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學習彩虹屁的第一天

第4章 學習彩虹屁的第一天

很有個性。

謝深玄想,這癸等學齋的學生,果真都很有個性。

讓他現在就想辭官回家的個性。

他幾乎已能想到自己今後将會在這太學之內遭受多少苦難,他也終于明白汪退之彈琴時為何那般心不在焉,若堂上學生均是如此,那先生講課時,的确很容易提不起勁來。

可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學生不懂規矩,當先生的應當懂得,他本該賞罰有度,想法子讓學生遵守紀律,而不是這般消極怠慢,胡亂應付着過日子。

謝深玄沒有說話,柳辭宇卻仍在沖他不斷擠眉弄眼,試圖引起謝深玄的注意,身旁伍正年咳嗽了一聲,正要提醒柳辭宇此刻言行不當,諸野卻已不動聲色跨前一步,側身攔在了謝深玄身前。

謝深玄這才猛然回神,急忙擡頭,看向面前的諸野。

諸野的眼中,好像有殺氣。

謝深玄心中一顫,總覺得下一刻,這位諸指揮使,就要對面前這無辜的學生發難了。

這些年來,謝深玄對諸野多有關注,他幾乎知道京中所有同諸野有關的傳聞,自諸野成為玄影衛指揮使後,一貫手段狠辣,對他厭惡之人毫不留情,這些年來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而柳辭宇此刻以下犯上的輕佻之舉,就是諸野極不喜歡的行為。

謝深玄很忌憚諸野的行事手段。

他當然也不喜歡柳辭宇的輕佻,但這絕不是什麽嚴重的罪過,于是謝深玄下意識伸出手,握住諸野的胳膊,一面竭力同諸野賠笑,道:“諸指揮使,嚴重了。”

諸野微微一僵,倒像是受了極厭惡之人的觸碰,将被謝深玄抓着的那只手往後一撤,用力将謝深玄的手甩開了,如此舉動,令謝深玄不由又在心中狠狠罵了自己幾句,好提醒他自己,他如今與諸野的關系已與以往不同了,他理應對諸野客氣一些,莫要再惹惱了這位大權在握的諸大人。

“不過是學生胡鬧罷了。”謝深玄絞盡腦汁試圖誇贊,“諸大人……呃……您……”

Advertisement

伍正年好心提醒:“大人有大量。”

謝深玄:“哦對對,您大人有大量!”

諸野:“……”

柳辭宇手中搖得正歡的折扇終于停了下來,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當下的處境,也終于明白了此刻他眼前站着的究竟都是什麽人,他将近乎驚愕一般将目光轉向諸野,問:“你……你就是那個玄影衛的諸野?”

伍正年咳嗽一聲,道:“辭宇,不可直呼其名——”

柳辭宇激動說道:“你就是京中萬千少年少女的夢中情郎啊!”

諸野:“……”

謝深玄:“……”

啊?什麽?

什麽情郎?!

-

謝深玄很是震驚。

這些年來他認真搜集了那麽多與諸野有關的消息,卻從不知道諸野在民間還有這種稱號,可他想,諸野比他略長一歲,至今還是獨身,身居高位,俸祿優厚,前途無量,長得也很不錯,就這張臉,在玄影衛乃至京中所有的武官內,謝深玄都覺得,諸野能得第一。

謝深玄心中一刺,微微皺眉,正想說話,諸野忽而一沉臉色,近乎愠怒一般說道:“胡鬧。”

柳辭宇:“對!就是這般睥睨天下的氣質。”

諸野:“……”

柳辭宇:“薄情寡言的态度!”

諸野忍不住挑眉,将伍正年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伸手扯住柳辭宇,讓他絕不要再多嘴說話了,謝深玄卻猛地一滞,好似在那頃刻之間,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麽。

這段時日,他萬分懼怕諸野,只覺得自己看不穿諸野的心思,因而小心謹慎,不敢多同諸野說話,可這反倒是令他錯失先機,被諸野的反應吓得莫知所措,只能被牽着鼻子走。

他就該向柳辭宇和伍正年多學一學啊!

