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近視

近視

屋子裏回蕩着的謾罵聲在耳邊不斷的回旋,一聲聲像一根一根的刺,狠狠地紮進心間。

昏黃的燈光鋪蓋在地面上,封可吟靠着門板捂着肚子喘了一口氣,她迷迷糊糊又起來的陣痛狠狠地折磨着她的身心。

伴随着外面的罵聲,被壓抑在心底角落陰暗面裏的小怪獸要呼之欲出。

“…我賤?我賤會在這個家裏給你當保姆當一輩子?我再怎麽沒用,起碼孩子是我生的!你有帶過她一分一秒嗎?”

“你生個女兒你很自豪嗎?你就是想斷我們家封家的後!!”

“斷你們家的後?沒有我,你怕不是打一輩子光棍!你個不要臉的!”

“你再說一句!”

“我說怎麽了?準你罵不準我回??”

争吵聲依舊不斷,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境界,在謾罵斷下的空檔,空氣裏死寂一片,呼吸聲此起彼伏。

封可吟天真的以為這場戰争即将結束的那刻,她死死閉着眼睛,聽到了一聲巨響。

“啪!”

“啊啊啊啊!你敢動手!!你殺了我啊!!來啊!”

尖叫聲劃破天際,像一首悲哀的戰歌。

接着就是鍋碗瓢盆,椅子碰撞摔倒的聲響,噼裏啪啦,引發了戰争的號角。

吹響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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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

“嘭——”房門被一把推開,封可吟蒼白着一張臉,她看到了滿室狼藉,碎瓷片撒了一地。

母親紅着眼眶跪坐在地上,她的臉上寫滿了視死如歸,像一個英勇的戰士。

悲哀且壯烈。

父親坐在沙發上,他的手裏夾着一支煙,低着頭,雙目猩紅,屋子裏彌漫着煙味,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可想而知男人抽了多少。

像個屠夫,殺紅眼的屠夫。

“別吵了。”封可吟摔門的氣勢在看到此時此景時頹喪下來,帶着一股子無力感。

她聲音低下去,在兩人看過來的瞬間,她垂下頭。

“安靜一點,我馬上就要準備高考了。”

嗫嚅着,最後聲音跟蚊子鳴叫一樣。

她感覺壓在她身上的視線愈發的沉重,幾乎要将她壓垮下。

在許久的沉默之後,戰争一觸即發。

白熱化,火花與硝煙,絕對的掌控者被底下兩個卑微的生命反抗……

“高考?還不是為了你!!媽的,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雜種一個!!”

男人突然就暴起,他赤紅着眼睛,死死盯着封可吟的臉,手中夾着的煙随着他的動作抖落下來,他眯了眯眼。

“自私自利的東西…我把你養這麽大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幫着那個婊/子說話?”

男人幾步跨過來,他高高舉起手來,怒視着封可吟的臉。

屋子裏仿佛被扔下什麽污穢的東西給糾纏住,來回地繞着,最終包裹住在內的兩個人,被困在其中,不停地收緊。

封可吟有一瞬間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或者是說,那一瞬間是吸不上氣來的,她感覺自己被抛去一個極度冰冷的深海裏,呼吸被遏制,怎麽也掙紮不出來。

加上自己今日的身心疲憊,她的弦在那一瞬間繃斷。

“覺得我是個累贅為什麽還要生下來?”

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在落下至下巴處的那顆,又極為悲慘地摔進地裏。

媽媽的哭聲低低響起來,她就只會哭了,被榨幹,坐在地上,頹廢地捶着地面,一室的烏煙瘴氣。

她此時此刻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緒波動,感官都集中在自己的小腹,淚水已經帶走了她大部分的熱量,本來就難受地喘不過氣來,此刻一鬧,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幾乎就是在男人拿着一個煙灰缸朝這邊砸來的那刻,她直挺挺地往後倒去,隐約間她自己都聽見了後腦勺磕在地上的巨響。

“嘭——”地一聲,伴着煙灰缸摔在牆上破碎的聲音。

封可吟覺得自己像一只破布娃娃,摔在地上的樣子,格外可憐且丢人。

如果說就這樣沒辦法醒來,其實也挺好的吧……

那是她最後一刻的想法。

窗外的路燈投在地面上一圈一圈的光,周圍飛着成群結隊的飛蟲,嗡嗡地繞着。

雨水滴滴噠噠地砸下,愈發的悶熱。

周遭都陷入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黑漆漆的,令人心悸……

*

清晨的光零零散散地摔碎在身上,籠罩在面上,迷糊地睜開眼,可以看見從一頭慢慢爬起來的太陽。

封可吟扭了一下腦袋,她看見窗外的樹枝上停着一只鳥歡快的叫喚。

“…起來了?還不舒服嗎?”

