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莫生氣

第5章 莫生氣

備受打擊的謝深玄,越發顯得拘謹了起來。

他不敢再貿然誇贊諸野,只能硬着頭皮沖着諸野笑,連半句廢話也不敢說,一面不安看着伍正年,希望伍正年力挽狂瀾,多為他說幾句好話。

伍正年頂着萬般壓力,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來:“二位大人,咱……咱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吧!”

謝深玄:“……”

謝深玄看得出來,伍正年也詞窮了。

可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于是謝深玄也跟着不住點頭,請伍正年先行,将諸野抛在身後,迫不及待同伍正年一道跨入書齋。

第一排那學生仍舊睡得正香,其餘人則萬分驚訝般看着他們——确切說來,是萬般驚訝看着謝深玄。

早在數日之前,謝深玄要來太學執教一事,便已傳遍了太學,可誰也沒想到,謝深玄來的第一日,竟然就将另一名先生罵走了。

伍正年擠出滿面勉強笑意,他先令柳辭宇返回自己的座位,再轉向身旁的謝深玄與依舊不動聲色倚在門側的諸野,道:“二位大人,我來介紹。”

語畢,伍正年看向第一排那睡得正香的學生,道:“這是裴麟。”

謝深玄:“……”

方才謝深玄看學生名錄時,便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如今見得此人趴在桌上休憩的身影,他越發覺得熟悉,這人他以往一定在何處見過。

可他也記得學生名錄上每個人的分數,裴麟只有負六分,在癸等學齋之中倒數第二,必然是他日後授課的大麻煩。

伍正年壓低聲音,湊到謝深玄耳邊,為謝深玄解開了這個疑惑。

“他是長寧侯幺子。”伍正年說,“長寧軍的裴封河裴将軍是他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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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

謝深玄總算記起這位裴麟究竟是什麽人了。

去歲除夕,鎮國大将軍裴封河帶着他的幺弟裴麟回京赴宮宴,宴上皇上與裴麟交談幾句,不知說了什麽,當晚皇上便下了旨,要将裴麟留在京中,塞進太學。

為了此事,謝深玄還寫過折子,覺得此事對那些經由補試入學的太學生并不公平,當時皇上私下召見他,與他說裴麟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若不是因為憂心這長寧軍中全是莽夫,傳去鄰國給他丢人,他也沒必要費盡心思這麽幹。

那時候謝深玄可沒想到,裴麟最後竟然會砸在他手裏。

伍正年介紹完裴麟的身份,又從這幾名學生中挑了特征最為醒目的胡人,道:“最末那個胡人喚作帕拉,是西域來京的使臣。”

謝深玄:“……”

西域來的使臣,方才以五指緊握毛筆的那個胡人,學生名錄上倒數第一的負七分。

謝深玄深深嘆了口氣。

“柳辭宇,二位已經見過了。”不知為何,伍正年臉上竟然還能挂着笑,他又朝謝深玄示意,請謝深玄看向裴麟之後的那名面容有些熟悉的小胖子,道,“這位是趙玉光。”

小胖子噌地站起了身,卻撞得面前的桌案都猛地晃了晃,他看起來緊張不已,那動作滑稽可笑,如此巨大的動作幅度,令謝深玄一眼就瞥見了他衣袖之下的縫補的痕跡。

伍正年卻壓低了聲音,笑吟吟同謝深玄道:“謝兄,癸等學齋還是有希望的,你看小趙,他可是考進來的。”

謝深玄:“……”

什麽時候太學生靠補試進太學都成了驕傲啊?

不,在如今這癸等學齋內,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考進來的,的确已很令人驕傲了。

伍正年又道:“小趙只有負一分,他是這個學齋的希望。”

謝深玄:“……”

伍正年:“未來的光!”

謝深玄壓低聲音:“……他既然能考入太學,又怎會淪落到癸等學齋中來?”

他自己經歷過太學補試,知道這補試的難度,若照伍正年先前同他說的分值評定,各科的成績在太學的分數中占着極大的比例,既能夠通過補試,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淪落至這種負分慘況。

伍正年緊張兮兮左右一看,将聲音壓得更低,以近乎耳語一般的音量湊在謝深玄耳邊:“因為打架。”

謝深玄:“……”

謝深玄不由擡起頭,看了看眼前的趙玉光。

趙玉光并不知他們在低聲說些什麽,可他們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他緊張萬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睜大眼睛,壯大的身軀微微顫抖,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哦,不,謝深玄覺得,像是一只受驚的圓圓小兔子。

看起來人畜無害,謝深玄不覺得他會打人。

伍正年又在他耳邊說:“其實也不止他一個人。”

謝深玄:“……群架?”

