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蘇婉禾知曉,如此下去,這件事一時還不能了結。
看冬珂的神色,不像是說謊,便把手中的南珠給她。正欲離開的時候,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且這聲音帶着十足的怒氣。
蘇婉禾不明所以,冬珂拿着南珠的手一頓:“公子,這恐是我之前的一個客人,是上京近幾年有名的商戶,我先去安撫便來。”
話音剛落,門已被推開,一個身穿綠衣的公子面色不虞,雙手交疊在胸前,看向屋內的蘇婉禾時既怒且冷:“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小白臉今日拂了我的臉面,你們這潇湘閣真當我是好欺負的,難道不知道先來後到的規矩?”
冬珂見狀事情将要鬧大,眼前兩人都不是她一個風塵女子好糊弄的,頓時迎上前去将頭靠在那人的胸前:“李公子莫要怪,奴家已經讓小二準備了店裏最好的酒,就在東廂房上賓,這位公子只是恰好有事來找奴家,眼下已經大好了。”
蘇婉禾并不想因為這事引起轟動,更何況她的身份不允許到此處,若要讓旁人知曉,定然會掀起一番風波,只帶着雲枝不動神色離開。
誰曾想,那商戶并不罷休,在蘇婉禾到走廊的時候,那人側身攔住:“搶了我的人,就想離開,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冷笑一聲,蘇婉禾心中卻一陣疑惑,面前的人雖一身錦衣華服,但出落的卻自帶匪氣,行為粗魯,與江州祖父那邊的商戶并不相同。
“這位公子,還要慎言,買賣尚且講究情願,冬珂姑娘自然也有選擇的權利,怎會存在搶奪與否,且我只是來辦些小事,公子不放行個方便。”蘇婉禾不卑不亢,眉眼中卻不容欺與。侯府裏出來的姑娘,在氣度上有一種天然的威嚴,從容不迫的體面讓對方斂了斂神色。
“何故來給你行方便,你是何人,公子已經搶了我的人,總該給我些補償才是。”那商戶打量着蘇婉禾,眼神微轉,路過的肥羊沒有不宰的道理,尤其是看到蘇婉禾這一身的打扮還有冬珂那袒護的模樣。
“公子既如此不依不饒,我自然也不用顧忌公子的顏面。”蘇婉禾看了雲枝一眼,她連忙跟了上去,上京中的地痞無賴多了去,若人人都如他這般,還不知要禍害多少老百姓,蘇婉禾本意是給錢了事,但現在并不想滋長對方的貪欲。
那商戶一聽就怒了,他本意就是訛上一筆錢財,看眼前之人氣度,便知道不差銀子,卻不想被人打了臉面,當即發怒:“今天若是不給個交代,就別想相安無事走出潇湘閣,在這上京中,還沒人敢欺負我李某人。”
不知從何處,幾個身穿黑衣的侍衛迅速走到他的身邊,向那商戶行了禮,便站在一旁按捺不動,他有些得意地看着蘇婉禾:“公子,是給錢了事,還是随我走一趟?”
潇湘閣對面的酒樓,楚行簡正欣賞兩男共争一女的戲碼:“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上京整日鬥雞走馬,為風塵女子争風吃醋的場景不知道要重複多少遍,楚行簡已經見怪不怪了,潇湘閣的冬珂近日風頭正盛,他略有耳聞。
他知道裴珣對此更是不甚在意,便想讓人将窗戶關上,誰知轉身的時候,屋內只看見了那人離開的衣角。
蘇婉禾并不想在潇湘閣拖延更多的時間,見那商戶不依不饒,便想要直接離開,誰知剛側身的時候,便撞上了一幢挺拔且厚重的肉牆,鼻尖酸疼,眼淚差點要流出來,
來人身量極高極挺拔,她站着竟只到那人的肩膀,就在她忍着酸意擡頭的時候,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面色極冷,眸中仿佛淬了冰一般,讓蘇婉禾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欲不動聲色與他拉開距離,被人一把扣住了腰,淡漠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邊:“你若想被人識破身份,便轉過身去。”
她雖身量勻稱,站在男子之中卻還是有差距的,也難怪那商戶叫她小白臉。此刻裴珣一低頭,便能看到她瑩瑩的杏眼,含苞待放般,帶着些嬌媚,小巧挺拔的鼻尖冒出薄汗,如玉的面色,因為沖撞如四月裏芍藥,染上了胭脂點點,似嬌似怯中,活脫脫一個小娘子的模樣。
蘇婉禾脊背一僵,呼吸差點停滞,只有腰上那觸感不容忽視,滾燙而占有欲十足,讓人不得掙脫,隐約間,她回想起夢中那雙修長的手,時常緊着她的腿,或是扣着她的雙手放直頭頂......
