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抉擇
第41章 抉擇
◎愛你是一場賭博,我甘願認輸◎
那晚在營地帳篷裏, 溫書睡得很不踏實,斷斷續續地做一個夢,夢裏有個人孤寂瘦削的身影沉入黑暗裏,一點一點遠去, 無論她伸手怎麽用力都抓不住。
雨聲愈烈, 他遠去, 身影也消失不見。
溫書驚醒, 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菩提轉珠, 繩子還是濕的,她取下來, 放進自己的挎包。
出了帳篷,東邊天空已經漸漸泛起魚肚白, 營帳外一片空地上燃起篝火, 周圍斷斷續續又送來了好些獲救的人, 都圍在篝火邊烤火取暖。
談胥站在燃着的篝火邊,幫救災人員一起清洗蔬菜。
看見她出來, 他對她輕輕笑了下,“醒了?”
“來喝點熱紅糖水。”放下削到一半的土豆,拿起身旁的一個保溫杯走過來遞給她。
伸手接過,溫書擡頭看他,眉眼裏的銳利已經尋不見蹤影, 淺褐色的眸子在這黑夜裏很亮。
“謝謝。”
“你找了我多久?”她問。
注意到她的頭發還是濕的,談胥轉身去找了條幹燥沒用過的毛巾過來,“不到半個小時。”
“有人留了張紙,圈下你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我根據那張圖從東面開始找的, 沒費什麽力, 你別有心理負擔。”
“書書,你要照顧好自己,我拍戲才能安心,這次幸虧劇組在這附近拍戲,我才能及時趕過來。”
談胥用幹毛巾輕輕揉她的濕發,動作溫柔,嗓音低沉:“要是下次我不在附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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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姍姍讓我照顧好你,你再這樣,我會自責的。”
心底湧過暖流,溫書不想讓他們擔心,擡頭對他笑笑,“談胥,你不用擔心。”
“我命很大的,怎麽會輕易就死掉。”
“讓姍姍也不要擔心,都會好的。”杏眸清亮,真誠,眼底光點猶如天上星。
談胥手一頓,心跳漏了一拍,有心動感滋生。
他伸手還想繼續幫她擦頭發,溫書卻已經偏頭躲過,她拿起他手上的幹毛巾,輕輕開口:“我自己來吧,謝謝你,談胥。”
停歇的雨忽而又下起來,豆大雨滴落在手背上,噼裏啪啦,沖刷着樹葉。
篝火被淋滅一部分,溫書聽到一陣沉悶的咳嗽聲,似乎是從不遠處的山林裏傳來。
她轉身去看,在那漆黑的雨幕裏卻什麽也沒看見,星星被雲層遮住,沒有月光,泥濘的地上有雜亂不堪的腳印。
“剛剛是有什麽人在附近嗎?”談胥走過來,淡淡問。
移開目光,溫書嗓音很淡,如這夜裏的雨,“沒什麽,一只野貓罷了。”
…
和孫蕊在營地裏一起待了一上午,幫助附近的官兵安置災民,分發救災物資和做飯的活計落到他們身上。
昨晚走那麽久的山路,腳磨破了幾層皮,都是水泡,擦完藥才開始後知後覺地疼。
談胥便讓他們別站着勞累,選了個洗青菜折青菜刮土豆的活給她們。
搬過小馬紮坐下,溫書一點一點認真地把空心菜折成一截一截,纖長白皙細指靈巧地穿過蔬菜,動作利落漂亮。
談胥圍着圍裙在旁邊架起的大鐵鍋面前揮着大鐵鏟炒菜,手臂裸露,可見流利的肌肉線條,一舉一動,荷爾蒙爆棚。
孫蕊在旁邊一邊刮土豆一邊犯花癡,悄悄地小聲和溫書說:“這麽帥,這麽man,還會做飯,還是影帝的男人,書書你還不趕緊嫁了啊。”
折菜的手停頓了一下,溫書擡頭看着談胥的背影,心裏有點酸澀難過。
似是故意,她加大了點說話的聲音,“我接受不了欺騙,永遠也不。”
“如果不說話,最好在我這當個死人,再也別出現再我面前。”
揮鏟的手僵滞了下,談胥低頭,盯着鐵鍋裏的菜半晌,差點菜都炒糊了。
苦笑,用力握着鐵鏟的手柄,談胥繼續翻炒。
菜香四溢,孫蕊沒聽懂溫書的話,還在自顧自的誇談胥:“菜味道真香,這可是影帝親自炒的菜啊,我等會一定得多吃幾口。”
“對了,書書,我們西山的畫展還沒取消,你請談胥也去呗。”
“畢竟他昨晚救了我們。”
捏着手裏空心菜沒說話,咔滋一聲,菜梗破了,溫書沒擡眼。
孫蕊問談胥,“談先生,你能在這兒待多久呀,我看你昨晚來的同事今早一大早都走了,你們拍攝緊嗎?不緊的話,等明天和我們一起去西山南區,參加我們書書的畫展啊。”
溫和笑笑,談胥回答:“可以啊。”
“不準你去。”扔了空心菜,濺起水花,溫書把理好的一盆菜端起來,放到旁邊茶幾上,冷冷道:“我想我們以後沒必要再聯系了。”
