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0.
“華方”作為平城大學的資産, 管理上和平城大學內部的行政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也涉及到換屆、連任、改組等一系列的問題。
從李教授繪聲繪色的敘述中,江晚晴大概了解了一下, “華方”的管理人員競聘是怎麽一個方式。
簡而言之, 高層直接內定,中層競聘上崗。
但是在李教授嘴裏, 每年換屆或是改組, 都是一場權力的游戲,雖然不至于非死即傷,但是當八卦聽聽還是怪有意思的。
不過,不管外面怎麽傳, 江晚晴覺得校方在企業高層的任免方面保持慎重, 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鑒于校辦企業一向校企不分家, 有關領導為了保證企業那邊的領導權和控制權,用人慎之又慎并沒有錯誤, 但是在顯而易見的利益面前,這個分寸能不能拿捏好, 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晚晴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對于領導們的管理能力,她不太感興趣。
她只是比較感興趣華方下屬的醫療科技公司的副總一職, 最終會花落誰家。
“華方”公司的正職一般都默認委派, 但是只挂職不掌權,關鍵時刻行使個監督職責,而副職才是實際上的一把手——以前朱和峰在的時候, 他就擔任着這個公司實際“一把手”的職位。
但是現在,朱和峰一死,這個職位出現了毫無疑問的空缺。
出現空缺是正常的,但是挑選這個“補缺”的人,就是一場較量了。
朱和峰作為藥學院頂梁柱的年代,簡直是此人一出誰與争鋒,以至于藥學院內,基本沒有同樣和他有競争力的人。
江晚晴當然知道其中原因,這段事略過不說。
朱和峰在時,沒有有力的競争人選是一個非常輕松的狀況;可是朱和峰不在了,沒有有力的競争人選,就是一個疑難問題了。
人都是這樣的,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尚且有自知之明,知道謙虛,知道謹慎,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但是一旦這個絕對的實力消失了,人沒有了可以對比的對象,就會不可抑制的産生一種膨脹的情緒,進而産生一種“自己也行”、“自己還不錯”的美妙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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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錯覺就是錯覺,江晚晴已經從李教授眉飛色舞的講述裏聽出了一點兒苗頭——這個位置的可能候選人,有個一二三四,每一個候選人的優勢都不算突出也就罷了,偏偏有分外明顯的缺點。
但是就這樣,為了這麽一個位置,私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搶奪也像皇位繼承一樣的激烈。
人生在世,不怕高手過招,就怕菜雞互啄。
高手過招承認技不如人,那是君子所為、光明磊落;而菜雞互啄的中間過程,恐怕就剩狗血與烏龍齊飛了。
江晚晴聽過這一遭,又突然想起當時齊院長找自己談話時祭出的排比句。
現在一回想,這排比句就讓她産生了一種即将狗血淋頭的恐慌。
在這種恐慌的支配下,江晚晴産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兒。
于是,她趕緊辭別了聊得口沫橫飛的李教授。
她飛速回到了辦公位前,上學校內網查了一下公開選聘校辦企業負責人的通知內容,一一對比了自己的條件,和選聘負責人需要符合的條件,發現……
每一條都不符合。
江晚晴像個去查成績并最終發現自己沒挂科的學生一樣,對着電腦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齊院長的排比句,可能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不過她也有些許的疑惑——齊院長聲情并茂地給她聊了這麽多,就是為了給她灌輸一個和她沒什麽卵關系的馬後炮?
這有點太多此一舉了。
江晚晴琢磨了一下,沒琢磨出個所以然,準備讓齊院長和排比句一起消失在八卦的泥石流中。
她正要關電腦,餘光一瞥,卻發現李教授跟過來了。
李教授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剛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江晚晴電腦屏幕上顯示了什麽頁面兒,頓時意味深長地笑了:“小江老師對校辦企業負責人選聘,也有想法兒啊?”
