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思君憐君1
藺川領着她沿着一條通幽小徑,來到一處建在一顆古樹旁的木屋,屋子顯然是久無人居住的,山中弟子少,又無仆從,鮮有人打掃,雜草生得很多,但木廊下,窗棂旁,确是生着很多這種萬字茉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自己同名的緣故,芩雲花對這種花總有着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不自覺地走過去湊近了看。
靠到木廊邊,她突然萌生了一種沖動,很想進去這屋子看一看。
最終還是壓抑下了這股不禮貌的沖動。
“走吧。”她道。
這時藺川卻扯起了她的袖子,拉着她就朝木屋走去。
“哎,随意進別人房間不好吧?”她忙道。這真不像藺川會做的舉動。
藺川卻只是指了指門旁挂的一塊木牌。
芩雲花的眼力沒有藺川那麽敏銳,之前并未發現這塊木牌。她走上前,發現木牌上積了很厚的一層灰,擡手抹去,只見上面刻着一個字:芩。
又是一驚。她懷疑,師父所說的,自己的名字真的只是看到路邊的風景随便取的,還是另有隐情?這座木屋,門牌上刻的字是師父給自己取的姓,廊下栽的花亦是跟自己同名。再想起來,師父教自己的天虛門劍法,給自己的那個和天虛門弟子一樣的乾坤袋。
現在的憐君,亦就是曾經的烏曜,她和天虛門的關系,看來一定比芩雲花想象中更密切。
她擡頭看看藺川,試探着道:“要不進去看看?”
藺川點頭。做壞事時有人搭伴總是能壯膽的。于是芩雲花推門入室。
木屋布置極其簡潔,外側一席桌案,內側一方床榻,中間以書櫥相隔,連屏風都沒有。整間屋子積着一層薄塵。
因為積塵的關系,芩雲花覺得如果貿然移動了這裏的什麽東西,定會留下痕跡,因此只在外廳看了一圈,終究還是沒敢動手翻動東西。
兩人退出木屋。藺川突然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目光望向不遠處的一處矮峰。芩雲花順着他目光望去,卻沒發現什麽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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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芩雲花問道。
藺川道:“那邊有人,在看我們這邊。”
“那,去看看?”芩雲花道。
反正如果是禁地,峰下必定會有弟子守門。兩人行到那處峰下,發現上山的那條青磚小徑空無一人,于是放心地沿着走了上去。
這處矮峰毫無人氣,小徑上的雜草卻有打掃過的痕跡,行到半山腰,轉入一側隐蔽的土路,青松樹影下,現出一座草廬。
在外面看不出來草廬裏有沒有人,芩雲花正欲上前查看。身後突然冒出一人道:“兩位客人,為何在此?”
兩人回頭,看見一名年輕的弟子捧着一個食盒立在身後。
“啊,沒什麽,只是見這條路打掃得幹淨,山中風景美,就上來看看。”芩雲花道。
“兩位抱歉,此處乃門中長老閉關要地,不宜在此賞玩風景。”那弟子道。
芩雲花道:“那打擾了,我們即刻離開。”
下山的路上,她念叨着:“閉關?閉關不是為了修行嗎,為何會在這種毫無風水靈氣的草廬內閉關?”
藺川道:“剛才應該就是那草廬中的人在看我們。”
芩雲花想想,道:“算了。既然是天虛門的長老,總不會是壞人。可能只是察覺我們不請自入人家的屋子所以看了一眼。”
“不過。”她又道,“我總覺得那間屋子,還有山上那草廬,特別吸引我。不知怎麽的就是特別想進去看看。”
藺川不知道說什麽。
夜裏,芩雲花例行睡不着,想去找藺川聊天。一推門卻發現他就站在自己門口。似乎是想敲門又怕打擾她,猶豫了很久的樣子。
“怎麽了?”她問。
藺川道:“白天那座草廬裏,有琴聲。”
“琴聲?”
“就是你給我唱過幾次的那段曲子。”他道。
就是那段藺川小時候母親給他唱過,芩雲花的師父也給她唱過的那段曲子。
芩雲花按奈不住,道:“走,去看看!”
夜已深,山中弟子鮮有在外的。兩人一路無阻地到了那處草廬。琴聲響過最後幾下即止。
廬內有微弱的光亮,似乎只點了一支蠟燭。芩雲花走上前,扣了扣門。
無人應聲,門卻咯吱一聲自行微開了。
她覺得這應該是主人同意入內的意思,推開門扇進了去。
這草廬內四四方方,空間狹小,只得一桌一席一琴,席邊一支燭臺,點着一支白燭。燭光微暈中在桌後坐着一人。
一位看上去和季長老年貌相仿的俊秀男子,粗布藍衫,長發未束,端坐于席,目光黯淡地盯着燭臺燈火。
“那個,這位前輩?長老?”芩雲花輕聲道,似乎生怕聲音大了會吓到對方。
“請坐。”那人道。嗓音低沉,聲線沉穩,卻并不生硬。
一個蒲團墊子都沒有,兩人只得席地而坐。
“長老,剛才可是您在撫琴?”芩雲花問。
那人不答話。
芩雲花頓覺尴尬。突然覺得有些後悔來打擾這位前輩。
不過好在這尴尬并未持續太久,那人靜默半晌,開口道:“兩位為何尋琴音而來?”