孫蕊噤聲,蹲在地上不知道說什麽好。
垂眸,談胥關了爐竈的火,身上還圍着圍裙,手指上沾了些油污,眼底情緒很淡,淺褐色的眸子裏隐有痛苦掙紮。
無聲,沉默,他解下圍裙,站在溫書身前,低頭看她:“對,我一直有事隐瞞你。”
“你那麽聰明,應該早就猜到了吧。”
一聲一聲清晰,談胥盯着溫書的眼睛開口:“談谷是我弟弟。”
親耳聽到這個回答,心髒還是被刺了一下,溫書看着談胥那雙與談谷如出一轍的琥珀般的眼睛,覺得手腳發冷,她問:“所以你追我是為了報複我嗎?”
“報複我曾與你弟弟戀愛兩年,卻沒能和他走到最後?”
眼底悔意掙紮,談胥回:“當然不是,我從沒想過報複你。”
漆黑碎發遮了點眼睛,長指屈握,談胥苦笑:“書書,我承認,我最初追你是帶了目的,可我現在是真心追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哪怕我曾是談谷的女朋友,我曾喜歡他?”溫書抓着手腕,覺得很可笑。
什麽真心,都是假的。
“你覺得我能接受得了麽?談胥,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啊?”心口發悶,溫書看着談胥的眼睛,忽然覺得很陌生。
一直以來,他的喜歡都是演的,果然是影帝,好演技。
神色難掩痛苦,長指蜷曲,談胥伸手想抱溫書,卻被她躲過,他語氣裏有點低落:“我從沒想過報複你書書,一開始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如果傷害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只是,我和談谷的事,”他無奈又悲哀地笑笑,“實在是很複雜。”
“書書,第一眼見你,我被你驚豔到,第二眼再見時,我已經知道你是談谷疼愛了兩年卻不得不分手的女朋友,那時我就有了追你逼迫他的想法。”
“我和談谷是親兄弟,從小就被人拿來比較,小時候我比他優秀很多,他一直活在我的陰影下,他恨我,所以想擺脫我超過我,在初中的時候就不顧家人反對遠赴西歐,學習藝術專研畫技,就為在那片領域裏做出成就,能在我面前壓我一頭能比我好,為此他付出了很多,甚至長達十年的時間不回來一次。”
“母親為他操碎了心,千方百計想讓他回來,甚至幾次遠赴英國去說服他,他都不肯動搖他的決心。他立誓不成名絕不回來。”
執念太深,談谷畫畫到幾近癡迷的地步,他想成為莫奈那樣驚才絕世的畫家,而不是梵高,生時籍籍無名,死後才被人稱頌。
他從小生活在談胥的陰影下,人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哥哥,學習,禮數,天賦樣樣壓他一頭。
在學校,老師稱呼他為談胥的弟弟,在他面前稱贊他哥成績多麽多麽好,理科滿分,文科作文也被張貼在學校公布欄上成為範文。讓他好好向自己的哥哥學習,而不是考出這樣的成績來給他們家丢臉。
在家,他永遠是被忽略的那一個,親戚父母關心的只有比自己優秀讓他望塵莫及的哥哥,噓寒問暖,談胥是全家的驕傲,而他只能是他身邊的陪襯。
無論做任何事,談谷原本在同齡人中已足夠優秀,可比起談胥還是差太多,他永遠被談胥壓一頭,沒人看得見他關心他。
至于談胥高中被星探挖掘,出演電影,年少成名,名聲大震時,他毅然決定出國。
自己用攢的零花錢買了機票,複雜繁瑣的辦簽證流程也是他自己跑的,他誰也沒有告訴,只是離開那天給他媽發了個短信。
[媽媽,你們有哥哥一個兒子就夠了,我走了,再見。]
在英國十年,做過童工,租住過廉價的地下室,沒錢上課時在教室外旁聽,還被保安趕走,餓得沒錢吃飯,在街頭替人畫畫,一英鎊一幅……
所有苦難他都經受,他從未向家裏要過一分錢,也再沒和談胥聯系。
往返劍橋郡與倫敦的那個少年,依靠自己掙錢生活,上學兼職,将畫技修煉到爐火純青地步,考上最優秀的學府,成為別人口中的天才。
他付出了比別人多十倍的努力,也就是靠着那執念才撐到如今,所以他不能放棄,也絕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就算一生無名,他年客死異鄉,又如何。
“我的父母都很後悔,他們失去了一個兒子,他們想讓他回來,愛子心切為之計長遠。”談胥揉了揉眉心,悵惘道,“我們都想他回來,不需要成名,不用把自己逼到那種境地,我們只想他幸福。”
心口鈍痛,垂下眼睫,溫書從來沒想過談谷有那樣悲慘的過去,那時分手他的堅決讓她感到心冷與失望,決絕離開,可原來他也掙紮痛苦。
擡頭看向談胥,嗓音冷淡,溫書問:“所以你追求我,只是為了讓談谷有危機感,讓他回來?”