江晚晴真是煩死李教授這種從來不知道避嫌的态度了。
但是對付這種愛嚼舌根的人,不能跟她硬頂,也不能讓她記恨——這是最顯而易見的道理,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江晚晴眼神動了動,趕緊一笑,知道李教授已經看見了,便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拉了把椅子邀李教授坐下,并且把電腦屏幕轉給李教授看。
“沒想法兒不可能,都知道校辦企業那邊是好差事兒。”江晚晴順着她說,見她情緒穩定,又故做親近地給李教授看電腦上列出的條件,用手挨條點了點,才話鋒一轉,“但是有想法又能怎麽着呢……您看看這選聘條件,我們這種小年輕兒一條都夠不上,惦記也是白惦記啊。”
李教授還就喜歡這種有野心也不藏着掖着的态度,原本那種虛僞而意味深長的笑容反而顯得真實了一點兒:“也不能這麽說,你往下看這個‘選聘通知’,往下……對就這裏,這不是還有一條補充嘛……叫‘能力特別突出者可以相對放松條件’。”
這句話就是個明顯的“安慰獎”,專門供人産生一些不合時宜的錯覺。
江晚晴一看就笑了:“李教授您拿我開玩笑,您這樣的老資格還有‘放松條件’的餘地,到我們這兒,那就不叫放松條件了——因為每一條條件都得重新定……所以啊,不可能的事兒,能者居之,我可不想了。”
李教授呵呵一笑,似乎對江晚晴的自知之明非常滿意,便有心情跟她多說兩句。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小江老師你這樣的人少喲,對自己認識地清楚,不像有些人,為了往上爬,裏子面子都不要了。”
江晚晴一愣,沒吭聲。
李教授的演講欲望上來,并不需要江晚晴這個捧哏兒的,自己就能hold住整個舞臺。
“你不知道吧,咱們學院的老馮……為了打點這點兒事情,可沒少走心思。”
“……”
“這些日子,咱們學院不是要和生科院一起買儀器嗎……對了,你也在實驗組裏你知道。但是這件事兒,兩位院領導明顯更看好吳教授還有你們家嚴教授,明面上的工作都是交給人家兩個人辦的。領導辦事必有深意,你說,這工作安排,這能是什麽意思?擺明了是鍛煉工作能力的意思!鍛煉工作能力幹什麽?明顯是另有重用啊!”
江晚晴:“……”
這件事被李教授一解說,莫名解說地她很慌。
所以她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李教授卻并不在乎她怎麽想,繼續壓低了聲音抑揚頓挫地道:“但是老馮呢?他就偏偏裝看不見,本來人家吳教授和嚴教授幹的好好的,他就非得跟着一塊兒去套近乎兒,套近乎也就罷了,還總要在那邊指手畫腳的……聽說他最近跟那個買儀器公司的那個小銷售,韓……韓什麽來着?”
這題江晚晴會,她趕緊回答:“韓樂雪。”
“對,韓樂雪。老馮跟這個韓樂雪走的很近啊,好像還打着他實驗室要買設備的幌子,天天跟這小姑娘出出入入的……還把這小姑娘介紹給隔壁學校的實驗室,替她聯系業務呢。”李教授不屑地哼了一聲,“什麽玩意兒,那麽大歲數了,這點兒自我尊重的意思都不懂,天天跟個小姑娘一起有說有笑的,也不數數自己臉上的褶子有幾層……年紀都夠當人家爹了。”
江晚晴一頓,微微皺了皺眉,試探着問:“馮教授也要買設備?買了嗎?”
“那誰知道。”這個問題對李教授的關注點來說有點超綱,不過李教授也不在乎,自顧自做了總結發言,“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盤算什麽,不就是想在選聘校辦企業負責人這個檔口,向領導展示一下,他有管理企業做業務的經營能力嘛,這點兒心思甭想瞞我,一猜一個準兒。但是依我看,他可能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哎呦,馮教授?”
李教授原本低聲說着八卦,一昂頭,見辦公室門口進來個人,立刻揚聲打招呼。
背後不說人,夜路遇見鬼。
江晚晴覺得,李教授為了說閑話而練就的這耳聰目明,簡直堪稱一絕。
李教授反應迅速地站了起來,漾開一臉的笑容,仿佛剛才陰陽怪氣背後嚼舌根的人跟自己毫無關系。
“這什麽風把老馮吹來了?”李教授非常熟稔地和對方打着招呼,“你這瞧着精神氣十足啊,一臉喜氣,精神矍铄,整個人都顯年輕了……聽說你這是要升‘華方’那邊的一把了?恭喜啊!”
江晚晴:“……”
這大姐絕對不只有兩幅面孔。
馮教授五十來歲,比同齡人高,有個一米七五左右,因為瘦,臉上的兩道法令紋顯得刀碉斧刻般地深,讓他整個人顯得非常嚴肅,面部表情是日積月累下來的“我和你有仇”。
但是李教授的恭維顯然是要把鐵樹也說開了花兒。
聽了李教授這番恭維,馮教授原本緊繃着的臉上生生擠出了一絲笑容,裝模作樣地否認道:“八字沒一撇的事兒。”
李教授一笑:“哪能啊,沒一撇有一捺就行。我可都聽說了,我不管別人,咱們這麽多年的老同事,您不請我吃飯我可不答應!”
馮教授還是挂着那一絲吝啬的笑容,點頭敷衍道:“一定一定……”
江晚晴被迫見識這一番塑料同事情,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整個人戳在中間,左右難受,準備打個招呼就把主場讓給兩位戲精随意發揮。
“……馮教授您好。”江晚晴道,“您和李教授聊,我就不打擾了,我出去一趟。”
她擡腳就準備溜之大吉,沒想到還沒邁出一步,就被叫住了。
“小江老師留步。”
馮教授的臉上消散了那一絲笑容,板肅而生硬地道:“我有事情想和小江老師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