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鬼夫
鬼夫
坐在轎內的那一刻,原本牢牢扒在唐寧身上的那些鬼童都哇哇叫着松開了手,好像在畏懼着什麽,只能不甘地跑了出去。
能讓鬼童都害怕的東西......
是什麽?
腦海中浮現出在樹林中見到的那個存在,從頭到尾他只看到那個人露出了一只手和在垂旒後若隐若現的輪廓,可卻下意識覺得那是一個不凡的存在。
就像兒時去廟中叩拜,在袅袅煙霧中窺見華美的泥塑神像,哪怕什麽都不理解,依然能懵懵懂懂感受到通身的威儀。
——“與我佳偶天成,百年琴瑟之人,怎能是你?”
——“給我找到他。”
他記得那只手殘忍地捏斷了紙人新娘的胳膊,然後粗暴地将對方從轎子裏扔了出來。
只因為那個存在覺得紙人新娘不是他要找的人。
而現在,他的境遇和那位紙人新娘是何其相似,唐寧忽然一時間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為了躲避一個看得見的危險,反而撞上了另一個更大的危機。
別的不說,這應該是那個可怕存在的花轎,他坐在了這個花轎還能嫁給紀連韞嗎?
想到這裏,唐寧不安地擡眼看去,轎子內部都是一片血紅,紅得發黑,陰冷的氣息在轎內彌漫,好像一個被血染紅的冰窖。
确實很冷,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冰冷存在擁抱住了他,唐寧感受到了冰雪的氣息,他渾身像是被雪花層層疊疊裹挾,冷得他蜷縮起身體想要往後躲,卻發現這狹小的空間根本無處可躲。
唐寧瑟縮了一下肩膀,小心翼翼環抱住自己,紅色的嫁衣襯得肌膚賽雪,那因為恐懼蒙上了一層水霧的眸子四處張望。
不知怎麽的,唐寧覺得這紅色墊褥上似乎有什麽東西硌着他,還是在那難以啓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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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難受地蹙起眉,發顫的睫羽上挂着搖搖欲墜的淚珠,他鼓起勇氣伸手在柔軟的坐墊上摸索,還沒等他摸到,整個轎子忽然擡了起來,還是向後傾斜,唐寧整個人也跟着摔在了柔軟的靠墊上,因為這個角度,唐寧全身都在簌簌發顫。
轎簾被一陣陰冷的風吹起,幽幽紅光中,一個鬼童的腦袋慢慢升起,原來是輕飄飄的鬼童蹦了起來,追着轎子隔着簾子直勾勾注視着唐寧。
怨毒,殘忍,貪婪。
唐寧對上這張青白色的鬼臉,渾身一軟,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就癱在了坐墊上,那本就深入的感覺進一步加深,讓唐寧感受到了何為如墜深淵,失重感、恐懼感乃至于逼近感貫穿了他。
一個個鬼童在夜幕中蹦跳起來,它們咧開嘴異口同聲唱道:“我今來撒帳呃,喜呀!福祿壽喜來,喜呀!”
唐寧看到這陰魂不散的一幕快要無法呼吸了,不,是真的無法呼吸了,林蘊系的腰帶實在太緊了,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腰。
不,不行......
不要再抓着我了......
唐寧摸上了腰帶,顫抖着試圖解開,紅光從被陰風吹的不斷搖晃的簾子後照了過來,灑在了唐寧澄澈的臉上,讓人想起了不谙世事的稚子,卻因鬼怪的刻意引誘堕入了光怪陸離的漩渦中。
另一側的簾子被青白色的小手掀開,倒挂在轎子上的鬼童直直盯着唐寧,張開血紅的嘴唱道:“一把珍珠撒大門哩,喜呀!”
與紅色腰帶糾纏的手指直接吓到指尖都在發顫,唐寧露出快要哭了的脆弱表情,惶恐地看着左右的鬼童。
歌詞,珍珠,大門。
大腦努力提取關鍵詞。
對了!珍珠!
唐寧連忙從打開他随身攜帶的聘禮盒,從裏面找出了一串珍珠項鏈。
歌詞的意思應該是把珍珠項鏈扔到大門口嗎?
左側倒挂着轎子上的鬼童跟着轎子搖晃的幅度,半個身體時而在轎子外側,時而晃蕩進了轎內,忽然間它整個腦袋都晃到了唐寧的面前,鼻尖碰着鼻尖,只不過一個腦袋是正着,一個腦袋是倒着,因此唐寧的雙眼對上的是大張的血紅嘴巴。
這一瞬間,唐寧腦海一片空白,在那大嘴要咬下他眼睛的緊要關頭,唐寧把手中的珍珠項鏈砸到了鬼童臉上!
這個鬼童咬着一串珍珠項鏈,像餓狗叼着肉骨頭般飛速離去。
唐寧身上全是冷汗,鼻尖也沁出了汗珠,他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更多的鬼童争先恐後從兩側小小的窗口爬了過來,它們睜大了眼睛和嘴巴,伸出染血的手抓向了唐寧!