“你拍過我們很多親密合照發在朋友圈,你知道他能看見,你知道他會在意,你也知道他會痛苦。”
“你利用談谷對我的愛,來彌補你和你父母對談谷懷有的歉疚感和虧欠感。”
“你想他回來,你想彌補他,你能給他很多錢,讓他下半輩子無憂生活。”
溫書笑笑,嗓音極冷,“可你想過,這是他想要的人生嗎?”
林間樹葉随風搖晃,濤聲陣陣,風拂在人臉上,卻是冷的。
一種無法言喻的哀傷蔓延開來,談胥伸手想抓住些什麽,手卻僵滞在半空中,無力垂下,他悲哀笑笑:“所以,我錯了。”
“我不該帶着目的接近你,卻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溫書,起初我對你想的是利用,可随着後面深入了解,我也為你心動,我也想為自己追求一次,我也想和你共度餘生。”
可利用存在,欺瞞存在,虛假存在,無法抹去。
深閉雙眼,談胥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裂開一道口子,他無論怎麽選擇都是錯。
伸手,想牽溫書的手,“曾經,我利用你,追求你,是為了讓談谷産生危機感,是為了逼迫他回來,是一場賭博,可我的砝碼所剩無幾。”
他蒼涼笑笑,“最後還把自己賠了進去。”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的深情真誠深刻,談胥看着溫書的眼睛,眼尾漸漸泛紅,嗓音幾近顫抖。
“書書,我愛你。”
“夠了。”深閉雙眼,溫書退後一步,擡頭不折不扣地盯着談胥的那雙眼睛,溫和殘忍,冷酷薄情,“你現在喜歡我,你又把談谷置于何地,把我置于何地?”
“我從一開始,不就是你的砝碼你的工具嗎?不帶真心的感情,你奢望我回應嗎?”
咬了咬唇角,溫書笑意蒼涼,“還有,你說,你現在愛我,夠了。”
“收回去吧,你這種虛僞的愛我承受不起。”
轉過身,溫書盯着地上那殘破了一半葉子的空心菜,心裏平靜,理智清醒道:“談胥,到此為止吧,我累了。”
落空的手收回,維持自己零落的自尊,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句話,沙啞至極,談胥回:“好。”
當天下午他坐上劇組的車返回拍攝場地,而溫書在災區待了兩天,随後去西山南區,畫展延後順利舉行,只是她的畫在那場泥石流中損壞大半,她以參觀者的身份參加了那場畫展。
畫展結束,返回南浔。
悶在房間裏畫了半天畫,被溫冷妙喊回家吃了一頓飯後,就被闕姍叫出去,她拍了幾個廣告回來,現在還沒進組。
抱着手機神神秘秘地貼她耳邊說話:“書書,你別忘了啊。”
有點疑惑,溫書問:“忘了什麽?”
彎唇笑得甜,眼睛彎成小月牙,闕姍對她眨眼睛,“和我一起去度假山莊呀!”
“許醫生說了,明天出發!”
……
8月15日,青梨山度假區。
兩個小時的車程,汽車停在度假山莊的門外,他們步行下車,邁着階梯往上走。
許頤清一路都很照顧她們,幫提包,租車事宜和酒店住宿都是他包攬,怕她們不适應還準備了嶄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闕姍拿到一只粉色的牙刷,眼裏冒星星,聲音軟軟的,“許醫生,你的牙刷是藍色的嗎?”
