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裴珣輕易就拿捏到蘇婉禾的七寸,比起到侯府,去蘅蕪苑抄書總要掩人耳目些,畢竟若太子每日出入侯府,指不定還會招來什麽非議,蘇婉禾賭不起,衡量再三,她攥了攥衣袖,硬着頭皮道:“還是臣女每日到蘅蕪苑,都是臣女先前考慮不周,此次定會謹記殿下的教導。”
說話間,蘇婉禾的目光刻意避開裴珣,低低垂了下去,蘅蕪苑是太子在宮外的住所,想必不會有太多人知道,這也令蘇婉禾稍稍寬心。
但伴君如伴虎,永成侯府如今的處境,再經不起折騰,若惹得太子不虞,降下罪責來,她恐會成侯府的罪人,眼下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抄書縱然辛苦,比起旁的懲罰,已算是小懲小戒,數量雖多,只要她平日裏多花些時間,就能盡快結束,到時也可給裴珣一個交代,早早避開他。
更何況自己本就欠他一個恩情,若能在日後還上,便更為相宜。
“嗯,記住你說的話。”裴珣站起身來,睨着她的神色,眼前的姑娘年紀不大,想的倒是很多,不用他問,裴珣就已經能看到她在應答後的想法,想要早早脫了他?
誰給她的膽子?
蘇婉禾見裴珣神色稍緩,眉頭微舒,漸漸放下心來,眼見袖子已經微微起了褶子,她慢慢将那一截收了收,裝作無意撩了撩車簾,看看窗外,再回過頭來時語氣輕松,持重妥帖:“殿下日理萬機,臣女就不打擾了,永成侯府就在前面不遠,臣女在路口下就好了。”
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放松的狀态,比之半個時辰前,眼下才是真實的她,因将要離了馬車,離開他。
裴珣想到此處只覺得莫名的煩躁,她就這樣避他如蛇蠍?
往常中秋宴,不少小娘子借口在宮中迷路,撞到他跟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她倒好,十足的規矩,當真是好的很。
“你倒是懂事。”裴珣清冷的聲線中一字一頓,似乎真的只是在誇贊。
蘇婉禾聞言一愣,若說剛剛男人還情緒不顯,眼下她仿佛感覺那聲音淬了寒冰一般,即使馬車內的暖爐燒得正旺,還是讓她的心驚了又驚。
她再看過去時,裴珣面上分明沒有不虞,一貫的矜貴傲然,王者之氣仿佛生人勿進。
蘇婉禾抿了抿唇,朝裴珣福了福身子:“那臣女就告退了。”
她撩了車簾,見外面已經雨停了,街道被洗得纖塵不染,酒店與客舍的旌旗泛着微微的濕意,不遠處,店家袅袅升騰的煙氣讓人跟着也愉悅了幾分,她并不喜歡下雨,就連蘇恪也是如此,尤其是雨夜的雷聲,驚擾故夢,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不過,聞到街市上濃郁的香味,蘇婉禾想到路口的杏花齋還未打烊,她不由加快了腳步。
那裏的芙蓉酥與糯米涼糕一絕,若是天晴,不知要排隊到何時,今日剛剛雨畢,杏花齋門口了了幾人,蘇婉禾頓時心生歡喜,這時買了趕在恪兒回去剛好可以吃上。
馬車行徑在街道上,從裏面傳來了男人低沉而冷的聲線:“将人送去大理寺!讓楚行簡去審。”
周策在馬車旁站的筆直,面無表情看了眼被抓的幾人,想到今日無端撞在槍口上,也是他們的造化,太子殿下本意查蜀地貪污案,這為首的李寄與之脫不開幹系,恐也是難逃一劫了,且裴珣今日心情并不佳。
車內的人揉了揉眉心,那股子壓下去的煩躁夾雜着不知名的怒意升騰起來,裴珣看到蘇婉禾下了馬車徑直去了糕點鋪子,心情分明沒受到半點的影響,即使剛剛在潇湘閣還遭遇了那樣的事。
她可真是太懂事了,遇了事還是個能吃能睡的小姑娘,獨獨留了裴珣這一口氣下不來。她那樣聰慧,倒是很會用對地方。
他忽想起那家糕點鋪子,“杏花齋”用了描金的楷書,在街道上并不顯眼,糕點的香味卻很濃郁,有淡淡的杏花,還有淺淺的梨香,順着雨後的微風混雜在市井中。
裴珣心中冷嗤,真不知道為何小姑娘家都喜這吃食,只要一眼,便知道甜膩地不成樣子。
他扣了扣桌案,不動聲色,周策頓時反應過來:“殿下。”
裴珣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聲線低沉:“去幫我辦件事。”
永成侯府,蘇婉禾換了衣服,等到申時。
往常蘇恪一下學便會回府,眼見又等了半個時辰,卻遲遲不見府上的馬車,她正要讓陳伯派人去打聽,就看到去接蘇恪的侍從一臉慌張地跑了回來:“小姐,少爺可曾回府?”
