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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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霖是被争吵聲吵醒的。
她沒睡好,蹙眉望向窗外,看天光晦昧,陣雨磅礴浩大,陰雲沉積如連山。
客廳隐約傳來人聲,絲毫沒收着音量,盡數落入她耳中——
“讓你買個東西都能買錯,什麽腦子!”
“你又沒跟我說哪家店,我怎麽知道?”
“那你不會打電話問我?什麽事都得我千叮咛萬囑咐?”
“就差十幾塊錢,你非計較到這種地步?”
好吵。宋亦霖按了按額角,倦怠地坐起身來。
屋外還在繼續,戾氣的萌芽由生活中雞毛蒜皮小事萌發,逐漸牽扯出多年種種怨怼,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雙方聲嘶力竭地數落着對方,都激忿填膺,好像今天不死一個不肯罷休。
她只覺得又吵又困。
父母永遠在為生計争吵,也總能輕易粉飾太平。過幾天又會裝出和和美美的樣子,仿佛只有她難以消化那些負面情緒。
東西摔落的悶響傳來,亂七八糟,混在罵聲裏,更讓人焦躁。
太陽穴墜痛,宋亦霖煩躁蹙眉,低罵了句:“……大清早就這麽煩。”
她起身揉了把頭發,面無表情地跨步走到門前,擡腳便狠狠一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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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響驚人,客廳短暫陷入靜默。
“別吵了。”她嗓音疲憊,讓兩人休戰,“該上班上班,少在這鬧。”
“有你什麽事?”宋景洲正在氣頭上,聞言沖她怒目而視,“你……”
“幹嘛。”宋亦霖掀起眼簾,平靜對上他,“今天非得争到底是吧。”
她唇角鋪平,眼神涼薄漠然,好像他再有所動作,她就能掏出把刀,瘋得徹底。
而宋景洲也的确見識過一回。
理智逐漸回歸,他沉着臉不再多話,把衣服褶皺撫平,朝玄關走去。
“家裏養了個瘋子。”他冷嗤,摔門離開。
宋亦霖稀松收回目光,掃過沙發上沉默落淚的遲敏,很輕地笑了聲。
她低喃:“我看是三個瘋子。”
這個家從不缺戾氣,客廳滿室狼藉,玻璃碎片散落遍地,滿是歇斯底裏後的斑駁痕跡。
像她的人生,一眼望去,盡是不堪。
宋亦霖神色淡然,轉身走回卧室,換好衣服洗漱利索,才拎着書包出來。
将地面散落的東西拾起擺好,她看了眼鐘表,見耽擱不起,便擡臉看向遲敏。
“媽。”她喚,“我去上學了。”
意料中的沒有回應。
宋亦霖想了想,還是走到她跟前,輕撫兩下她頭頂,以表安慰。
再多也沒什麽可做了。她拿起鑰匙,朝門口走去。
沒邁出幾步,身後就傳來遲敏沙啞的嗓音:“霖霖。”
她聞聲回過頭。
遲敏神情疲倦,垂着眼,輕聲問:“你是不是覺得媽媽不離婚,自作自受?”
“你是不是……”她頓了頓,聲線顯露幾分顫意,“也恨過媽媽?”
宋亦霖注視着她,眸底空曠坦蕩,并沒多餘情緒。
她沒有否認。遲敏抿唇,眼眶再次酸澀起來。
但下一瞬,她聽到宋亦霖開口,語調平緩:“媽,沒必要。”
說着,她走到玄關,擰開門。臨走之前,宋亦霖腳步停了停,還是偏過臉。
她的話低而輕地落入遲敏耳畔——
“這麽多年都習慣了,你問那些,沒意義。”
-
雷聲滾動,陰雲攏天罩地。
驟雨瘋狂沖刷着玻璃窗,水幕層疊流淌,融化了景物線條,虛而晃。
窗外空氣粘稠,水汽湧動,白晝昏暗如黑夜。一只淋濕的蝴蝶慌不擇路,跌撞着碰上玻璃。
挺可憐。宋亦霖将窗縫推開些許,探出手,引它落在指尖。
冷雨沾濕肌膚,她恍若未覺,把蝴蝶帶進來,等它晾幹。
路予淇剛進教室,就看到這一人一蝶面面相觑的場景。
她步履止住,望着此情此景,總有種微妙的感覺。
宋亦霖身上有種很獨特的勁兒。
沒什麽熱衷,情緒也不多,平時人前溫和愛笑,人後獨處時,卻像跟整個世界隔閡。
似有所覺,宋亦霖頓了頓,目光往她這邊投來,笑着問好:“早啊。”
那種破碎感又消失了。
路予淇驀地回神,走近落座,正想開口,梁澤川的聲音就從後門傳來——
“這天悶死了,路予淇,開空調!”
她額角一跳,當即沒好氣地道:“開開開,懶得你!”
“這不剛好你在嗎。”梁澤川跟朋友進班,朝她示意手中紙袋,挑眉,“給你帶了厚蛋燒,沒見我這麽晚來?”
話音未落,路予淇當即去打開空調,随後湊到他跟前,雙眼星亮地接過紙袋。
“難怪今兒起個大早,梁澤川,夠寵的啊。”旁邊男生見此,揶揄道,“你最近不是跟一新生妹妹聊着嗎,四處留情?”
