的時候悄悄給如理傳了個加急的密信：玉眠心生苦疾，自囿斷情崖多日不得解，速來！
如理掰指算了算已有好久沒有自家妹妹的音訊，近來幾日操心這事茶不思飯不想，幸而想什麽來什麽，不然他都暗中打起了要把三界掘地三尺的算盤。
他收到來信時，月老正巧在庭梧宮做客。
空閑的時候，月老與太上老君都時常會來找他下下棋喝喝茶。
“帝君，發生了何事？”
月老見如理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天奴遞上來的信件，繼而臉色瞬間大變，手中的黑棋驚惶墜落棋盤，拿起信件的手勁之大讓平整的紙張皺巴巴得沒眼看。
如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封信，仿佛失魂了一般。月老料想是發生了什麽大事，關心地出言詢問。
“眠兒她——”如理欲言又止地從石凳上起身，事關第三人他不好開口，于是如理沒有把餘下的話說完就着急忙慌地向月老拱了拱手，“老仙容我失陪片刻。”
“是玉眠上仙的事？”
月老跟着站了起來，攔着馬上要乘雲離去的如理：“帝君信得過的話，小仙願為帝君分憂一二。”
要是細究起來，月老覺得既然事關玉眠上仙，恐怕自己知道的要比如理帝君多上不少。有些話有些事帝君作為兄長不便開口勉強，換成他這位老仙，或可讓玉眠改變想法。
九色玄鹿也沒想到自己傳完信，來的不光有如理，還有月老。
“玉眠上仙若有心事，不如往月宮一敘。”月老在如理開口之前率先走到玉眠跟前行了個禮，邀請她移步至月宮詳談。
玉眠看了一眼九色玄鹿，知道他們是它搬來的“救兵”，輕柔地順了順它頭頂到背上的鹿毛，沒有要責怪的意思：“月老……這是何意？”
“玉眠上仙去月宮便知。”
月老笑得神秘莫測，讓人看不出他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玉眠不想拂了九色玄鹿的好意，點頭答應了下來。
如理和九色玄鹿都被玉眠留在了斷情崖，她答應二人一定會好好回來。
這是玉眠第二次踏入月宮。與前一次不同的是，月老在玉眠進門後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在這等着似的，當即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冊子遞給她。
玉眠不明所以地接過，沒有要翻閱的打算。
心境變了之後，這些庸人自擾的瑣碎之事對她來說都成了抓不住的過往雲煙。
月老這時才正面回答了玉眠在斷情崖時提出的問題：“小仙的意思是，玉眠上仙不妨再試一次。”
“當初是月老你說的‘神仙無善緣’，怎麽于今又讓我再試一次？”玉眠認認真真地撫平這冊姻緣錄的封面，曾經在月宮看過一遍的書冊怎麽能讓人不記得。
“……我已經不想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