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管管他的嘴
第88章 管管他的嘴
謝深玄心有恨意。
此刻他正在馬車上, 身邊便是被趙瑜明硬塞進來的諸野,馬車內的氣氛近乎于凝滞,無論是他還是諸野, 似乎都不願先開口說話。
諸野顯然在等着謝深玄先開口,謝深玄卻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麽話要同諸野說, 畢竟諸野是被趙瑜明硬推過來的, 若是要他自己來決定, 他就算死,也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這般尴尬的境地。
又過了片刻,諸野終于有些耐不住眼下的沉默, 竟難得先一步蹙眉開口,道:“方才趙侍郎所言……”
謝深玄立即幹巴巴笑道:“哈哈, 你不要多想,我生了病, 晚上閉眼倒頭就睡, 根本抽不出什麽功夫幫你抄檢讨。”
諸野卻微微一頓, 低聲說:“可昨日你給我的,并非是要我代轉給皇上的折子。”
謝深玄:“……”
諸野垂下眼眸:“你讓我回去看,我便回去看了。”
謝深玄:“……”
諸野:“謝大人,那麽厚一沓檢讨,只怕不是片刻功夫便能抄寫完成的吧?”
謝深玄很難辯解。
他自己幾乎都已要忘記此事,前日夜中他實在睡不着,幾乎熬了個通宵, 最後也不知抄完了幾分檢讨,又因此着了涼, 才有了今日這風寒,而昨日他将那疊檢讨交給諸野, 并讓諸野回家再看後,便幾乎将此事全抛在了腦後,忘了個幹淨,若不是諸野此刻提起,他只怕還一點都想不起來。
可此事就是他熬夜抄寫檢讨的佐證,這東西落在諸野手上,那接下來他所有試圖辯駁的話語,只會是徒勞。
“我……謝某只是心有愧疚。”謝深玄立即找到了個胡扯的方向,清一清發悶的嗓子,毫不猶豫說道,“這本是皇上給我的懲罰,諸大人代我受過,謝某自然要鼎力相助。”
諸野:“……只是如此?”
謝深玄:“當然只是如此!”
諸野:“我明白了。”
說完這話後,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垂眸去看自己拄立于身前的長刀,像是接受了謝深玄無端的辯解,可謝深玄看不清諸野心中所想,總覺得諸野或許還未曾接受他的解釋,他實在免不了心中驚慌,平白想要多補上幾句話語,道:“謝某自己的身體,自己當然在意。”
諸野卻低聲說:“但願如此。”
“什麽但願如此?當然是如此了!”謝深玄毫不猶豫回敬,“諸大人,您不會以為謝某會為了您不顧自己的身體吧?”
諸野:“……”
“哈哈,什麽人啊。”謝深玄萬般心虛,小聲嘟囔,“也忒自戀了。”
諸野:“……”
馬車內再度沉默了下來,諸野不再開口說話,謝深玄則是因為緊張而異樣心虛,他生怕自己再多說幾個字,便要暴露自己的本意——畢竟他是真為諸野熬了一整夜,還折騰出了這個破風寒來,此事他自己想着都覺得丢人,殺了他都不可能對外宣揚。
接下來一路,二人又一致陷入了沉默,直至抵達太學,小宋方在外說了兩個字,謝深玄便迫不及待沖了出去,壓根來不及等待小宋擺放車凳,他已直接跳下了馬車,吓了衆人一跳,諸野也有些發怔,偏偏謝深玄還要回首看他,幾乎當着所有人的面,以極大的音量道:“啧啧啧,什麽人啊!也忒自戀了!”
諸野:“……”
其餘人畢竟不知他們究竟在馬車上談了什麽事,一時之間,也只是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謝深玄一點也不想在此處多留,沖着諸野冒出那句話後,便毫不猶豫邁步朝太學內去了,趙瑜明立即跟上他的腳步,笑吟吟湊上前來,道:“深玄,看來你們聊得很不錯啊?”