仿佛一盆水潑了下來,令蘇婉禾一時驚懼。
“來人,抓起來!”四面官府打扮的人湧上來,迅速将那商戶和它身邊的侍衛圍住,就連冬珂也神色微懼,老板被人叫了上來,小心打了圓場:“這位官爺——”
“将人帶回去。”裴珣将懷裏的人扣住,低頭看見蘇婉禾帶着紅暈的面龐,小小的腦袋緊緊貼在他的胸前,清清淺淺的氣息落在他的鼻尖,尤其是身段的玲珑,她雖極力掩蓋,依然讓人難以忽視那弧度,且兩人身子極近,裴珣幾乎瞬間就察覺到,柔軟與清淺,偏偏懷裏的人好似忽視了這個問題。
“蘇娘子不必抓這樣緊。”裴珣唇角勾着笑意,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附在蘇婉禾的耳邊,一陣酥麻瞬間就将蘇婉禾從沉思中喚醒,她聞到裴珣身上獨有的龍涎香,再仰頭看着眼前的人,極力不想與夢中的人重合。
“抱歉。”低低的一聲呢喃,蘇婉禾閉了閉眼,手微松了些,興許是自己想多了,裴珣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不至于與她這個沒落的侯府孤女糾纏。只是回過神來才想起此處是潇湘閣,兩人現在的穿着和姿勢,實在是......算不得清白!
身上好像有無數銳利的眼神注視,他們現在這般,也并不适宜。
蘇婉禾想要起身,腰上的手比她更快更重,而實在是裴珣周身的氣度太盛,衆人不敢直視,兩人一起上了馬車。
楚行簡便是這個時候看見裴珣的,若說剛剛見裴珣抱着一位俊俏的郎君已經足夠令他吃驚,此刻兩人一起上了馬車,楚行簡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知裴珣一直潔身自好,因為楚後的死,與聖上生了嫌隙,即使在衆皇子妻妾成群的時候,也不曾納入一位妾室,但眼下見他與男子親密,還是心生哽塞,手中的酒頓時沒了滋味。
還是在這輛馬車上,只是兩人的姿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裴珣坐在上位,蘇婉禾為了撇開幹系,坐的遠遠的,本她的身份不該如此,但裴珣說不用講虛禮。
哪能真的不講虛禮,這是大晉未來的天子,侯府尚且榮光不再,她只能盡力避遠點,哪怕避不開。
“說吧,蘇娘子今日怎會在此?”裴珣的嗓音沉穩而具有上位者的威嚴,他眸色深邃,直直注視着蘇婉禾的一舉一動,看着她的拳頭在衣袖裏絞着,面上已經不平靜,薄唇微微抿着,唇瓣一陣白一陣紅,似乎是被自己咬得吃痛,面前還穿着男裝的姑娘微微皺了皺眉頭。
本來這樣的事情本不歸他管,但看到她在潇湘閣與人“争風吃醋”,還是頗上了氣性。
上京中官員不可狎妓,她是女子,就更不能出現在潇湘閣了,讓世家大族知道,成何體統,恐還會成為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定是這樣,裴珣來到此處定是來點醒她。
“殿下,臣女錯了,下次不會了。”
“不會什麽?”