那麽多的鬼童,多到數不清,可盒子裏的珍珠項鏈就剩下三串了,最多只能再送走三個鬼童!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唐寧急得快要流淚,淚水模糊了視線,那一粒粒珍珠在唐寧眼前白成了茫然的一片,唐寧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挑起了一串粉珍珠,用牙齒咬斷了串着珍珠的絲線,而後抓起了一把珍珠向窗外抛去——
一大堆的鬼童循着一顆顆珍珠的軌跡掉頭追了出去!
看到這個方法有用,唐寧連忙再拿出了一串珍珠,按照之前的流程做了一遍,這一次另外一側的鬼童也散開了。
密密麻麻的人頭消失不見,對這樣的結果,唐寧高興到快要哭了,他懷裏抱着一盒流光溢彩的珠寶,可是再華美的珠寶都比不過此刻噙淚的眸子,脆弱又堅強,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
他整個人都如釋重負地癱軟下來,這一放松,之前緊張狀态忽略的東西出現了,坐墊上的突兀存在越發明顯。
唐寧試圖挪一下位置,可是他的身子酸麻無力,再加上轎子颠簸的厲害,每一下颠簸都讓唐寧軟綿綿的身子跌了回去。
剛才鬼童一連串的襲擊已經讓唐寧的意志到了臨界值,此刻只是輕輕一碰,他的眼淚就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掉了下來。
那麽多的淚,像一場含情的春雨,外面的紅光照耀,裹挾住了嗚咽的唐寧,宛如一場桃色的夢。
這、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對他闖進花轎的懲罰嗎?
“門上高貼二門神,喜呀!”轎外隐隐約約傳來了童聲的吟唱,唐寧在沉浮的轎中擡眸朝外望去,看到這個村莊新建的小別墅上挂着的幾具屍體,從陽臺到大門都吊着,像晾曬的衣服,只不過它們多了幾張唐寧眼熟的面容。
是那些擡轎村民的臉!
它們的死相千奇百怪慘不忍睹,只是遠遠看到都讓唐寧心生懼意。
“撒得左邊金雞叫喂,喜呀!”
左邊田地上堆積着已經腐爛發臭的雞鴨屍骸。
“撒得右邊鳳凰啼,喜呀!”
右邊的田地上堆積着耕牛和肉豬的屍體。
詭異的童聲越來越遙遠,轎子一颠一颠,唐寧顫抖着手想要解開腰帶卻不得其法,周圍的寒氣幾乎要滲透進他的五髒六腑,而腰帶緊到如鐵烙,死死纏繞住了唐寧的腰。
唐寧難受到要哭出來,那張淚痕斑駁的臉上布滿了紅暈,就在他懷疑自己要暈過去時,轎子忽然落地,紀珂的聲音隔着帷幕傳來:“新娘請下轎。”
終于...終于到了嗎?
而且還是紀珂的聲音,那看樣子他選對了!
剛才那場豪賭終于有了結果,唐寧雖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但他還是掙紮着起身,一手掀開簾子,露出了那張哭紅的臉蛋。
他還沒看清外面是什麽,紀珂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給他蓋上了紅蓋頭,再幫唐寧拎着繡滿金翎的衣擺,攙扶着這具綿軟無力的身體走下轎子。
什麽都看不見,兩條腿軟的厲害,鼻子還酸酸地想繼續哭,唐寧委屈地走着,快走到門檻時,紀珂低聲提醒他現在要橫跨過去。
唐寧現在的視角只能看到地面的一些情況,他怕自己摔倒了,眼睛努力到處看,看着看着,他忽然發現附近那些人全都是踮起腳尖站着。
什麽人會踮起腳尖站立?!
悚然的涼意讓唐寧清醒了剎那,他驚恐地看向了一旁的紀珂,确認對方的腳是正常走路後,那差點從嗓子眼裏躍出來的心才勉強放了回去。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林蘊之前提醒他的清明節鬼門關大開造成的情況,一堆鬼都跑出來亂晃了。
林蘊說,只需要和紀連韞結婚,牢牢抱住紀連韞的大腿就行。
沒事的,冷靜,冷靜,紀連韞馬上就能過來了!
紀連韞的八字很厲害,根本不怕鬼,有紀連韞在身邊就不會有事的!
“接下來你要跨炭盆。”紀珂輕聲提醒道。
這種跨炭盆寓意着去晦氣,唐寧提起衣擺跨了過去,熱騰騰的火盆熏得唐寧有些暈,其實唐寧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解開腰帶,他真的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紀連韞怎麽還不過來?
唐寧暈乎乎又格外委屈地想。
就在這時,一陣平緩有力的腳步聲朝唐寧這邊傳來,唐寧蓋着紅蓋頭,只能看到地面的景象,他看到了一雙穿着婚鞋的腳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來這就是紀連韞了!
唐寧一瞬間有了安全感,他迫不及待将自己的手交給了紀連韞,對方寬大的手包裹住了他。
前方的路依舊是未知的,腰還是被勒得那麽緊,可是當他的手被這個人堅定握住的那一刻,唐寧便覺得一切都沒事了。
那麽溫暖的手,讓他想要就這麽一直握着走下去。
沉浸在喜悅中的唐寧并沒有發現,當他被牽着走進屋內時,外面挂着的所有紅燈籠,全都在剎那間變成了白色。
那是辦喪事時,才會挂上的白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