謝深玄狠狠瞪他:“呸。”
若換了其他人,大約也只能看出他與諸野之間氣氛緊張,好像很不愉快,可偏生趙瑜明總能看穿他心中的想法,他這點無用僞裝,在趙瑜明眼中幾乎沒有半點用處,只能令他心中發恨,有些想朝趙瑜明臉上來兩拳。
他總算明白自己平日頂撞責罵他人時,為何那些人總對他露出那般的神色了,他不過是在自作自受,屬實活該,可好在趙瑜明不打算繼續在此事上揪着他不放,那副模樣,倒像是将他與諸野當做是他接下來在太學內最有趣的小樂子,反正來太學內上課無趣得很,他至少還能從這兩人身上找到些快樂。
今日太學放假,留在太學內的學生較平日要少很多,謝深玄悶頭進了太學,諸野竟也不曾追上來同他說話,只是遠遠落在後頭……雖說他平日也總是習慣走在最後,可今日同謝深玄所隔的距離未免也太遠了一些,令謝深玄心中多有不安,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言語傷着了諸野的心,這才令諸野這般對他避之不及。
不不不,傷一傷也好,就算真傷着了,也比讓他直接坦誠自己所行之事要好得多!
待一行人到了癸等學齋外,謝深玄方松下了一口氣,這等尴尬之時,只有一心忙于公事,方能令他将此事忘卻,他深吸口氣,帶着趙瑜明跨步踏入學齋,一面低聲同趙瑜明解釋,說:“今日這小課是為裴麟與帕拉補上不足,瑜明兄,你在邊上看着便好。”
反正只是識字課而已,誰來都行,沒什麽難度,他應當不需要趙瑜明幫忙。
可待謝深玄說完這句話,再擡眸自那半開的門扇望向向學齋內時,卻發覺今日在這書齋內候着的,可不只有先前便同他約好的裴麟和帕拉二人。
癸等學齋八名學生,除卻陸停晖與洛志極二人外,竟都到了此處,正各自在溫習功課,雖無先生在場,可學齋內卻顯得極為安靜,連以往總是喜歡用極不标準的漢話大聲誦讀課文的帕拉,都只是在默聲盯着面前的書冊,生怕吵到了其他人。
謝深玄很驚訝,他以為昨日小試過後,學生們應當正想着好好玩樂放松,畢竟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應當正是貪玩的時候,而癸等學齋又同前三等略有不同——他們不就之前還頗有些頑劣之意,怎麽到了今日,便好像忽而轉了性。
謝深玄頓住腳步,一句疑惑尚未出口,離書齋屋門最近的林蒲已看見了他,那原因書冊上的課業太難而緊皺的眉眼一瞬便帶上了笑意,她倒還怕吵着他人,只是壓着聲音,小聲道:“先生,您來啦!”
謝深玄微微颔首,不及回應,其餘人也聽見了聲響,紛紛擡眸朝門邊看來,迫不及待同他打招呼,學生們人人眉眼帶笑,好似見着他來是什麽極為開心的事情一般,令謝深玄不由稍稍怔神,下意識便憶起他還在朝中時的光景。
無論他去哪一處官署,只消他邁步踏入門中,所有人的神色,便都如同見着了什麽妖魔鬼怪,滿是嫌惡。
這些年來,他已習慣了他人臉上的這般神色,反倒是學生們如今的模樣,令他難以适應,有些不安。
謝深玄清了清嗓子,竭力掩去心中的急張拘諸,以故作平穩的語調同學生們打了招呼,而後方問:“今日休假,你們怎麽過來了?”
林蒲先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我的文科大概是考砸了……”
謝深玄:“如今文科成績未出,你倒也不必如此想。”
“不不不,絕對是考砸了。”林蒲小聲說,“策論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寫什麽,經試的題目,我有大半看不懂。”
柳辭宇也跟着點頭,小聲道:“算試我至少有一半是白卷。”
“窩和你悶不一樣。”帕拉認真說道,“窩就算瞎編,也全部都填上了!”