“不會再到潇湘閣。”
看着低到塵埃的後腦勺,裴珣的唇角幾不可查彎起一個弧度,她認錯總是這樣快,尚未嚴查,便會提前籠絡人心,軟的不成樣子,誰教她的,在誰的面前都這樣,尤其還是在一個男人面前。
裴珣摩挲着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承認自己的怒氣不增反降:“到那裏作甚?”
忽的一頓,上次那件事情本就是蘇婉禾不想提及的,尤其還和裴珣牽扯上,總不能讓他想起上次故意的逃避。
“臣女也是一時好奇,不知潇湘閣裏是這樣的光景,為了行方便,就裝成男子的模樣......”蘇婉禾一邊說着,一邊小心打量裴珣的神色,盡量不讓他看出來。
“是這樣?”
蘇婉禾順從地點了點頭。
男人看似肯定的語氣,看向蘇婉禾的眼神卻帶着探究,那雙瑩瑩的杏眼适時也看過來,頗具欺騙性,嬌嬌弱弱的,好似真的只是如她所說。男人半晌沒有說話,在蘇婉禾以為事情都要過去的時候,裴珣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在桌面輕擊:“孤罰蘇娘子的東西,如今怎麽樣了?”
蘇婉禾想到書房只開始片刻的抄書,《論語》并不長,只是這一百遍,還時需要些時候的,再者這幾日因為旁的事耽擱了,與裴珣想要的結果相差甚遠。本就數罪同罰,若讓裴珣知道,還指不定該引起如何的動怒。
“已經在抄了,只是需要殿下再給臣女一段時間。”蘇婉禾斟酌着字眼,極力克制不去觸動裴珣的不虞,手捏着衣袖将将要起了褶子。
這幅面貌落在裴珣的眼中,便頓時了然,上京無人不知永成侯府有位才情俱佳的娘子,即便是女紅、讀書從未落下旁人的口舌,他點了點桌案,衣服漫不經心的樣子讓蘇婉禾如臨大敵。
蘇婉禾只感覺自己像沒有完成背誦被老師抓個正着的學生,且眼前的人還是裴珣,大晉無人不知太子的學識,裴珣師從徐太傅,也是他的閉門弟子,因裴珣天資聰穎,有楚後這方的交情,徐太傅才入宮親自教導,直到窮盡畢生所學才出宮雲游四海,那是十三便狀元及第的人,能被他稱得一句天資過人,便已是一般人望塵莫及。
裴珣看到蘇婉禾的耳朵漸漸染上紅暈,秀美微蹙,她心中還不知道糾結成如何。他聽聞蘇家娘子向來是端莊持重的,眼下被他親自點破,定然是心中羞憤,裴珣一眼就瞧穿了她的心思,他眼眸微眯着:“既然蘇娘子還未完成,那孤便只有親自監督蘇娘子了。”
蘇婉禾在聽到這句話時頓時擡起頭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但還是輕聲詢問:“殿下是何意?”
“每日未時,到蘅蕪苑抄書,直到抄完為止。”裴珣眉眼微擡,嗓音厚沉,英挺的鼻尖在馬車內剛好可以看見那分明的弧度,他沒有放過蘇婉禾的神色,明明還是個小姑娘,在旁人面前卻格外持重,生生将這個年紀該有的性子壓了下去。
蘇婉禾抿緊下唇,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并不言語,直直看着裴珣,好似在探究他這話的真假。
只是罰抄,沒想到裴珣竟要親自監督,她定是觸到他的逆鱗了,才會讓日理萬機的太子殿下都看不過去,想到自己平日裏千防萬防,終究是功虧一篑。
“怎麽,不願意?”男人皺了皺眉,看向蘇婉禾時帶着幾分迫人的懾力。裴珣不是會強人所難的人,今日也存心想訓訓蘇婉禾。
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娘子,就敢到潇湘閣,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男人們尋歡作樂的溫柔鄉,上至世家貴子,下至流氓匪盜,有幾個單純心思的人,若要讓人識破了她的女兒身,将人灌了藥帶走,恐還不知道天地在何處,到時後悔尚且來不及。
裴珣今日便要搓搓她的銳氣,讓她知道世間的險惡。
“那不如孤到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