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約

失約

書案上擱了幅畫了一半的宣紙,毛筆尖沾的墨都幹了,下午的陽光從窗戶裏灑落,淺淺的金色,微微照亮了桌上女人的臉龐。

膚白,睫毛纖長,一件黛青色的旗袍修身又漂亮,黑發盤露出修長脖頸,她半趴在書案上,下巴墊在手上,睡顏安靜。

手裏還抓着那毛筆,畫了一半,趴宣紙上竟然睡着了。

響起“咚咚”兩聲敲門聲響後,畫室的門被打開。

張媽看見溫書就這樣睡着了,連忙去拿披肩來。

溫書睡意很淺,被這樣的動靜一擾很快就醒了,她睜開眼,還帶着些朦胧睡意,看着手上沾了墨,移開手,果然宣紙上的荷葉已經暈染了,這幅畫算廢了。

她把畫紙一點一點卷起來。

張媽站在門邊,關心道:“我以為夫人在作畫,沒想到睡着了,敲門打擾你了。”

溫書輕輕回:“沒事。”她看了眼時間,揉了揉眉心,沒想到自己睡了半個鐘過去。

“是這幾天太累了嗎?”張媽走旁邊去把窗簾拉上,“這六月的天氣太曬了,夫人皮膚好,白皙,曬不得這樣毒辣的太陽,得曬傷的。”

溫書笑笑,“我沒那麽矜貴。”

被壓在暗無天日的廢墟中那麽久,她都挺過來了,這點事算什麽。

想起這個,溫書便又記起自己剛才做的那個夢境,就是夢到地震了。

房屋變成一片廢墟,人的哭喊聲很絕望,場地上的擔架裏躺滿了人,纏着繃帶,身上都是血,劫後餘生的人,臉上無聲地流淚。

而她在廢墟中絕望無助,找不到媽媽也找不到爸爸,只能等待死亡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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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她先生來,搬開壓在她身上的石塊,抱着灰頭土臉渾身是血的小姑娘一路出了災區,送她去了救援隊。

那時候她先生是一個清隽溫朗的少年,簡單的白色T恤黑色長褲,額發漆黑,眼睛很漂亮,微微內雙的桃花眼。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抱着她,溫書擡頭一看,便看見少年流利的下颌線和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太好看了,是上天賜予她的救贖。

少年低頭摸了摸她的臉,嗓音低啞溫柔:“別怕,有我呢。”

“哥哥帶你回家。”

溫書記這兩句話,一記便是十二年。

張媽看着這略微狹窄的畫室擺滿了溫書的書畫作品,忍不住勸,“夫人換個離客廳近的房子做畫室吧,這別墅空空的,不差那幾個房間的。”

“不行叫先生單獨修一個也是可以的,先生不缺那點錢。”這畫室在別墅的最角落裏,不過二十來個平方大小,擺滿了書架挂滿了字畫,書案規格也小,一副八開的宣紙都展不平。

溫書搖搖頭,“不用,我沒事的。”

他不喜歡那些顏料,之前提了一句。搬離客廳近的地方,也是擾得他煩心。

想起什麽,她有些着急的起身,問,“我的雞湯好了嗎?這麽久,不會熬幹了吧?”

“已經好了夫人,剛剛我就幫你把火關了。”張媽看着溫書笑笑,“今晚先生要回來吃飯,先生出差快半個月沒見了,難得能見面。”

溫書抿着唇也微微笑了下,她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顏料水粉,把畫好的畫裝到盒子裏,踩着雙毛絨絨的粉兔子拖鞋,把畫都放到角落裏。

又拉開窗簾,桌面上灰塵在陽光下飛舞。

她逆着光,發絲微微垂在白皙臉龐上,肩直腰細,一件沒什麽點綴的旗袍也能穿得別有氣質。

她往外走,語氣溫婉:“芙蓉蓮藕雞好了,新鮮松露差人送來沒?他愛喝酒的,張媽你去酒窖取一瓶紅酒上來。”

“要76年的。”

張媽看着溫書纖細的背影,黑發盤成髻,一只素白玉簪挽上,處處盡是風雅氣質。

溫小姐跟二爺結婚都快五年了,溫小姐剛來的時候還是個沒畢業的小姑娘,眉眼處處都是稚嫩,大家都不看好她,篤定她吃不消,受不了這清苦,更受不了盛京延那哀怒不定的脾氣。

沒想到在這明園一待就是四年,什麽都熬過去了,溫書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出落得愈發溫婉有氣質,就是和盛先生的感情還是不鹹不淡,一直沒什麽進展。

張媽都心疼,溫小姐是一直喜歡二爺的,就是盛京延冷情冷性,沒人入得了他眼。

他從不曾放溫書入他眼裏。

“好诶。”張嬸忙應答,臉上沾些喜氣,問:“姑娘這是要親自下廚了?”

