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chapter.3
聯考結束，春天的尾巴也快看不見了。初夏，空氣開始變得燥熱。
讓大家挂念着的是複賽名單快要公布了，內心的焦躁和空氣一起慢慢升溫。
一盆“涼水”潑在葉檸頭上的時候，她在夏日裏感覺到了透心涼。
期末聯考成績先出來了，盯着網站上的成績，她心情複雜。
透心涼，心飛揚到了太平洋，葉檸沒想到自己成績在一片汪洋中竟然能飄到那麽遠的地方去。
手指下意識握緊手機，退出網頁又重新登入，成績還是那個成績。
這是她考過最差的成績，且不說小學初中她都名列前茅，學費全免被全市最好的高中提前錄取。哪怕競争變大，高中以來她也一直都穩定在前二十。
而這次，七十開外。
總分比模拟考低了一百分，每一科都考得比平時低，文科尤其。
她還坐在書桌前發呆，房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她媽媽站在門口例行公事每日一問，“你們出成績了沒？”
這幾天葉檸都被她問煩了，每次都是頭也不回地回答句“沒有。”今天卻難得沒有反應。
李女士一下子就知道成績出來了，快步走到她面前，臉繃得緊，聲音有些急促，“考得怎麽樣？”
葉檸還沒從考砸了的成績裏回過神來，呆呆地坐着沒回答，李女士感覺到女兒的不對，一把從葉檸手裏将手機拿去了。
房間裏異常安靜，只聽得見桌上鐘表秒針輕悄悄走動的聲音，葉檸聽到自己有些雜亂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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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都知道李女士的臉色有多差，但葉檸還是被她摔門的聲音吓了一跳。
心裏一滞，垂眸看着被李女士扔在桌上的手機和屏幕上糟糕的成績，葉檸耷拉着臉皺眉閉上了眼，緊閉着的睫毛不安分地微動着。
吃晚飯的時候，李女士一句話也沒有說，葉檸垂着腦袋挑着碗裏的白米飯，不敢擡頭看他們。
“是我們平時誇她誇得太多了。”葉爸爸深厚的聲音在安靜的家裏突兀地響起。
這明明是一句不重的話，葉檸的眼眶卻一下子充滿了水汽，強忍着把眼淚憋回去，她快速把飯扒進嘴裏回房間了。
門一關上，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無力地順着門坐在地上，心裏空落落的，所有的難受一湧而上，她無聲地抽泣着，擡手胡亂地擦着眼淚。手背上感覺到涼意，沒過多久就被風幹了，然後繼續變濕。
明明他們就很少誇自己，現在還說這種話……她被淚糊了眼，透着朦胧的淚光亂七八糟地想着。
但其實，她比誰都明白為什麽現在自己會那麽難過——
她讓父母失望了。
她讓自己失望了。
那個晚上葉檸一直靠着門坐在地上，徹夜未眠想了很多東西，想着考試、想着成績、想着父母，腦子裏思緒萬千。
–
家裏的這種冷冷的氣氛一直延續到了假期結束的前一個晚上。
葉檸收拾書的時候發現自己數學競賽資料不見了，明明下午都還在看，把房間翻了遍都沒有找到。
于是，她只好硬着頭皮去問李女士：“媽，你看到我數學競賽資料沒有？”
李女士端正地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看着電視，眼神都沒有給她一個，冷冽的聲音響起，“數學競賽你不要再去了。”
“什麽？”她垂在褲邊的手不自覺地捏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數學競賽你不要再去了。”李女士轉過臉來冷冷地看着她，把剛才的話一字不漏地重複了一遍，語氣帶着不容回絕的嚴厲。
葉檸咬唇着急地解釋道：“這次考差和數學競賽沒有關系！我這一年的成績也很穩定……”
李女士打斷她的話反問道：“最重要的聯考呢？”
“這只是個例而已，之前的穩定還不能證明競賽訓練對我的成績沒有影響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忙着準備數學初賽，沒有認真複習聯考嗎？”
葉檸剛想反駁些什麽，自己的手機鈴聲就響起了。
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她随手接起，腦子還在快速運轉着，思考該怎麽跟李女士解釋。
“喂，我是李皓銘。”電話那邊傳來他懶懶低沉的聲音。
聽到是他，葉檸想也沒想就開口問道：“你覺得數學競賽會影響成績嗎？”
電話裏有一瞬間的靜默。
“影不影響成績我不知道，”說着那邊傳來道打呵欠的聲音，他添了句，“倒是挺影響我睡覺的。”
“……”
“嘟嘟嘟……”葉檸果斷把電話挂了，是她問錯人了。
李女士無聲地看着她，用眼神詢問着電話那方的回答。
葉檸挂了電話剛好看到群裏的消息說林亦洵考了聯考第一，忍不住驚嘆道：“我們學校數學競賽第一這次聯考也考了第一。”
“你要是有這樣的成績我還會說什麽嗎？”
葉檸贊同地點了點頭，剛剛緊張的争吵因為一通電話的打斷變得緩和了些。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李女士不滿地挑了挑眉，“你怎麽那麽多電話？”
看着屏幕上和剛才一樣的號碼，葉檸這才意識到李皓銘打電話來應該是有事要說的，自己卻給挂了，想到這她趕緊接通了電話。
