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誰敢妄議朝廷重臣?”

剛剛看熱鬧的小娘子們在見到來人時,趕緊斂了神色彎腰行禮:“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裴珣的清隽身影卓然而立,弧度分明的輪廓染上冷漠與肅然,他鼻梁高挺,眼簾微擡,一雙靜默的眼睛帶着威嚴,不怒而自威。

他徑直走上前來,視線落在姜沐蕤和蘇婉禾身上。

姜沐蕤在看見裴珣的那一刻,面上由喜轉憂,心中的委屈頓時湧了出來,走近一步道:“太子殿下——”

裴珣并未聽她解釋,負手而立,與她拉開一段距離,打斷她的話:“你可知永安侯是朝中重臣,為大晉天下鞠躬盡瘁,如今為國捐軀,你怎能在宮中為難她的遺孤?”

“明明是她的錯,是她毀我清譽。”姜沐蕤在被裴珣質問的那一刻,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她沒有想到自己從小和裴珣一起長大,裴珣竟不幫她。

“那也是你誣陷在先。”裴珣銳利的視線掃過姜沐蕤身邊的侍女,那侍女心虛微微低下了頭,雙腿戰栗着。

蘇婉禾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将這件事鬧大,尤其還引來了裴珣,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只微微低頭,企圖不要分散裴珣的注意力。

裴珣低頭看見的就着這樣一幕,眼前的姑娘恨不得将後腦勺遞給他,都遇見了,她還要如何遮掩。

他輕“哼”了一聲,是常人聽不到的聲音,極輕極淡。

蘇婉禾感覺如芒在背,頭上仿佛有一束銳利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直到那視線的主人語氣淡淡問道:“蘇娘子如何看待這件事?”

她知道自己躲不過了,卻也不是真的想讓這件事為衆人所知,要知道,一旦這件事上了明面,別人只會認為蘇家憑借功名目中無人,更坐實了姜沐蕤所說。

蘇婉禾定了定心神,雙手交疊,上前走過一步,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姜娘子和臣女,興許是有些誤會。如此勞駕殿下,叨擾了殿下今夜的興致,是臣女的過失,還請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裴珣看着那瑩瑩如水月的清麗,蘇婉禾那雙手雖交疊着,卻是緊繃着的,裴珣不再質詢,對着蘇婉禾微抿的唇角眉頭微舒,看向姜沐蕤時頓時帶着訓斥與威嚴:“既然蘇娘子并不追究,你就好自為之吧,以後若再敢妄議朝中重臣,死罪難免,活罪難逃。”

若姜沐蕤剛剛只是委屈,現在聽了裴珣的話只剩下悲憤與傷心了,淚水滾落,哭得不能自已,眼神恨恨地看向蘇婉禾,一旁的侍女想要扶她離開,被她直接一把推開,然後一邊抹眼淚一邊跑開了。

身後不少的小娘子忍不住唏噓,誰也不知道這場小娘子之間的口舌竟然會惹來太子殿下做主,姜家如今勢大,尚且還有姜貴妃主持後宮,縱然蘇娘子寬容大度,姜娘子這番定然是要記恨上蘇娘子了,尤其是蘇娘子身後還沒有什麽靠山,将來指不定還要受到多少刁難,一時間都對她投上同情的目光。

蘇婉禾看着已經散去的衆人,微微松了一口氣,她并不是想要與姜家生惡,但有的時候,越是想要躲避,反而無端招惹了別人。此番鬧劇,裴珣顧念父親的忠勇幫了她,可旁人卻不這樣想,尤其是姜沐蕤,只會覺得她耍了心機。

雲枝看着自家娘子的神色,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娘子,奴婢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蘇婉禾并未回頭,只是看着深宮裏的高牆:“無礙,就算你沒有說話,她們也會來找麻煩的,這不是你的錯。”

是争權,是奪利,是趨炎附勢,只要是有欲望的地方,就注定不會太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看着深宮夜色,月光皎潔,湖水蕩漾,高牆朱瓦,正如自己一開始那般,并不喜歡這個地方,也不知道為何還會有如此多女子前赴後繼,鎖在這深宮宅院之中。

好在,她志不在此。

待宴會散場,蘇婉禾與雲枝到了宮門,蘇府的馬車就等在這裏。眼下衆人紛紛離場,宮道上一片寂靜,哪裏還有一輛馬車。

雲枝疑心看着四處的角落,不遺漏一處:“奴婢明明記得馬車就停在此處啊,那車夫不會是在哪裏偷懶了吧,回到府中定要好好教訓一頓!”