梁澤川罵了聲滾,“我跟路予淇認識多少年了,少撮哄事。”
宋亦霖旁聽許久,聞言,有些意外地挑眉。
空調已經打開,冷氣四溢,驅散室內潮悶的氣息,逐漸清爽起來。
後門還敞着,梁澤川邊跟人說話邊走近,漫不經心擡腿一踹,把門給帶上。
門縫倏然合攏,與此同時被遮蓋的,還有——
年級主任的臉。
只聽砰一聲悶響,伴随着主任踉跄後退的步伐聲,全班萬籁俱寂。
尴尬肆意蔓延。
少頃,門外的李曜幽幽開口,咬牙切齒:“梁、澤、川!”
梁澤川:“……操。”
少年人的快樂總是膚淺,丁大點事,惹得全場哄堂大笑,宋亦霖也被這出變故驚住,失笑出聲。
學校總歸還是比家裏好,之前沉積的郁氣都消散幾分,她心情短暫明朗。
人是要膚淺的快樂,要清清楚楚,要避重就輕。
“行了,我碰個頭看你們樂得。”李曜推開門,揉着額頭不滿道,“都安靜!說正事。”
“這學期的英語周報開始征訂了,課代表統計好人數,把名單交到年級部。”
“李哥,我們唐班呢?”有人發問。
“唐老師今天有事請假,我代她通知。”李曜道,“我那還一堆事,沒空管你們,別無法無天了啊,聽到沒?”
十六班是高二部出名的作天作地,偏偏成績好看,一群優等差生讓人又恨又愛,壓根沒法管。
梁澤川吊兒郎當地應聲:“得令。”
李曜給他氣得不輕,一巴掌抽他背上,“你小子!以後關門好好關!”
晨讀就在哄鬧中度過大半。
謝逐回來時,班內正統計着周報征訂人數。
名單剛好傳到宋亦霖手中,她桌面太亂,筆不知所蹤,餘光瞥見謝逐的,就借來一用。
剛簽完名,身旁椅子便被拉開,劃出一道響。
謝逐将包扔在桌上,垂眼看那張紙,問:“這什麽?”
“英語周報。”宋亦霖擡起臉,道,“你訂嗎,要簽名。”
他颔首,随意将東西塞入桌兜,半倚在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目光仿佛具有實質,宋亦霖下意識側首,問:“怎麽了?”
“筆。”他言簡意赅。
她反應慢了半拍,“什麽?”
謝逐輕叩桌面,示意她:“你要我握着你的手寫?”
指尖微緊,宋亦霖這才想起他的筆還在自己手中,登時一松,挪了力道。
倉促間,兩人手背相碰,短暫數秒裏,他們共享體溫。
她一頓,不着痕跡地避開,将筆遞還給他。
謝逐并未多言,看也不看地接過,從統計單上幾筆簽完名,随手把單子遞給前桌。
之後趴下補覺,一如既往。
宋亦霖收回目光,整理好書立,也開始看書。
梁澤川回頭時,就見這同桌倆一個睡覺一個學習,宛如兩張jpg,倒也意外的和諧。
謝逐起床氣忒大,他壓低聲音,問:“宋亦霖,翹晚自習嗎?”
她一頓,挑眉,“剛才怎麽答應主任的?”
“難得唐姐不在,放松放松,順帶喊着薄酩魏餘谌他們。”
分明開學才半月,說得跟一學期了似的。宋亦霖斟酌少頃,道:“也行,那我寫完作業過去找你們。”
梁澤川剛應聲,又像想起什麽,問:“欸,你自己能出去嗎?”
“東門操場後牆那,我知道。”她沒多想,随口答。
梁澤川震驚:“你這麽清楚?”
話說太快,宋亦霖險些漏了底,她輕咳,正色搪塞道:“聽朋友說過。”
梁澤川也是好騙,信以為真,了然地轉回身。
-
當晚,晚休時分。
因為路予淇跟梁澤川提前離開,所以宋亦霖自己去食堂用了餐。
出門時已近七點,天際半明不暗,正是與夜色接洽的階段,空氣濡濕且潮悶。
驟雨初歇,零星水漬附着石磚,宋亦霖踩着邊緣邁過去,褲腳微斂,露出小截雪白纖細的腳踝。
水色晃動,在踝骨映出光點,她垂眸漫不經心地走,抄近道來到教學樓樓側。
變故就在此刻突生。
這裏是視野盲區,宋亦霖本來就沒注意周圍動靜,因此被人揪住後領時,也沒能及時做出反應。
下一瞬,來人将她狠狠甩到牆邊,她猝不及防,額角徑直從磚面擦過,頓時傳來火辣痛感。
視野劇烈晃動,太陽穴疼得直跳,宋亦霖頭暈目眩,感覺有血從傷口處流淌,遮了眼。
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她罵了聲髒,咬牙撐住牆,不讓自己太狼狽。
剛喘口氣,就被對方扯着頭發往後拽。
發根生疼,宋亦霖被迫擡起臉,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
寧念楚居高臨下,漠然審視她片刻,紅唇微彎。
“宋亦霖。”她柔聲輕語,喚道,“你還敢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