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馬車外,車夫伫立在前,面無神色,只有雲枝拿着手中的燈籠心中忐忑。
雖不知自家娘子什麽時候和太子有過交情,但從太子殿下肅然的态度看來,怕也不是什麽好的交情。
虧她先前還覺得若是太子能夠為娘子做主,侯府會因此減少很多的磨搓,眼下看娘子處境,只覺得是自己異想天開。
好在這是夜裏行事,太子殿下的車馬到過侯府這件事并不會被他人知曉,也給娘子減少些許麻煩,畢竟娘子可是有婚約的人。
眼見正門已經打開,雲枝半晌不見裏面的人出來,更聽不到裏面有什麽聲響,若是平日,她定要提醒娘子,可如今她是嫌自己的腦袋太重才會多此一舉。
馬車內,蘇婉禾在觸到男人溫熱的氣息時,腦中便一片空白,她不知是何時事情才變成了這樣。她幾乎逃一般地起身,絲毫不敢看男人沉沉的目光,好不容易才獲得的赦免,可不能前功盡棄。
裴珣站起身來,整理了散亂的衣擺,又是一副極具壓迫的身姿,肩寬窄腰,鑲金錦袍,襯得他長身如玉,他的眉心淺淺皺起,凝視着蘇婉禾。
“殿下恕罪。”蘇婉禾交疊着雙手,跪在馬車內,她幾乎已經預想到裴珣心中定是已經對她有意見。
“臣女絕非故意,也并非是欲擒故縱的手段,請殿下明察。”
裴珣看着面前跪地的女子,腰身微彎,月白色的雲霧绡裁剪得當,從他的視線看去,峰是峰,臀是臀,玲珑曼妙間一把細若楊柳的腰身恰到好處。
因為觸及過,他知道那腰有多細多軟。
裴珣并未收回視線,而是走了過去,蘇婉禾看到一抹鑲金錦袍落在眼前,頭頂上一道沉沉的聲音響起。
“擡起頭來。”
幾乎不容忽視,蘇婉禾擡眼便看到與自己貼近的男人,除卻熟悉的蘇合香,一股彰顯身份的龍涎香落入了鼻尖。
“孤說過要罰你嗎?”男人的語氣帶着一絲戲谑,淡然,是蘇婉禾沒有料想到的。
除卻如此,還有一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乎是壓迫感,但看向自己的時候,那壓迫感,好似還多了一點其他的東西。
兩人的距離近的甚至可以看清對方的眸色,裴珣的眸子是琥珀色的,蘇婉禾還在當中看到了自己無措的神色。
蘇婉禾怔住,與那道視線對視片刻,便及時收了回來,她并不想去探究那道視線身後隐藏的心思。
有些東西不是她能承受的,更明确的說,不是她的身份應該揣測的。
“那就謝過殿下了,若無其他的事情,臣女就告退了。”蘇婉禾定下心神,如今自己已經是一介孤女,斷然再無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裴珣站起身後,負手背立:“去吧。”
馬車內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好似生怕驚擾了室內的一片寧靜,帶着些小心翼翼與克制,最後終于複歸沉寂。
裴珣望着蘇婉禾離去的地方,室內留着些清清淺淺的香氣,偶有夾雜着梨香,就像她的性子一樣,裴珣眼眸微眯,嘴角拉出一個戲谑的弧度,直到他看見剛剛蘇婉禾跪立的地方,有一個淺色的荷包,上面的梨花正栩栩如生。
碧落齋,映月站在院子裏已心急如焚,往常宮中宴席不會這樣晚,娘子定然是遇到什麽事耽誤了,只是也未見有人傳信,映月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兆。
果然在看到娘子那一刻,觸及到蘇婉禾凝重的神色。
她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閉了嘴。
“恪兒呢?已經下學回來了嗎?”回到府中,蘇婉禾才有那種真切感,無論如何,眼下恪兒能平安長大是她唯一的心願,希望在上書房不要再有人為難他。
映月知道對蘇婉禾來說蘇恪的重要性,扯出一個寬慰的笑意來:“小公子今日下學就到書房看了會兒書,眼下已經熟睡了。”
蘇恪自出生就缺少父母的陪伴,因此性子也較尋常人內斂些,有時沉靜地不像個男孩子,縱使遇到事情也不會告知他人,蘇婉禾一直害怕他獨自在外會受人欺負。
在他四歲的時候,那時父親初出殡一月,負責照料他的奶娘竟然生出歹心。蘇恪娘胎中便帶有咳疾,春日尤其見不得柳絮,否則便呼吸不過來,是以府中都提防着此事,更何況已經照料過蘇恪半年的奶媽,那日突然私自帶了蘇恪去湖邊柳蔭下放風筝,若不是映月發現的早及時攔住了馬車,蘇恪很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蘇婉禾心中後怕,這些年才會對經手蘇恪的人嚴加盤查,只是皇宮重地,不是蘇婉禾可以觸及的,她本以為宮中有聖上谕旨就會比府中安全,可她忽視了孩童之間的矛盾,若是有人借機發難,蘇婉禾防不勝防,上次筆墨損壞的事情就給了蘇婉禾一個警醒。