“葉檸你是不是早戀了！”李女士皺着眉像是想到些什麽，大聲朝她喊道。
她的母親因為女兒考差了，真的是想盡了一切原因。
葉檸用手捂住手機，認真地看着李女士，語氣嚴肅：“媽媽你不要再亂猜了！”
說完回自己的房間接電話，她不好意思地開口道：“對不起啊，剛剛手滑不小心挂了你的電話。”
“應該不是手滑。”
“……你知道就好。”
“你初賽過了。”李皓銘突然說。
電話裏安靜了很長時間，久到葉檸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夢裏李女士不許自己學競賽，自己也差點把考砸的原因賴在了最喜歡的數學上……
但是，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她居然在高一很多東西都沒學、卷子半蒙半猜的情況下通過了數學競賽的初賽。
“我還要幫王老師通知其他同學，先挂了。”這是葉檸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挂了電話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數學初賽過了的喜悅，眼裏閃着光滿是激動，一個假期的沉悶一掃而盡，她握緊拳更加堅定了繼續參加數學競賽的決心。
如果這算是認可的話，她為什麽不能更堅持一點。
–
高二新學期開始。
葉檸還沒有想好怎麽和李女士說，帶着沉重的心情在開學典禮上發着呆。
到學生代表發言的時候，她才緩過神來。
“大家好，我是高二二班的李皓銘。”他低沉悅耳的聲音伴着滋滋的電流聲在學校裏回蕩。
臺下掌聲一片。
掌聲停下，學校裏安靜下來，等着臺上的人發言。
李皓銘有些雜亂的頭發被微風吹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不緊不慢啓唇道：“我發言稿不知道放哪了。”
像是按了暫停鍵，學校裏沉寂了會兒，一瞬間過後下面哄笑起來，校園裏很快又鬧成一片。
二班的班主任臉都着急紅了，早知道就不該看李皓銘這次數學初賽成績那麽好就讓他發言的。
默了會兒，他繼續開口道：“那我今天就随便跟大家分享一個昨天在微信公衆號看到的文章。”聲音平淡散漫，哪怕對着全校那麽多人，卻一點緊張的意味都沒有。
“這篇文章講了一個物理知識，熱力學第二定律。熵是無序度，自然界中很多自發進行的過程都是熵增的。事物常常向着熵增的方向發展，符合熵增的都非常容易和舒适，比如自律總是比懶散痛苦，放棄總是比堅持輕松，變壞總是比變好容易……”
他的聲音沉穩舒徐，仔細認真地解釋着枯燥無味的物理知識，漆黑的雙眸淡淡地平視着前方。
王璐推了推葉檸的手臂，一臉懵，“李皓銘在講什麽？”
“熱力學第二定律。”葉檸看着臺上站得筆直的少年。
“卧槽，你怎麽知道？”站在她旁邊張楷驚呼。
葉檸一噎，認真地看着他們，“……他剛才說的。”
她腦海裏回想着李皓銘剛才說的話：
懶散——熵增；自律——熵負。
放棄——熵增；堅持——熵負。
的确，熵增的方向更容易。
下一秒，李皓銘的聲音提高了些，“但是薛定谔在《生命是什麽》裏說過，”講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人活着就是在對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負熵為生。”
這句話穿過話筒和喇叭在校園裏響起，有風吹過，幾縷發絲被吹到她光潔的額前在眼前飄動着，葉檸頭一次那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的跳動，熱血沸騰，突然一瞬間想明白了什麽。
考完試林亦洵一個人在教室複習的場景浮現在葉檸眼前。
她也想起了當時自己的心境——
自己的成績一直馬馬虎虎，随便拿幾本書回去複習。
葉檸這才意識到，讓她考差的不是數學初賽浪費了精力，而是她自己對學習的松懈，是她呆在舒适圈不願出去的懶散自滿。
當開始滿足于現有的成績時，忘了自己還有提升空間，也忘了努力才能維持現狀。
順應了熵增的方向，滿足了熱力學第二定律，卻不是薛定谔所說的生命。
陽光正好，臺上的少年閃閃發光，明明離得那麽遠，葉檸卻好像看到李皓銘眼裏的清醒堅定。
對成績不驕不躁，對知識誠懇敬畏。
她好像知道該怎麽跟李女士說了。
–
“我數學初賽過了。”葉檸站在廚房對正在切菜的李女士說。
李女士手裏的動作未變還是切着菜，沒有一點開心的樣子，繃着臉：“我說過了，數學競賽你不要再去了。”
葉檸原本以為知道她過了初賽，李女士起碼會給點鼓勵，這樣的話競賽的事說不定還有商量的餘地，沒想到這次她會那麽決絕。
“初賽很難過的。”她在一邊認真添道。
李女士依舊沒有反應。
見此，她拿出自己準備好的說辭，深吸了口氣，“如果這次月考我成績恢複原樣，你就讓我繼續參加競賽，怎麽樣？”
如果說自己原本也懷疑是數學競賽浪費精力，不甘心卻又害怕繼續失敗，那麽今天她也已經知道了失敗真正的原因，她有信心、也有決心讓一切恢複原樣。
事到如今，其實她們都很清楚，之前失敗的原因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後會怎樣。
切菜聲停下，李女士擡眼看着她，聲音冷淡嚴肅：“前十。”
葉檸沒有猶豫直接應道：“好。”
聲音清脆，滿眼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