不就是誇人嗎?讀了這麽多年書,學了那麽多的經義典故,誇人而已,他一定做得到!

平常他是怎麽罵人的,只要将那罵人的話語反過來就好了啊!

柳辭宇又将目光轉向他惦念許久的謝深玄,認真詢問:“那這位美——”

伍正年不打算給他再胡言亂語的機會,急匆匆道:“這是新來的先生,姓謝。”

柳辭宇:“……”

柳辭宇頭上飛快飄出無數跳躍的大字。

「哇!這就是整個太學都希望他別來的謝深玄啊!」

謝深玄:“……”

「聽說他得罪過甲等學齋所有人的爹娘!」

謝深玄:“……”

「太可惜了,這麽漂亮的美人,怎麽就長嘴了呢!」

謝深玄:“……”

可惡啊!這人心裏話怎麽這麽密啊!

-

謝深玄深吸一口氣,快速移開目光,不再去看柳辭宇頭上瘋狂亂竄的太學密事,那上頭全都是太學衆人對他的怨恨,從太學內的先生,到某位學生的爹,柳辭宇似乎全都一清二楚,好像僅憑他一人,就掌握了太學內所有的八卦。

他人的恨意,謝深玄已經看得太多了,他不在乎這種事,現在諸野不說話,柳辭宇也閉了嘴,他終于可以将注意力重新轉回到書齋之內來。

他們在書齋外說話,用的聲音又不小,書齋內的人早已注意到了他們,除了第一排睡得正香的那名學生外,幾乎所有人都在好奇朝外張望,連汪退之都停了手中的琴,皺着眉朝外面看來。

謝深玄略微整了整衣冠,先同汪退之行禮,一句客氣招呼還未出口,便見那汪退之頭上也跟着冒出了一行字。

「短命該死的先生,正好配這群窮酸刁民的學生」

謝深玄:“……”

謝深玄将原要出口的話全都咽了回去,連微微作揖行禮的動作都一頓,而後略微挑眉,看向了面前的汪子退。

罵誰呢?

這人擱這罵誰呢?

敢當着他的面罵他的學生,是當他這個朝野聞名的罵神不存在嗎?!

汪退之站起了身,朝外走來,擺着一副清高模樣,略微同謝深玄颔首,算是見過禮,伍正年樂呵呵為他們互相引薦,而後又問:“汪先生,還有兩名學生呢?”

這癸等學齋本該有八名學生,可就算算上遲到的柳辭宇,他們所見的不過也只有六人,而今是謝深玄第一日來此處上課,卻有兩人不知所蹤,他們總該将這件事問清楚才是。

可汪退之微微一頓,似是略有些厭惡一般皺起眉,道:“不知道。”

伍正年只好繼續和他的稀泥,為汪退之打圓場,同謝深玄說:“這……也許是……”

汪退之偏要補上一句:“一群扶不上牆的爛泥,來不來此,有何區別?”

謝深玄:“……”

伍正年急忙咳嗽一聲,有些愠怒斥責:“退之!”

謝深玄卻笑了。

“汪先生。”他輕聲喚道,“先生這話又是何意?”

他溫言軟語開口,襯上那副桃花美人般的面容,竟令人心中一時有些難耐地輕悸。汪退之焦躁咳上幾聲,語調間有些輕微慌亂,道:“不過入學一年,便已全是負分——”

謝深玄不緊不慢打斷他,問:“學制雖已改革,可紙面上的分數,還不足以評定一切吧。”

汪退之:“我既能做他們的先生,自然也有資格評判他們。”

謝深玄似笑非笑說:“也對,既然您才學高,那罵幾個不成才的玩意,倒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汪退之沒想到謝深玄竟然會贊同他,他以往雖有些厭惡謝深玄,可如今看着謝深玄的面容,與那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竟也盛氣淩人跟着點了點頭:“反正他們年底便要退學回籍,那如今學與不學,想來并無區別。”