愣了一下,許頤清回:“不是。”
笑容垮了,闕姍想把牙刷還回去。
“你想我是藍色的,我可以換。”許頤清淡淡回,唇角挂着疏淡的笑意,金絲眼鏡下那雙眼睛很真誠溫和。
“那還差不多。”闕姍吐吐舌頭,又把那粉色的牙刷收回,揣在兜裏。
在他們兩人旁邊走着,溫書愈發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于是貼心地站到旁邊去。
不過所幸這種時間沒持續多久,到酒店後,許頤清就和她們分開了。
領了房卡,把行李放進自己各自的房間。
溫書的房間和闕姍的相鄰,一條過道是公用的,敲牆壁彼此房間就能聽見。
在房間裏剛架上畫架,溫書就聽見敲牆聲。
走到陽臺上去,溫書看着闕姍房間的陽臺,輕輕問:“怎麽了?”
闕姍啃了個綠豆糕餅,一邊啃一邊說:“你看啊,這兒風景多美!”
樹木郁郁蔥蔥,建築也修葺得十分別致,一山一水都是雕琢過般,前面半片山是飯店溫泉和酒館,後山有一大片碧綠的茶園,層層疊疊的梯田栽種,雲霧缭繞,似入仙境。
可以看出這山莊主是一個十分有情調的人。
“書書你吃不吃,綠豆糕?”闕姍問了,也沒等她回答,就把一包綠豆糕從陽臺那邊扔過來。
綠豆糕砸在地板上,帶下了一只花盆裏的秋海棠,枝葉零落。
彎腰把綠豆糕撿起,整理了下花盆,把掉落的那支花撿起,溫書走進去用書頁壓着那支海棠。
走回陽臺,看着手裏的綠豆糕,撕開封盒,還沒咬。
闕姍就指着對面的一棟別墅開口,“書書,你看,對面的陽臺也對着我們這邊。”
“你說,那裏面住的是莊園主嗎?還是其他什麽人?”
托腮,闕姍思維發散,“哎,談胥真是個小氣鬼,讓他來這兒,他推辭說拍攝時間緊都不來,就占他半天時間能怎麽了,哼。”她還不知道溫書和談胥前幾天發生的事,還以為能做朋友。
低眸,看着手裏的綠豆糕,溫書輕輕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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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溫書的門被敲響,闕姍出現在門口,手裏還提着一袋洗漱用品和零食面膜,興致沖沖地開口,“書書,走,我們先去泡溫泉!”
“微信消息顯示,溫泉這個時間點開門了。”
拗不過,溫書只好回房間換了一身睡裙,帶上洗漱品,和闕姍一起走。
傍晚,山莊石階上沒什麽人,竹節叢生,綠葉間掩映着溫泉的熱氣和晚霞的色彩,像一幅上色的油彩。
走到溫泉池,在前廳分放東西的時候,溫書和闕姍分開了。
闕姍把一個刻了字的木牌塞到溫書手裏,“書書,我在這個池子,來找我呀。”
白霧飒漫,熱氣撫在臉上暖乎乎的,視線有些模糊,溫書握緊木牌點點頭,“好。”
闕姍裹着浴袍提着籃子就往旁邊池子走了。
有點發熱,溫書換好泳衣,裹上浴袍,提上籃子,沿着石路往裏走,石子溫熱,熱氣沿着足底攀升。
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木牌:99號。
記下數字,跟着指引往裏走,竹葉枝桠,半露天場所,晚霞緋紅和白霧缭繞,明明暗暗的,像一場隐秘的冒險。
不知怎的,溫書感覺自己走的那條路沒什麽人,不過腳底的熱氣倒是愈發濃郁,越往裏走便越熱,熱得她額間都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等到竹木牌上的數字終于變成99號時,溫書停下。
池內熱霧缭繞,她放下竹籃,一點一點脫自己身上的白色浴袍。
水霧蔓延,竹簾屏風,晚霞映在青色的石子上,溫書隐隐約約看見了一個人靠着石壁裸露的身影,看不真切。
她輕輕喊了聲:“姍姍?”
呼吸喘熱,那人回了句“誰?”
被流水聲吞沒,溫書沒聽清,只感覺聲音低啞,有點磁性,聲線有一絲熟悉。
沒來得及多想,她在扯最後一點浴袍的時候不慎腳底一滑,整個人一下子栽到溫泉池裏去。
“——噗通!”極重一聲。
水花四濺,恍惚間,她感覺自己撞進一個堅硬肌肉分明的胸膛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