伍正年點頭。

謝深玄:“還有誰?”

“趙玉光,柳辭宇,葉黛霜。”伍正年掰着手指頭算給他聽,“哦,還有裴麟。”

謝深玄:“……”

“喏,葉黛霜就是那個看書的小姑娘,個頭小一些的那個,她也是考進來的。”伍正年低聲說,“另外個小姑娘叫林蒲,是地方舉薦來的。”

謝深玄:“……”

伍正年有些惋惜:“那場架,她沒趕上,否則現今她可就不止是負五分了。”

謝深玄:“……”

這是什麽值得惋惜的事情嗎!

謝深玄深深吸了口氣。

今日的刺激,未免也太多了。

謝深玄雖不知此事的前因後果,可趙玉光看起來人畜無害,柳辭宇連個花花架子都算不上,葉黛霜看起來也不會武,林蒲像是鄰家乖巧的小姑娘,那也就是說,這場群架,大概是裴麟帶着他們打的。

他原以為他的學生只是不愛讀書,可現在看起來,不愛讀書……可能只是學生問題中最無害的那一種。

謝深玄深吸了口氣,決定接受現實,問:“還有兩個人呢?”

“一個叫陸停晖,也是考進來的,論才學,他不比趙玉光差。”伍正年嘆了口氣,又說,“不過他身體不好,今日缺課,也許是生病了。”

謝深玄:那最後一個呢?”

伍正年:“洛志極……他早上同我請過假,說是有要事,要午後才能趕回來。”

謝深玄:“……”

謝深玄又嘆了口氣。

他心情複雜,實在不知接下來該從何處入手,再一擡頭,發現趙玉光竟然還緊張站着,他不免又嘆了口氣,朝趙玉光擺了擺手,讓他先坐下再說。

趙玉光緊張把自己擠回了桌椅中去。

他撞得桌椅亂響,一張臉跟着漲得通紅,連動作都慌亂了起來,謝深玄見他緊張,對他微微颔首笑了笑,卻不料将趙玉光吓得面色蒼白,恨不得将整個人都縮進桌子底下去。

其餘幾名學生頭頂也紛紛飄起字跡,愕然睜大雙眼,盯緊了謝深玄和趙玉光。

「謝深玄笑了!他是不是要罵人了!」

「好漂亮的美人,好糟糕的嘴!」

「哇!好刺激!」

謝深玄:“……”

罷了,他們想得也沒有錯,随他們去吧。

-

汪退之被謝深玄罵走了,癸等學齋今日已沒有先生授課,而謝深玄與伍正年今日還有他事,不能在此處多留,于是待三人要從此處離開時,伍正年也只能再三吩咐幾名學生好好在此處自行研習經典,他過會兒再讓人來此處看看情況。

他請諸野與謝深玄同他一道返回自己的書齋,可不過方才走出幾步,謝深玄便聽聞癸等學齋內傳來了震天的響聲——聽起來像是柳辭宇在歡呼大喊,十分快樂,那歡笑聲中還夾雜着裴麟肆意的鼾聲,像極了他那在太學讀書時逝去的青春。

呸。

他在太學讀書時,同窗人人刻苦,每日裏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哪有這群兔崽子這麽胡鬧。

謝深玄頭疼不已,可今日之事仍然未畢,他擡起眼,看向面前引路的伍正年,深深吸上一口氣,問:“伍兄,我還有事要問問你。”

伍正年心情頗好,笑呵呵回答:“伍某知無不言。”

謝深玄:“諸野……諸大人是武科,伍兄,那你呢?”

他想,伍正年說,癸等學齋不過只有四名先生,汪退之被他這麽一通羞辱,大概是不會願意再來此處上課了,那在癸等學齋執教的,便也只剩下三人,諸野負責武科,他與伍正年分擔文科各學科,正式授課之前,他總得弄清他二人各自負責的課業,好明白自己究竟應當先做些什麽準備。

可伍正年忽然擡起頭,對着謝深玄露出了無辜的笑。

“修德。”伍正年說,“我只管修德。”

謝深玄:“……”

等等,這好像和他所想的不一樣。

“德行嘛,很重要的。”伍正年竭力為自己辯解,再勉為其難多為自己增加了一些課程,說,“我還可以帶孩子們早起打一套五禽戲。”

謝深玄:“……”

伍正年:“晚上來一套太極。”

謝深玄:“……”

伍正年:“若是……若是大家還有空閑,我還可以帶大家去郊游踏青啊。”

謝深玄:“……”

謝深玄倒吸了口氣。

伍正年說,而今太學內,依照六藝為綱,諸野能帶教射禦之術,那剩下……該不會全都要由他來吧?

