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鬼夫
鬼夫
這、這是什麽東西?!
那顆會說話的人頭的臉色青白,眼珠渾濁,嘴唇發青,張口都是屍體腐爛的臭味。
唐寧的頭皮在一瞬間炸開,心髒随着那悚然的情緒緊縮在一起,又是一道詢問聲傳來:“你怎麽不哭了?”
這一次冰涼涼的聲音是從頭頂傳來,每一個字都在唐寧頭皮激起一陣顫栗,他渾身都在輕微哆嗦,根本不敢擡頭,生怕自己看到一個空蕩蕩的沒有腦袋的脖子,他也不敢平視,劇烈轉動的眼珠怕瞧到和他同一水平線上的人頭。
“你怎麽不哭了?”
唐寧看到一雙雙腳朝他走了過來,那些紀家村的村民們一邊問一邊邁步,層層疊疊的詢問聲從上方和下方如翻湧的浪潮,好像整個空間上下都懸挂着頭顱。
唐寧癱軟在蒲團上,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
紀連韞呢?紀連韞呢!
唐寧慌張地轉過頭,轉向了紀連韞所在的方向,那發軟的手抱住了身後紀連韞的大腿,只有依偎在紀連韞的身邊,他才不至于崩潰。
“你怎麽不哭了?”
離的極近的詢問聲貼着耳朵傳來了過來,那聲音熟悉異常,唐寧茫然了一瞬間,呆呆地聞聲望去。
他看到那顆屬于紀連韞的頭被提在了手上。
蒼白的頭顱,撕裂的橫截面,深邃凝望着他的雙眼透出了一抹詭異的色彩。
“......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靈堂,所有哭聲和詢問聲都在這一瞬間停了下來,黑白兩色的靈堂,組合成奠字的花圈,挂滿了淚痕的臉龐......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唐寧。
紀家村的人手上提着的不是什麽人頭,是一只死鵝,那一顆顆死人頭變成了一份份祭禮,紀連韞的頭沒有提在手上,還好端端地長在脖頸上,那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關切的眼神,他張開了蒼白的唇,吐出了溫柔到蒼白的字眼:“小寧,你怎麽了?”
唐寧猛得推開了紀連韞的手,一個人癱在蒲團上不停喘息,那恍惚的視線裏,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一切都格外正常,反而是此刻的他自己看起來最奇怪。
“你為什麽不哭?”
紀家村的人再次問出了這句話,他提着祭禮朝唐寧走了上去,唐寧拼命搖頭,他想要往後退,然而後面就是棺材!
脊背貼在了堅硬的棺材上,無路可退的唐寧看到那位紀家村村民的臉上浮現出了怪異的笑,那笑容陰險又得意,好像在嘲弄唐寧即使知道了一切,也不能對它怎麽樣。
一道身影上前一步,擋在了唐寧和這個村民之間,對方無法再靠近,紀連韞和這個村民四目相對,那不斷朝唐寧逼近的村民止住了腳步,但聲音還是能不受阻隔地傳過來,唐寧聽到那個人一字一句道:“靈堂不哭,是要遭報應的。”
那幽幽的聲音好像是什麽征兆,所有玩家都心中一緊。
死寂的靈堂裏響起了唐家村村民義憤填膺的讨論聲——
“不孝啊!他爺爺對他這麽好,他居然還在靈堂大喊大叫!”
“人前腳剛走,後腳就和外村人結婚,幹脆留在外村算了,還怎麽還有臉回來?!”
“就是!你看看這幫人......”
“咚!咚!”門外報喪鼓的聲音打斷了這陣竊竊私語。
一個中年男人和來來往往的其他吊唁的賓客一樣走了進來,然而那些看到中年男人的玩家都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驚恐萬分地看着那系着麻繩的腳,跨過了門檻,踩在了靈堂的地面。
王叔!王叔也來吊唁了!
唐寧飛快轉過頭,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刺痛讓他瞬間流出淚來,一陣陣哭聲在靈堂爆發,所有玩家都竭盡全力大聲哭喪。
為什麽王叔會過來,王叔不是很害怕紀連韞嗎?
唐寧這樣想着,視野裏出現了系着染血麻繩的腳。
在這麽多人中,這一次王叔優先的攻擊對象又是他。
不論是去紀家村遇到鬼打牆,還是昨天走夜路,再到今天的吊唁……
有沒有可能,王叔最想殺死的人一直都是他?!
恐懼扼住了咽喉,讓唐寧無法哭出響亮的聲音,只能從唇中洩出斷斷續續的哭聲,纖細的身軀似乎抽抽噎噎成了一小團,他忘記了剛才紀連韞的頭顱被提在手裏的可怕場面,死死揪住了紀連韞的褲子,那張挂着淚珠的臉貼在了紀連韞腿上。
——紀連韞。
——紀連韞。
——紀連韞!!!