大概等了半個時辰,就連宮道上的內侍與宮女都漸漸看不見身影,天色暗沉,只看得見天空的一輪圓月。

“雲枝,不等了,我們走吧。”

“啊?可府中距離皇宮大概有半個時辰,若是步行,恐也要一個時辰,等到了府中便是亥時了。”

蘇婉禾并不言語,姜家嫡女最是“嫉惡如仇”,像今日這般失了臉面,她能咽下這口氣才怪。等雲枝反應過來她已經朝前走了幾步。寬敞的宮道上,襯得蘇婉禾的身形格外弱小,只一盞宮燈,映着來時路,纖弱的身姿幾欲融進夜色中。耳邊靜得出奇,除了輕柔的腳步聲,只有微弱的蟲鳴。

直到一陣泠泠的車馬聲打破了這一幕,蘇婉禾幾乎沒有回頭,只是看着前方,無神顧及。

“上車。”車簾并未卷起,馬車裏傳來的聲音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壓迫感,如碎玉一般,讓蘇婉禾陡然停下了腳步。

這馬車她不久前才剛剛見過,雖無銮駕,只匆匆一眼,就知道裏面是何人。

該來的總會是來的。

雲枝正欲發聲,被蘇婉禾用手勢制止。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也不等馬車裏再度傳話,蘇婉禾借着車上的扶手進了馬車。

宮道上泠泠的聲音再度響起,馬車內卻一片沉寂。

蘇婉禾側身站立,望着前方端坐的矜貴儲君,心裏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好像這樣的場景如面前人囊中取物,她輕而易舉就落在了獵人的掌心,而獵人此刻正漫不經心握着手中的書卷,頭擡也未擡。

“太子殿下,是臣女的錯。”蘇婉禾掐着指心,手中的帕子已微微有了濕意,她摸不準裴珣是什麽意思。

聽見這話的裴珣唇角微勾,神色淡淡,落在書卷的視線終于移了方向,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月白色的襦裙更襯得蘇婉禾瑩瑩之姿,纖弱的身段已掩飾不住出落,此刻,那張小臉仰着,唇角微抿,朱唇瓊鼻,眉心帶着些淡淡的釋然,可一雙水潤的杏眼正微微上揚,帶着清澈與明媚。

與那日她醉态,全然不同,竟大膽至此,那雙手也不是現在這般,拒人于千裏之外。

“你很怕孤。”這話幾乎帶着篤定。

“嗯?”蘇婉禾并未想到裴珣會問這樣的話。

看着那張仿佛不谙世事的小臉,裴珣将手中的書卷一放:“不然你為何站得那樣遠,是害怕孤吃了你不成?”

蘇婉禾徹底拿不準裴珣的意圖了,手中的帕子已被她絞得失了形狀,她被眼前調侃的話弄得一愣,看着那道凝視的目光,必要的禮數她并沒有忘:“太子殿下龍章鳳姿,貴不可言,臣女待太子自然是心存崇敬。”

“既然心存崇敬,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欺騙孤?”擲地有聲的質詢驚得蘇婉禾擡頭,只一瞬間,就與那道銳利不容忽視的視線對峙,蘇婉禾的心口仿佛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攥住,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場?”裴珣并不給蘇婉禾反應的時間,一道又一道的質詢仿佛已經給蘇婉禾宣判了死刑。

蘇婉禾知道自己還是躲不過:“臣女願聽憑殿下處置。”

蘇婉禾自小從未犯過大錯,如今竟一不小心就惹到了未來的天子頭上,還是欺君之罪,十幾年不敢行差踏錯,都付之東流。

她絞着帕子,閉了閉眼睛,絕望地想到至少要保住恪兒和祖父,正欲開口的時候,被一道聲音打斷:“罰你——抄五十遍《論語》。”

蘇婉禾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又被裴珣冷淡的眼神勸退:“你有意見?”

“不——”

“那就抄一百遍,好好學學何為忠君守禮,什麽是溫良恭儉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如冷玉沉金般,一寸一寸落在蘇婉禾攥緊的心口上,借着馬車內的宮燈,蘇婉禾看見裴珣目光的沉冷傲然,看不出太多情愫,卻如深夜的海面,不知何時的驚濤駭浪。

他猶如骨扇修長的手放在桌案上,慢慢品着杯中的香茗,剛剛進來的時候并未注意,此刻才知是蜀地的玉葉長青,悠長的清香安定着人心。

“謝過太子殿下,臣女一定謹遵太子教誨,時刻謹言慎行。”蘇婉禾對于這處罰着實沒有想到,先朝也有抄書懲罰的先例,雖這一百遍多了些,只要她多花些時間,總歸不是什麽難事,她收緊的心口漸漸松懈下來。

這一切都落在了裴珣的視線裏,他還是端着茶盞,并不言語,直到外面的車夫傳來聲音:“殿下,侯府到了。”

馬車陡然停下來,震得室內一晃,蘇婉禾側身并未反應過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明明是溫熱的觸感,可她的背後卻生出一陣涼意。

“蘇娘子,打算坐到何時?”男人眉眼微擡,對上她微抿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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