耕地的牛都沒有這樣使喚吧!

伍正年小心翼翼瞥謝深玄一眼,大約是為了轉移話題,大聲清了清嗓子,道:“謝兄,我想……這癸等學生的名冊,你應當很需要一份吧。”

說完這話,他便頗為緊張盯着謝深玄打量,這模樣實在很是刻意,令人難免多想,可謝深玄沒有太過注意,他只是微微颔首,那伍正年登時便松了口氣,笑吟吟道:“謝兄,此事我已為你備好了——”

謝深玄:“不急,過兩日我來太學時再說。”

伍正年的笑意僵在了臉上:“謝兄,此事還是早做準備吧?”

“名冊之上只有分數。”謝深玄說道,“多看無益,沒有必要。”

伍正年:“呃……這……帶一份吧!有總比沒有好啊!”

謝深玄:“……”

伍正年:“往後總要了解,不如今日就了解了吧!”

謝深玄:“……”

謝深玄微微蹙眉,只覺伍正年這反應……實在有些古怪。

可伍正年說得也沒有錯,他總是會需要這份學生名冊的,這東西就算早拿一些也沒有壞處,謝深玄便點了頭,收過伍正年塞給他的學生名錄,一面問:“學齋已看過了,可否再勞煩伍兄帶謝某在太學內逛一逛?”

伍正年滿面喜色,毫不猶豫樂呵呵答應,方才面上那些許的古怪之色也早已消失不見,他主動在前引路,二人朝前走了片刻,謝深玄忽而頓住腳步,回首看向身後依舊跟着他們的諸野。

“諸大人。”謝深玄小心謹慎問,“您也想逛一逛?”

諸野竟難得平靜向他回應,道:“初次來此,熟悉熟悉。”

謝深玄:“……”

謝深玄忽而便沒有了在此處閑逛的心情。

“罷了。”謝深玄低聲喃喃,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說,“今後也不知要在此處待多久,往後有的是機會閑逛。”

伍正年一怔:“謝兄,您這是……”

“您還是帶着諸大人逛吧。”謝深玄誠摯說道,“謝某方才傷愈,身體不适,先回家了。”

-

謝深玄恨不得一溜小跑,好自今日太學的痛苦之中逃離。

而這一天對他的折磨,顯然還沒有結束。

他前腳方踏出國子監的門,卻立馬被跟上來的諸野攔住了,這幾乎謝深玄吓出一身雞皮疙瘩,還未來得及擺出他對諸野的恭敬态度,問問諸野究竟有何要事,諸野已冷淡道:“皇上要見你。”

謝深玄:“……”

既是皇上要想見他,謝深玄當然不能拒絕。

謝家的馬車就停在太學外,諸野卻讓他上了另一輛車馬,顯是為了掩飾他們接下來的行蹤,這馬車還在京城內繞了一圈,方才朝皇城而去,謝深玄不知為何如此,他鼓起勇氣,原想問一問諸野,可朝外看去時,卻見駕車的是一名陌生的玄影衛,諸野不見人影,他便也只好再壓下心中疑問。

馬車抵達禁城後,諸野方才重新出現,他請謝深玄下了馬車,自無人小路進了宮,一路直到禦書房外,謝深玄竟都不曾碰到什麽宮人。

天色有些昏暗,禦書房內已點了燈,皇帝晉衛延正在書案之後提筆揮毫,見兩人進來,他還客氣朝二人招了招手,好讓謝深玄走上前來。

“謝卿。”晉衛延面帶微笑,“你看看,朕今日這幅字,寫得怎麽樣?”

這禦案上擺了兩張紙,一張寫了個“忍”字,另一張所寫的則是“和”,今日此時,在此處出現這二字,顯然寓意頗深,不用多想,這必然是對謝深玄的敲打。

謝深玄果然皺緊眉頭,凝神細看,多有領悟。

晉衛延再度詢問:“如何?”

謝深玄這才終于開口,小聲嘟囔:“啊,就這?”

晉衛延:“……”

謝深玄:“真的不怎麽樣。”

晉衛延:“……”

謝深玄:“這一筆明顯寫歪了。”

晉衛延:“……”

晉衛延蘊意頗深的笑,徹底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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