靈堂上的長明燈微微搖曳,唐寧跪在雪白色的花圈的簇擁中,他那噙着淚的眼眸無助到了極致,淚水似乎會淹沒眸中倒映着的火光。
指尖被咬破了的手出現在了唐寧的視野中,那是紀連韞的手,傳出了淺淡的血腥味,沁出的那顆血珠猶如瑰麗的瑪瑙,朝唐寧的眼睛伸了過來。
唐寧下意識閉上眼,那滴血混着他睫羽上的淚落下,在雪白的臉上留下靡麗的痕跡。
耳邊響起了腳步聲,那一直站在他旁邊的王叔似乎走了。
不。
它只是離開了唐寧的身邊,卻沒有離開整個靈堂。
那拖地的腳步聲在整個靈堂如幽靈般盤旋游蕩,好像一團陰雲籠罩在了靈堂,衆人凄凄慘慘的哭聲就是那下着的連綿的雨。
半晌,只有哭聲的靈堂裏傳來了王叔的聲音:“你不誠心。”
唐寧的後頸在一瞬間緊繃,哪怕不是他被盯上,那強烈的危機感都讓唐寧的身體叫嚣着逃跑,他聽到王叔說:“別的人兩只眼睛都在哭。”
“你只有一只眼睛在哭。”
唐寧像是意識到什麽,他猛然轉過頭,穿過了一道道身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被麻繩逐漸吊起的身影。
那腳尖已經離開了地面,在空中拼命掙紮,然而這麽大的力道也只是讓身體晃蕩的弧度加大。
被紗布包裹的左眼裏鮮血不斷滲出,濃郁的鮮血浸透了紗布,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沖刷着在漲紅的臉上。
紀珂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頸,那完好的右眼瞪大了極致,眼珠上布滿了血絲,裏面是強烈的恐懼和不甘!
目睹這一幕的唐寧也跟着瞪大了雙眼,在衆目睽睽之下,紀珂被吊在了麻繩上!
沒有玩家出手救紀珂,他們都謹慎地跪在地上,流着淚的眼睛警惕地在紀珂和王叔之間來回打量,眼裏沒有什麽悲傷,冷得不像在流淚。
那一滴滴淚如淅瀝瀝的雨砸在了布滿灰塵的靈堂上,紀珂的手一點一點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頸,鮮血從他的眼裏流出,像一行血淚。
唐寧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了身旁的紀連韞,微弱的聲音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你、救、救、他。”
紀連韞的神情有些憔悴,似乎剛才放血在唐寧的臉上塗血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伸出了帶着一縷血腥味的手,輕輕摸了摸唐寧流淚的眼睛。
因為沒什麽力氣,所以顯得格外溫柔,那溫涼的手掌輕輕遮住了唐寧的雙眼,“對不起,我只能保護你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紀連韞,并不能像昨晚的鬼新郎那樣,只是一個眼神就能吓退王叔。
紀連韞的手很寬大,遮住了唐寧大半張臉,有混着血的淚滴從下半張臉滑落而下,彙聚在那雪白的下颌上,一滴又一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
唐寧似乎聽到了從紀珂喉嚨裏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嗬嗬”聲,好像卡帶的收音機,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畫面也在這一瞬間一卡一卡地閃現。
都是跳躍着的畫面。
他們為了破解鬼打牆,他要将手搭在紀珂的肩上,紀珂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
他受到紙人新娘的攻擊暈倒在了樹林,醒來時紀珂抱着他穿過了漆黑一片的詭異樹林。
他從掀開花轎的簾子朝外看去,什麽都沒看清,卻從紀珂的眼裏捕捉到了那一抹的驚豔,紀珂為他蓋上了紅蓋頭,扶着他的手,跨過了熊熊燃燒着的火盆。
他穿着紀珂的舊衣服,拿着鏡子,走一步,喊一聲紀珂的魂,最後看到的卻是那躲在樹後偷窺他洗澡的魂魄。
......
他知道紀珂大概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那點喜歡并不多,不會多到讓紀珂為了救他豁出性命,在撿珍珠遭遇鬼童時,紀珂只顧着保全他自己。
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在此之前素未謀面,在游戲裏其實也只相處了短短三天,他本不應該對紀珂有多麽強烈不舍的情緒。
也不應該在紀連韞捂住他的眼睛時,在心裏有一點點埋怨紀連韞不能像鬼新郎那麽厲害。
那從喉嚨裏傳來的微弱呼救聲戛然而止。
唐寧的呼吸好像也随之屏住了。
顫抖的手推開了紀連韞遮住他眼睛的手,唐寧看向了懸挂在繩索上的紀珂,看到那完好的眼裏失去了最後一點光。
為什麽他會覺得紀珂的眼裏應該有光呢?
一雙雙屬于紀珂的眼睛在他腦海中閃現,那些紛雜的回憶在最後的最後,定格在了他在這個游戲裏最開心的那個瞬間,那個叫紀珂的青年沖他豎起大拇指,對着他大聲誇獎道:“你這個新人——”
“可以啊!”
原來是初見時紀珂眼中的自己,在閃閃發光呀。
唐寧捂住了嘴,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會這麽難過。
他難過這一次的自己,沒有像當初那樣勇敢地伸出手,綁住王叔的腿,做那個很可以的唐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