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4.
“殼?”江晚晴問道, “你是指, 他們購買股權的那個上市公司?”
“對。”季紹鈞點頭道,“我們業內, 會根據‘殼’的現行`●)業績水平, 把‘殼公司’分為三種,即‘實殼’、‘空殼’和‘淨殼’。”
江晚晴看了嚴修筠一眼, 沒說話也沒吭聲, 等季紹鈞說完。
季紹鈞笑了笑:“聽名字就能聽出來,‘實殼’指的是那些業務規模小而不佳,但是勉強還能維持正常運行的公司;‘空殼’就比‘實殼’差一點,它們的業務基本都遭遇了重大困難, 現階段陷入了一片混亂, 甚至已經導致了股票的停止交易。”
江晚晴點了點頭:“那還有一個……”
“‘淨殼’, 這種公司則介于兩者之間——這樣的公司遭遇過重大危機,但是由于一些銀行和投資機構機構無利不起早的‘介入’, 它們的危機已經被人為的消弭于無形了,只留下了一個沒有負債, 沒有法律糾紛,沒有違反上市交易規則,甚至也沒有遺留資産的理想‘空殼’……我把采薇挖來幫我之前, 她就是在幫投行做并購和淨殼處理的。”季紹鈞笑着搖搖頭, “聽她說,這個業務雖然麻煩,但是只需要一個轉手, 利潤就超過了殼公司原本依靠經營所取得的收益……真是冷酷無情的資本。”
江晚晴:“……”
她耳朵裏聽滿了孟采薇關于季紹鈞“黑心資本家”的抱怨,此時再聽季紹鈞感慨資本的“冷酷無情”,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況且他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冷酷無情”,更像“躍躍欲試”。
嚴修筠無意識用手指點了點桌子,十分了然:“從借殼上市這件事的操作角度而言,‘淨殼’是最理想的。”
“對。”季紹鈞很欣賞嚴修筠這種一點就透,“‘實殼’的持有人多半抱着‘我還能再拯救一下’的心态,在這個心态下,控制人覺得企業只是遇到了一點擴張上的困難,寧願拖着,也不會在這個階段選擇壯士斷腕,所以不容易被收購股權。”
“與‘實殼’公司相比,‘空殼’公司倒是有急切的出售意願。但是接盤的人也不都是傻子,‘空殼’公司想賣,也不是那麽容易能賣的——它們的歷史遺留問題太多,債務問題,法律問題……這些事情無論哪一項開始扯皮,通通都是拉鋸戰,對于急于借殼上市的投資者非常不利。”季紹鈞笑了一笑,給了結論,“所以毫無疑問的,‘淨殼’是最理想的借殼上市對象,同時,它也是資本市場上最稀缺的資源。”
“稀缺……”嚴修筠就這個詞沉吟了一下,“如果收購‘淨殼’公司,會被中間人賺取一大筆傭金;如果收購‘實殼’公司,在持有人的态度下困難也會加倍,‘空殼’公司的麻煩不斷,處理麻煩的工作量也不會太小。”
嚴修筠表情沉靜,沒有明顯的變化,他頓了一下,擡起頭看季紹鈞:“所以天翼是怎麽操作的?”
季紹鈞笑了笑:“Vincent,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這麽裝純的問題我不喜歡回答。”
嚴修筠也笑着點頭:“作為學者,我系一向喜歡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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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晴只看嚴修筠的表情就知道這不會是什麽好話,然而她就是不想提醒季紹鈞。
季紹鈞果然上當:“什麽?”
嚴修筠目光微微一瞥,含笑道:“不恥下問。”
季紹鈞:“……”
江晚晴如願以償的看到了季紹鈞憋屈的表情,趕在他擡杠之前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
“咳……別打岔,沒說完呢。”江晚晴嚴肅認真地複述了一遍嚴修筠的問題,“天翼的‘借殼上市’到底是怎麽操作的?”
季紹鈞:“……”
這夫妻倆颠倒黑白的本事自成一派,他倒成了打岔的了?!
“……”季紹鈞在原地憋悶了兩秒,決定不和“女子”與“小人”計較,大人大量地繼續說正事兒。
可是想到要說的正事,季紹鈞難得地嚴肅了一下,像是斟酌了一下兒措辭,才開口。
“他們的操作,以現在的目光看起來,像是‘人為制造’了一個‘淨殼’公司。”
嚴修筠的眉一瞬間皺了起來。
江晚晴則顯而易見地沒聽懂:“……這還能制造?”