“你們不必跟來了,我想去看看恪兒。”蘇婉禾一個人來到蘇恪的房間,因為害怕将他吵醒,腳步和動作也越發輕柔,直到看見床上隆起的小小一團,心中不禁柔軟。
若只是孩童之間尋常的小打小鬧,蘇婉禾倒也不在意,只怕傷及了蘇恪的身體。蘇婉禾看到蘇恪沉靜如水的睡容,小心翼翼掀開了他的被角,那雙單薄的小手在睡夢中正攥着拳頭,肉乎乎的小手捏起來也讓人格外憐愛。
蘇婉禾屏住呼吸輕柔地撩起他的衣袖,直到看見蘇恪兩只手臂潔白無瑕,沒有絲毫的痕跡,這才松了一口氣。見夢中人似乎有轉醒的跡象,蘇婉禾将蘇恪的被子掖好,輕聲走出了房間。
她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孩童之間的玩鬧,總不至于真的動起手來,況且還是皇子們,從小便是有氣度的,不至于這般放肆。再者,她已經給蘇恪身邊伺候的內侍塞了銀子,若真有什麽,也會見機行事。心中這樣想着,便囑咐了雲枝再從府庫拿出五百兩。
到了夜裏沐浴的時候,蘇婉禾解開一身襦裙,在用手撥弄水溫的時候,将一頭細密烏黑的長發搭在胸前,遮住了玲珑姣好的身段。
雲枝和映月在水中放了花瓣,蘇婉禾這才慢慢褪去了疲憊。宮中需謹言慎行,即使只是一場小小的宴會,也頗為費神,尤其是此番還與姜家結難,姜相如今是朝中重臣,姜貴妃統領後宮,深受天子寵愛,蘇家縱使有赫赫戰功,但也今非昔比,往後的日子不說有多難過,但絕對不會風平浪靜。
不過還有一事,令她費解,是裴珣何故會出現在宮道上。
不難看出,裴珣恐早就知道她故意避着他,卻還是要讓她認清這個事實,生生将她的逃避與假裝撕開一道口子。
他是未來天子,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完全不必為了讓人承恩而做到這一步,尤其是現在的蘇府已經沒有可以為儲君利用的價值。
蘇婉禾自嘲笑笑,自己的處境尚且尴尬,何故為自己增添煩惱,有的事情不去細想反而沒有憂愁。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為恪兒保住爵位,充盈府庫才是,手上有銀錢,路才不會更難走。這自我寬慰讓蘇婉禾沉沉入睡,也正是因為睡得太沉,入夢反而更為容易。
這次的夢好似更有沖擊力,室內的熏香濃郁地厲害,卻揮散不了其他的味道。背身的溫熱牢牢箍着她,肩上落下一道似喟嘆的呼吸,寶藍色的床帳在她的頭頂晃蕩,好似窗外被狂風吹動的樹梢,無所依傍。蘇婉禾背對那人,身子的疲憊讓她沉沉欲睡,耳邊寬慰的聲音卻帶着一絲哄人的意味:“累了就睡一會,一會兒叫你。”
大約過了一刻鐘,蘇婉禾有些惱了:“你這樣讓我怎麽睡,每次都說話不算數,讓我一會兒怎麽回侯府?”
她手肘一曲,顯然已經不高興了,落在了硬邦邦的力量上,撞得男人悶。哼一聲:“好了,不鬧你了,這就讓你好好休息。”爾後便是綿長的呼吸,她被箍在男人溫暖的懷抱中,眼睛已經疲憊睜不開,身子卻像被車碾過一般。
窗外狂風大作,院裏樹幹蜷縮着,不知不覺已經在瓦片上堆積了不少枯黃的樹葉。
蘇婉禾就是被這一道道風聲吵醒的,讓她尚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現實,直到她看見自己閨房中熟悉的梳妝臺,微舒一口氣,正欲叫映月和雲枝的時候,驚覺身子格外疲憊,再往下看,她胸前的寝衣已經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
“娘子,您又做噩夢了?”映月眠淺,早早聽到屋內的動靜就趕緊過來了,眼下看着蘇婉禾疲憊的神色,不免有些擔心。
蘇婉禾漸漸回了思緒,在夢中尤其記住了兩人的對話,她原以為那般的親密,興許是她嫁人後的光景,可那顯然不是,有哪家娘子在嫁人後還日日回到府中。不說倫理不許,就是将軍府也不允許,何況她還有那不好相與的未來婆母。
雖只是夢,但還是有一個令她心驚的想法呼之欲出,莫非夢中的男子不是她未來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