溫書摘下手镯,柔聲回:“嗯,他回來,我做些他喜歡吃的。”

“有不會的,張媽教我呀。”

溫書廚藝好,自己待了這麽些年,摸索出來的。

張媽知道她是謙虛,忙回:“姑娘下廚,我得在旁邊讨學呢,哪兒教得了姑娘,就是今晚先生有口福了。”

溫書笑笑,她進廚房先檢查了下芙蓉雞湯。

後又剝蓮子,準備做碗清暑的蓮子羹。

做完這些,又陸陸續續在廚房待了一兩個小時,做了四五樣菜,記急着盛京延的忌口,不愛辣不吃香菜,因此都是做得比較素淡的菜。

做完這些,她拿手機給盛京延發了個微信,

ws:【什麽時候到家?】

一分多鐘屏幕暗了,那邊沒回。

餐桌擺盤,牛排烤的盛京延的那份七分熟,她的全熟,配以餐巾紙編的小花,在水晶燈下,這一桌菜美輪美奂,香氣四溢,十分誘人。

看了眼微信還沒回。

溫書便回房間去化妝,遠山眉青黛,鼻尖挺翹,唇色偏粉,她的妝容幹淨,漂亮得如一株亭亭淨植的栀子。

化完妝又對着穿衣鏡試衣服,來回七八套,最後選了件白色修身長裙,露着肩膀,看得見耳後脖頸下蔓延出的一方白色紋身。

是一只蝴蝶,蹁跹要躍出來般。

這紋身是為了遮傷,後面紋了,倒也是美的。

出了房間,溫書看見張媽拿着那瓶紅酒臉色有點勉強為難。

張媽看見她,又誇她,“姑娘真美,比娛樂圈裏那些明星都美多了。”

溫書徑直走到餐桌旁,看了眼時間,她問:“先生不回來了?”

張媽局促地拿抹布擦酒瓶,有些忐忑地回:“剛剛先生回電話了,說今晚臨時有應酬,不回來吃飯了。”

看着這一大桌子盛京延愛吃的菜,溫書挺平淡的,她又問:“他今晚回來嗎?”

張媽嘆氣,“也不回來了。”

是的,他一向都這樣,一個月回不了幾次家,回家也是冷淡,對她不聞不問。

看着這滿目琳琅的菜品,溫書一筷子都沒動,放下,她輕輕道:“都倒了吧。”

回房間,她添了件開衫,拿上一副畫就出門了。

張媽看着這桌的菜肉疼啊,多糟蹋食物啊,先生也是。

見溫書離開,張媽忙追上去問:“姑娘這是要去找先生嗎?”

“沒,給人送幅畫。”

“先生不喜歡姑娘做這些賣畫的生意的,先生給那麽多錢,平日裏哪用得完啊。”張媽嘀咕。

溫書身為盛家太太,卻平日裏不愛和那些圈子裏的人來往,小姐千金們打牌逛街她一概不去的,沒什麽興趣愛好,就愛倒弄書畫。

她也不愛那些奢侈品潮牌,不愛花盛京延的錢,身上穿的從來都很簡單素淨,深居簡出,比修佛的人都要沒欲望。

張媽是真佩服這溫家姑娘,為愛一個人,做到如此地步了。

……

約定好的送畫地點是在一家西餐廳,叫松聲。

這單生意是一周前就約好了的。溫書不混書畫圈,只是偶爾把自己畫拍照發到微博上分享,一來二去有小幾百粉絲,外行看熱鬧都誇她畫得好看。

而提出要買這幅畫的人是以她粉絲名義來聯系的,說她很欣賞這畫,而且她也在南浔,約着時間見一下,她想買。

溫書慣是不喜歡拿別人錢用的人,盛京延給的,她都沒用。既然自己的畫能賣錢,那就去談談。

按照買家給的位置找去,五樓右側,幾塊山水屏風遮擋,裝修挺像茶樓的。

走過屏風,溫書遠遠看見餐廳陽臺最邊上那桌坐了人。

女人穿着露了點腰的休閑西裝,短發利落,戴着墨鏡。

溫書抱着畫走過去,禮貌地問了聲,“你是闕姍嗎?”