蘇婉禾見空洞的馬車和獨自回來的人,心中頓時沉入谷底:“不曾,你去宮中沒有接到少爺嗎?”
那侍從肉眼可見的焦急,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奴才本也一直等在宮門外的,見少爺一時沒有出來,就...就出去行了個方便,奴才心想少爺認識府中的馬車,誰知等到最後...最後宮門也關了,少爺竟...竟也不見了。”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潑在蘇婉禾的身上,她最憂心的便是蘇恪,上次見他在宮中的筆墨被毀,心中已經有了提防,可宮中的皇子們,都是從小養在規矩中的,總不至于去為難一個尚且懵懂的孩子。
如今皇宮重地,不得傳召不可随意進入,眼下宮門已關,便是有心去尋,也不得召見。
蘇婉禾心中酸澀,帶着慌亂與後怕,她無力地坐下,看着逐漸暗沉的天色,突然想到蘇恪身邊服侍的太監,她已經塞了不少的銀錢囑咐他照料蘇恪,興許他知道蘇恪的去處:“陳伯,你看能不能想辦法給宮中遞個信。”
陳伯也是看着蘇恪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身子不好,性子內斂,總擔心他出去會被旁的孩子欺負,就在侯爺去世的時候,還險遭奶娘的毒手。
侯府中,他們雖然是主仆,但是大家打心眼裏心疼他和小姐。
“嗳,老奴這就去,小姐不要擔心,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興許是貪玩忘了回府的時間。”
蘇婉禾克制住情緒,竭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慌張,直到撐着身子,那股子後怕越來越甚,幾乎要把她的理智淹沒。
她不想在府中漫無目的等待,興許蘇恪只是出了宮,尚未回家。也許他就在這附近,她極力的奢望,吩咐了雲枝與映月,帶着一行人出了府。
眼下還不能報官,她那個二叔虎視眈眈,王氏又是一個貪圖私利的人,若讓他們知曉今日之事,在她之前找到蘇恪,這孩子的性命恐怕堪憂,畢竟侯府的爵位只能有一個人世襲。
當初奶娘的行徑便是受蘇寅和王氏指使,那奶娘本和蘇寅有私情,蘇寅承諾事後就迎她到府中做妾室,後來陷害蘇恪不成,事情暴露,奶娘投河自盡,始終沒有透漏幕後主使,蘇婉禾是在奶娘的私物中發現事情真相的。
她本可以直接報官,但祖父年事已高,他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蘇婉禾只能暫時忍下這事。
蘇婉禾吩咐府中人分頭尋找,不可走漏風聲,蘇恪不常出府,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大多都是蘇婉禾帶着他去的。
長樂坊安定坊他們找了個遍,絲毫沒有蹤跡,蘇婉禾站在錦溪街,忽聽到遠處有打更的聲音,大晉宵禁不算嚴苛,卻也并不松懈,亥時之後便不準四處閑逛。
他們,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若再尋不回恪兒,蘇婉禾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死去的父親,她雖是女子,父親分給她的關注并不少,也教她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阿姐,更何況,恪兒還那般懂事。他不善言辭,對她這個阿姐是極為敬重和愛護的,他會把最喜愛的食物包在手中留給她,也會在她哭的時候用他軟軟的小手替她拭淚,更會在遠行之後撲到她的懷裏。
蘇婉禾總在想,若當初發現他的筆墨損壞就嚴查此事,是不是蘇恪就不會失蹤,根本就是她這個姐姐做得不夠稱職,蘇婉禾捏着蘇恪給她的手串,看着茫茫的夜色,以及逐漸安靜的街道,突然心底生出一陣荒涼和自責。
打更的聲音更近了些,再過一會兒,官府巡邏的人便會出來,蘇婉禾撐着身子,淡薄的夜雨落在她嬌弱的身軀上,眼看已經濕透,雲枝連忙撐開一把傘擋在蘇婉禾的頭上:“小姐,再這樣下去您恐會受了風寒,不如您先回府,奴婢和映月留在此處,繼續找小公子。”
蘇婉禾看着雨夜朦胧,還有愈甚的趨勢,心中更是愧疚:“恪兒最害怕下雨,今日他出門就只穿了一件薄衫......”她言辭哽咽,從未像此刻這般後悔,自父親去世,她極力撐起侯府,卻發現自己早就辜負了父親的期許,如今還将恪兒弄丢了。
蘇婉禾咬着唇,擡頭望向天際,卻還是想要留住最後一份希望,她們必須在宵禁之前找到蘇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