身旁突然有聲音響起來,分外沙啞,透着一絲的疲憊。

女人眼下青黑一片,看見她睜開眼,沖封可吟笑了笑。

“也該起來吃早餐了。”她扶着腰站起來,由于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身子晃了晃,勉強支持着床頭才沒有摔倒。

封可吟飛快地爬起來,她伸手去拉女人的手臂。

“媽…”

“沒事。”女人依舊笑笑,随即無所謂地擺擺手。

出門的那刻,她晦暗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沙發上,随即沉默地邁出。

像邁入了新一輪的地獄,黑暗将其包裹。

婚姻和家庭其實就是地獄……

客廳裏的氣氛依舊沉默,封可吟低垂着腦袋,她慢慢地吞咽着牛奶,視線絲毫沒有要往沙發上那個爛醉如泥的男人身上看。

渾身都酒氣,還有一股子汗臭,無時無刻在昭示着對方的存在。

“快點吃,去學校還有一段路呢。”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自己卻盯着桌面在發呆。

空氣裏無時無刻在漂浮着一股壓抑,幾乎要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封可吟的小腹還在一陣陣的抽搐着,不過沒有昨日那般的厲害,她咀嚼這嘴裏的食物,味如嚼蠟。

“我吃好了。”她站起身來,背上書包往門口去,蹲下來換鞋的時候,頭頂響起媽媽的聲音,透着一股子的疲倦。

“是媽媽對不起你…”

“不是你。”

是我沒能力護住你。

封可吟埋頭系着鞋帶,這個時候她格外脆弱,眼淚在眼眶裏又開始來回地轉,她不敢去看媽媽的臉。

聲音有些抖。

“我去學校了。”

“啊…哦!好好。”女人回神一般地點點頭。

從屋裏出來的那一刻,壓抑在封可吟心口的大石頭才終于松動了,她低低喘了一口氣,跨上自行車,往學校的方向去。

一路上可以看見不少出來晨練的老頭老太太。

眯眯眼笑着打招呼。

空氣慢慢清新起來。

*

教室裏鬧哄哄的,封可吟沒有理會旁邊少年看過來的目光,她被後桌拉着手神秘兮兮地往過道去,對方賊眉鼠眼,咯咯咯地笑。

“做什麽?”封可吟覺得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喜歡…一班的游鳴…”話還沒說完,面前原本安靜乖巧的聽她說話的少女突然就瞪大了眼睛,圓溜溜的像一只兔子,臉迅速漲紅。

封可吟連忙伸手去捂女生的嘴:“別說!”

焦急地跺腳,頭頂的呆毛都随着動作開始仰卧起坐。

女生連連擺手,在要馬上被對方捂死的時刻她被小心翼翼的松開,那雙軟乎乎的小手就捂在她唇邊,害怕她再吐出什麽駭人聽聞的東西來一般。

眼睛警惕地觀察着。

“我不說。”女孩在嘴邊打一個大大的叉,然後在心裏默數了五個數。

還才數到三,封可吟眨巴幾下眼睛。

“誰跟你說的?”她湊得近少女身上的甜香味撲面而來。

女孩眼睫抖得飛快,難怪那麽多純情的小男生會被封可吟迷得神魂颠倒,無法自拔了。連她一個女孩子都格外喜歡……

“我就說知道!”女孩揚揚下巴,保持這種孔雀開屏的姿勢三秒後,她也湊過去。

“路晨偷偷告訴我的…”

封可吟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就崩斷了,她呆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臉。

“路晨?”

“我哥是前任學生會的會長,他認識游鳴…”

女孩得意洋洋,在封可吟視線恢複焦距後接着道。

“你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什麽?我該知道些什麽?他喜歡自己嘛?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封可吟想,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思緒被莫名其妙帶得極其的遠,當真就順着對方的話思考起來。

“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封可吟眨眨眼睛,臉淡微微燒紅,四周的空氣有幾分的燥熱。

她小心翼翼把臉湊過去,上擡着的眼睫上下撲動,像跳躍着的蝴蝶。

“你想知道?”女孩捂着嘴笑起來,眼睛彎彎地眯着,悄悄地湊到封可吟耳邊。

“他喜歡小蘿莉。”

溫熱的氣體噴灑在耳廓,暖絨絨的感覺,在一瞬間滑進了自己的心間,封可吟眨眨眼睛。

“你就是小蘿莉。”女孩咯咯地笑起來,“過兩天我幫你問問!”

*

那日之間的談話此後便不了了之,封可吟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那天她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坐在書桌前擦着頭發,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書本,一串串數字在她腦子裏炸裂。

吵得她頭疼,但偏偏她還是得逼着自己看,放在桌邊的破舊智能手機震動幾下,屏幕亮起來,彈出後桌的消息。

一張截圖。

封可吟伸出一節嫩白的指尖,戳開了圖片,一串串對話在她腦子裏閃過。

是和游鳴的對話框。

他的頭像是一片天,很明媚,陽光挂在上面。

[福氣哥:今天看見你在操場跑步了,在準備接下來的比賽?]

[:嗯。]

[福氣哥:問你一個事呗?]

[:說。]

[福氣哥:你有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小蘿莉經常偷偷看你?或者在你身邊晃悠?]

[:……]

[:沒有。我兩百多度近視,沒戴眼鏡我看着周圍一圈都是馬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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