謝深玄卻又與汪退之微微一笑,仿佛猛地想起了什麽喜事一般:“汪先生,謝某想起來了,你我好像還是同年。”

汪退之又咽下一口唾沫,有些急切地點了點頭。

“既是同年,又在太學相遇,倒也算是緣分。”謝深玄眉眼帶笑,說,“若謝某沒有記錯,您當時可是三甲第七,這成績可了不起。”

汪退之顯然很喜歡他人奉承,更喜歡如這般美人的奉承,他不由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很是得意:“哪裏哪裏,謝大人客氣了。”

謝深玄:“我是狀元及第。”

伍正年心中一顫,覺得要壞事,他急匆匆去拉謝深玄的衣袖,想止住謝深玄的話,可謝深玄一向嘴快,他拂開伍正年的手,壓着心中的怒氣:“謝某既然能當狀元,才學應當也在您之上,那自然也有資格評判您了吧?”

汪退之一怔:“我……什麽?”

“哪來的爛人一個。”謝深玄再難忍心中對汪退之的厭惡,咬牙吐出一字,道,“滾。”

-

汪退之足過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挨了謝深玄的罵,正惱得想要回嘴,卻見諸野站在謝深玄身後,目光如鋒芒刺骨,陰沉沉紮在他身上,夾雜着再清晰不過的警示之意。

他不敢得罪玄影衛,到頭來也只能惡狠狠瞪上謝深玄一眼,扭頭便走,根本不敢有半句反駁。

謝深玄這才心滿意足松了口氣,伍正年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着急萬分道:“謝兄,你怎麽又罵人!”

謝深玄摸摸鼻子,道:“這也不算罵人吧?”

和他以往比起來,這已算得上是極為收斂了,不過陰陽怪氣一句話罷了,讀書人的事,怎麽能算是罵人呢?

可他這笑意不過維持片刻,待他回過身時,便見諸野正倚着路邊的樹,眯着眼盯着他與倉皇離開的汪退之,那神色陰沉晦暗,一面慢吞吞往手中的灰色小冊子上記着什麽。

謝深玄的笑容一瞬消失,他急匆匆看向諸野頭頂,未見任何字跡,可他已沒時間多想了,事到如今,他得亡羊補牢,先狠狠誇諸野幾句再說。

“諸大人!”謝深玄急忙說道,“您不一樣啊!”

諸野似乎被他突然大喊所驚,擡起眼來時,謝深玄仿佛從他眼中看見了一絲錯愕。

“您若要參加武舉,想必會得第一!”謝深玄口不擇言,只能胡亂誇贊,“其他人怎麽能與您相比呢!”

諸野:“……”

謝深玄清一清嗓子:“謝某一向覺得,諸大人向來行事果決,公正嚴明。”

諸野:“……”

謝深玄再笑:“若非有諸大人,玄影衛又怎會有今日成就。”

諸野:“……”

謝深玄認真擡頭,看向諸野。

方才他剛從柳辭宇那兒學來了生動的一課,而現在,是時候将這紙上談兵的理論,化為現實中的實踐了。

“諸大人不愧是京中萬千……萬千……”謝深玄毫不猶豫便往下胡謅,“……萬千官員的正義夢魇。”

諸野:“……”

謝深玄:“有諸大人,便是我朝之幸!”

片刻沉默之後,諸野又低下了頭,撕掉了方才自己所記下的那一張紙頁。

謝深玄松了口氣。

誇人果然是有用的!如諸野這般油鹽不進之人,都喜歡被他人奉承,那對其他人來說,這拍馬屁的效用,只會反複加——

等等,諸野怎麽又提筆了?!

謝深玄自信的笑容一僵,不可思議般看向諸野。

不對啊!

諸野寫字的速度,怎麽好像比剛剛更快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