“可以往……我還不是如此的。”林蒲垂下眼眸,神色間略略顯出了幾分愧色來,“至少初來太學時,我還不是如此。”
謝深玄:“……”
謝深玄記得,林蒲是地方舉薦入的太學,她武科極佳,可去年之時,太學內的考試還不怎麽去看騎射之術,那自然也就是說,她既能令地方舉薦,必然是在文科之上有所天賦,方能入學。
至于柳辭宇與葉黛霜等人,則是經由補試入學,謝深玄自己考過補試,補試難度頗大,他們竟能通過這考試,那初入學時的成績絕不會太差,而今落到了如此境地,想來也只是因為在太學內荒廢了學業,時日拖得太長,較之其餘學齋的學生,越發掉下了進度來。
學習一事,本該常常努力,絕不可懈怠,若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哪怕有再了不得天賦,都難在此事上有所成就。
謝深玄他自己便能算是過目不忘,可讀過的書他大多也會翻上數遍,哪怕入了朝,學習讀書一事倒從未落下,如今他聽林蒲帶着愧疚之意說出這話語,心下幾乎一瞬便明白了林蒲的意思,不由便道:“而今若能改正,倒還不算太遲。”
林蒲果然用力點頭:“所以我打算趁着這一日休假,好好補一補以前的課業!”
柳辭宇也說:“下次考試,我可不能再這麽丢人了。”
“好容易才進了太學。”葉黛霜垂下眼眸,輕聲說道,“總不能在今日便放棄吧。”
“窩奏不一樣了。”帕拉忽而接上了他們幾人的話語,認真說道,“在京城的胡人離,窩已經算素才子啦!”
謝深玄稍稍一怔,不由彎起唇角,露出了笑意來,在他初來太學時,他還覺得自己無力回天,以學生們當下那一片黑字的課業成績,他怎麽也不可能扭轉局勢,可如今看來,倒像是有些不同了。
是,他一人努力,不會有半點用處,可若學生們都同他一塊努力,此事便要顯得不同了。
“你們在此處溫習,我要為帕拉與裴麟上課,只怕會吵到你們。”謝深玄彎起眉眼,笑吟吟說道,“我去借一借臨近那間學齋,若是在書上看到了什麽難懂的……”
謝深玄忽而停頓,回眸看向正站在他身邊看熱鬧的趙瑜明,登時覺得自己今日将他帶來此處,可确實是帶對了,他又清了清嗓子,握住趙瑜明的胳膊,将人拉到身邊,認真同學生們介紹,道:“這是朝中禮部侍郎,趙大人。”
趙瑜明猛地一皺眉,覺得大事不妙,謝深玄大概是要害他。
“他同我是好友,往後也會來學齋內幫忙。”謝深玄倒是毫不客氣,幹脆說道,“趙侍郎可是才子,當初科舉及第,中了探花,還在京中傳作一番美談。”
趙瑜明:“……你這麽誇我,我害怕。”
“據實而言罷了,怎麽是誇贊呢?”謝深玄似乎笑得更開心了一些,道,“瑜明兄,當初我還在太學讀書,翩翩探花郎的名號,傳得四處都是,也不知招了京中多少人愛慕不舍,至今也不曾斷絕。”
趙瑜明:“我真的開始害怕了。”
葉黛霜好像到了此刻才猛然回過神來,她有些驚訝睜大雙眼,戳了戳她前座的林蒲,壓低聲音道:“哦!蒲兒,這就是我同你說過那——”
後頭的話語,她放低了聲音,謝深玄沒有聽清,可這不重要,他只是試圖将自己這段時日學習的誇人能力用在趙瑜明身上,好讓趙瑜明待會兒幫他做些事罷了,可這招對趙瑜明而言,效力實在有限,趙瑜明只是滿懷不安看着他,似乎已看透了他言語中的算計,生怕下一刻,他便要編出什麽可怕的借口,将他拖下萬劫不複的深淵。
“放心,瑜明兄,你是我好友,我怎麽會害你呢。”謝深玄清了清嗓子,道,“你代我為裴麟與帕拉上會兒課怎麽樣?”
趙瑜明:“……”
“只是入學啓蒙而已,不難的。”謝深玄說,“上回應當是講了講蒙求,方背過了前十句吧,你往後說便是。”
趙瑜明:“……”
“放心,今日只上一個時辰。”謝深玄又拍了拍趙瑜明的肩,“一個時辰後,我們便放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