芩雲花道:“此曲甚為熟悉。從小師父給我唱過。”
那人道:“此曲乃丘離真人閑暇時所譜,我派門中弟子亦不曾習,不知姑娘的師父,師出何派,如何熟此曲?”
芩雲花心奇,怎麽個個都對她師父是誰這麽有興趣?
“家師......只是南海矶珠島上一個隐居修行的人,未立門派。”她道。
“矶珠島?不曾聽聞南海有這座島。”那人道。
芩雲花道:“啊,那是個貧窮的無名小島,我師父隐居後選了那地方,矶珠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那人似乎在努力想着什麽,稍後才道:“在下蕭子業。”
兩人忙報上自己姓名。同時心中如遇驚濤般震驚。
蕭子業,尊稱紫宸君。十幾年前是天虛門知名的高人名士。他和其弟蕭子諾,同為天虛門長老,修為、涵養、品貌,在當時的三門四宗中都名列翹楚。但傳聞十七年前天虛門遭妖族背叛屠山,之後蕭子諾身隕,蕭子業的下場卻是有諸多傳聞。有說他也身隕了,有說他重傷殘疾了,有說他失蹤了,總之是再未出現在人前。
沒想到他原來就在天虛門閉關。但看這草廬的環境,既不是風水靈地,也無靈器護法,并不像閉關修行,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倒像是刻意苦行。
聽了兩人名字,蕭子業臉色微變。不多時竟然是低頭垂目面露痛色,仿佛是發了什麽急病。
“蕭長老!您怎麽了?”芩雲花忙問。
蕭子業痛聲道:“兩位!請快行離去!在下......将入障......”
入障,是一種強烈的反噬咒術,以人的記憶為引,入障者将陷入自身記憶,反複經歷過往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些記憶。通常入障都是修行之人因修煉不當,或遭受強烈的心理刺激後,遭自身靈力反噬而中的咒術。
此術旁人無解,唯有入障者自行解開心結,自我救贖。
雖明知如此,但兩人一時也做不到留下一個眼前正遭痛苦的人。
而這一猶豫間,只見蕭子業在燭火映照下,籠罩着一團燈暈的身影,漸漸變得更加黯淡下去。
芩雲花還沒決定是上前攙扶他一下,還是聽他的話自行離去即可。正在猶豫着,突然她覺得眼前的燭火似乎變得模糊、重影起來,之後又發覺并不是自己眼睛的問題,而是自己整個頭都暈迷了起來。
朦胧中,藺川在耳邊念着她的名字。她突然覺得身子有些失重,随時會朝任何一個方向倒下去。再接着似乎有人抱住了她,她才能保持着坐立的姿勢。
再睜眼時,她發現自己仍在天虛門,但眼前已是白日,山中人聲喧雜,衆多天青袍的弟子來來往往。她覺得這似乎不是自己來的那個天虛門。
眼前景致卻與先前所見一般,但總覺得花草樹木的高矮錯落都有些不一致。
她試着動了動身子,身體輕飄飄的,但是移動的速度就十分緩慢,眼睛也模糊得很,仿佛看什麽東西都籠着一層暈光。
她移動着步子,朝着人多的地方走。途徑一間課室,室內整整齊齊地坐着幾排年紀尚小的弟子,個個坐得端正,一人一桌,正在奮筆疾書寫着什麽,看臉色似是正在筆試。
課室中央上座,坐着一人,看外貌年紀應在二十左右,看樣子正在監考。
芩雲花覺得不便打擾,正欲離去,突然眼前晃出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她師父,憐君。
那一身紅衣,披散的微卷長發,和她記憶中的師父一樣,但是那眼眸神色,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記憶中的師父,總是半垂着眼睑,似有萬般苦楚心事,遇事急躁,總愛皺眉發火。而眼前這個師父,眼尾唇尖都散發着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整個人都神采熠熠,顯得她明豔絕倫,仿佛是個年輕了數歲的純真少女。
芩雲花本能地喊了聲師父,卻發現對面的女子并未有反應,她這時才有了一種感覺,自己并不屬于眼前這個世界,所以自己說話這裏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到。
只見眼前那憐君,走到課室門口,笑嘻嘻地望着正座上監考的那人。
那人微微蹙眉搖頭。憐君輕笑一聲,随即顯了原形出來。
這是芩雲花第一次看見她師父的原形,一只黑斑花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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