“當然能。”季紹鈞笑了笑,“我從工商信息裏查到,天翼這家公司的前身叫做‘大唐’,業務範圍和天翼有一定的重合,具體做什麽的不太重要,只是我在調查這家公司的背景時,發現他和幾年前一個詐騙案有直接關系。”
“大概在十幾年前,正好是天翼尋求借殼上市的前夕,‘大唐’公司原定斥資兩千萬美金,與美國一家公司設立中外合資公司。”季紹鈞道,“當年,中國公司如果謀求和外商合作,條件都開的非常苛刻,雖然宣傳中說的都是中方出錢外方出技術,但是實際情況裏,對方經常一分錢不掏不說,所謂的‘出技術’也基本是看心情,随便拿點兒外沿技術打發中國人。”
“‘大唐’當時就是一個接近于‘實殼’的公司,狀況不太好,但是如果咬咬牙做業務擴張,就還能撐下去。也是基于這個背景,‘大唐’的決策層為了公司的發展,多苛刻的條件也同意了,當時他們就這個合作簽訂了意向合同,裏面有一項附加條款——說明這兩千萬美金的投資,是外方指定,用于購買一家特定設備商設備的。”
“為了使這份合同具有法律效力,這個美國公司同時提供了由美國加州政府蓋章的營業執照、銀行資信證明、還有公證書。這一系列文件中其實有些錯漏,但是‘大唐’的工作人員們,從最初級的職員到簽字的高管都沒有核查出來。”季紹鈞嘆氣道,“總之,這件事經過一系列操作後,‘大唐’方面認為此事已經安排妥當,将兩千萬美金彙款給了外方指定的設備銷售商……沒過多久,這件事被證明是一場合謀詐騙。”
江晚晴一頓:“合謀?意思是外商和設備商……都是詐騙中的一環?”
“對,他們都是詐騙案中的一環。”季紹鈞點頭道,“‘大唐’方面彙款後,對方承諾幾個月內将設備運抵中國,但是臨近承諾日期後,對方一直采取拖延的态度,船期沒有、海關手續拖着不辦……最後幹脆音訊全無了。”
江晚晴:“這個期間,公司就沒産生過懷疑?”
“當然有懷疑。‘大唐’的人發現對方态度不對之後,立刻對合同進行了重複篩查,這一篩查就篩出了一身冷汗——外方提供的文件上,有幾份文件中提到的公司名稱拼寫并不一致。”季紹鈞嘆了一口氣,“外方來中方投資,是需要經過政府的嚴格審查的,就在‘大唐’意識到這件事有不對的時候,主辦這項投資的政府部門也發來了消息,稱他們對這家外資企業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後得出結論,該公司的營業執照是虛假的,資信報告是過期的——這一切都證明了外商與設備商有合謀詐騙的嫌疑。政府部門同時警告‘大唐’,在沒有取得足夠的保證前,不要給這個所謂的設備商彙款……但是為時晚矣。”
“兩千萬美金,現在也不是小數目了。”江晚晴揪心道,“就這麽白白打水漂了。”
季紹鈞卻搖搖頭:“這件事到此并沒終結。”
“恩?”
“‘大唐’發現被騙後,立刻向公安部門報案了,因為涉案金額特別巨大,公安部門高度重視,迅速抓獲了一個嫌疑人,并以這個嫌疑人為線索,抓獲了一個通過僞造國外企業注冊證明而進行詐騙活動的團夥……根據這個團夥中的人供認,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成功了,并且他們幕後有主使人——這個人利用高智商,專門利用國際投資和國際貿易進行犯罪。”
“主使人?誰?”
“一手促成這項投資的‘大唐’高層被認為有重大嫌疑,按照他當年在‘大唐’持有的股份,甚至已經可以和‘大唐’的創始人家族相抗衡,是‘大唐’主要的掌權者和決策者;但他的管理理念和創始人家族的第二代有嚴重分歧,矛盾接近不可調和——這也說明了他有策劃這項侵占上市公司資産詐騙的動機。”季紹鈞說,“後來,詐騙團夥的其他嫌疑人陸續落網,還提供了他們和這位高層之間交流所用的電子郵件作為證據,似乎更加證明了這個人有罪。”
江晚晴皺了皺眉:“為什麽我覺得你說的這麽模棱兩可,這麽确鑿的證據下,這個高管應該立刻被抓捕判刑……為什麽要研究動機和證據,抓起來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因為沒有這個可以抓起來問問的人——此案是個無頭公案。”季紹鈞說,“這位高層被卷入嫌疑中後倉皇出逃,被警察抓捕時拘捕并冒險逆行,在機場高速上出了車禍,他本人被迎面而來的旅游大巴撞了個血肉模糊,憑DNA才能認定屍體身份。”
江晚晴瞠目結舌。
“他定居國外的夫人一直宣稱他丈夫是無辜的,并認為這是創始人家族針對她丈夫所策劃的一起‘迫害’,她本人一直通過外交渠道對此進行抗議,并多次要求官方深入調查車禍案件,但是她的觀點因為缺乏關鍵證據的支持,車禍調查只能不了了之。而這位夫人,也在幾年後因為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在國外的家中服藥自殺了……”
“至于涉案的詐騙資金,則不翼而飛,幾位落網的嫌疑人都只拿到了少量傭金,大筆資金流向不明,至今沒有追回。”
“‘大唐’公司也因此一蹶不振,徹底陷入了多方債務糾紛,最終,經營能力有限的第二代創始人決定出讓公司股權,在相關人員超快速度的整合下,‘大唐’最終更名,成了如今的‘天翼’。”
季紹鈞一口氣說完,擡頭對嚴修筠和江晚晴笑了笑:“這就是天翼背後‘做殼上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