闕姍取下墨鏡,盯着溫書的臉看了好一會,在腦海裏搜尋好久,确認沒印象才放下心來,她有些驚訝地問:“輕舟?”

黛眉遠山,挺翹鼻尖,鵝蛋臉,皮膚冷白,她都快懷疑這又是娛樂圈裏的哪個對家來了。

溫書點點頭,“是我。”

闕姍拉開椅子讓她坐對面,一直盯着她,饒有興味地看。

溫書把畫放餐桌上,準備打開讓她驗會貨了。

闕姍卻不慌不忙,拿起菜單問她,“想喝什麽?”

溫書沉下氣,回她:“一杯冰茶吧。”

闕姍實在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還是問了:“你不認識我?”

溫書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啊?我應該認識你嗎?”

闕姍喝水嗆到了,咳了好幾聲,她有點懷疑人生了,她現在已經這麽糊了?

墨鏡口罩的,都白擋了。

“慢一點喝,你沒事吧?”溫書遞給她紙巾。

闕姍慢慢緩過來,擺手,“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額,怎麽說呢,有點激動。”

溫書不明所以,淡淡朝她一笑。

顏控闕姍真要跪了,“別看着我笑,我克制不住。”

溫書點了點下巴,“什麽?”

想抱抱,想貼貼美女,想加美女微信。

闕姍沒好意思說出口,含糊着應過去了。

後來交換看了畫作,闕姍很滿意,一直誇:“對,我就是喜歡這種花,挂屋裏,特旺我的運。”

“前幾天我找人算過了,說今年只要挂這一幅牡什麽在家裏,我以後的運勢肯定興旺,以後戲都得上門找我求我拍。”

“噢。”溫書懂了點,原來她是個明星,信運。

“這幅畫十萬你賣嗎?”筆觸流暢,遒勁有力,這幅國畫牡丹的水平其實很高,但闕姍看不出來,只是覺得好看就買了。

十萬買一幅書畫在他們這個圈裏其實是很便宜的價錢了。

溫書卻很驚喜,她沒想到能賣這麽多,意外之喜,于是應下同意了。

闕姍很爽快,立刻轉了錢。

做完這交易,溫書就準備走了,闕姍卻不放她離開,拉着她手說服務員都上滿這一桌菜了,她吃不完,而且她在減肥期。

不得已,溫書留下與她共進晚餐。

夕陽半墜入江裏,映得江面波光粼粼,高樓鱗次栉比,這一片地段繁華,一眼望下去是很美的。

闕姍自來熟,拉着她聊東聊西,問她有什麽興趣愛好,日常喜歡什麽。

溫書回得認真,就說喜歡畫點畫,其他興趣沒了。

闕姍驚嘆,“算是遇上個小尼姑了。”

溫書搖搖頭,微笑,“也不是。”她露出無名指的婚戒,“我有家。”

闕姍大為心痛,“輕舟,你竟然英年早婚,已經踏進婚姻的墳墓了。”

墳墓嗎?她不這樣認為,她嫁給了自己從十二歲起就一直喜歡的人,她知足了。

咬吸管吸了口冰茶,溫書眯了眯眼睛,感受着落日與晚風,也挺惬意。

闕姍很想交她這個朋友,拿手機出來拍合照,結果被一旁的服務員禮貌地用手勢擋了。

“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這裏不能拍照。”

“為什麽?”

闕姍第一次遇上這種餐廳無理的要求,她往窗外瞧了眼,不瞧不要緊,這一瞧還真瞧出點端倪來。

“喲,蘇禾衣在這兒等着我呢。”

樓下四樓,對面五星級酒店,一行人在露天餐廳吃飯,這裏往下看,清清楚楚,裏面男人各個西裝革履的,蘇禾衣冷茶色大波浪,一襲曼妙紅裙坐在首座男人旁邊,正獻着殷勤給他倒酒呢。

身邊有人議論,“看到了嗎?對面那包場的一桌人。”

“都是現行南浔的頭部企業老總,徐家大少,李氏獨子,還有趙家的人。”

“我只看到為首的那個人,西裝禁欲,真他媽帥啊。”

“那是誰?”

“這都不知道嗎?創馳盛總啊。”

咬吸管一下咬到舌頭了,舌尖一陣刺痛,溫書放下冰茶,擡眸往那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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