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回到家後,宋亦霖挂好外套,将錄音筆擱在卧室桌面。

沒急着查看內容,她洗漱過後,才坐到電腦桌前,開機将錄音筆連接。

戴上耳機,确認音頻清晰無損後,宋亦霖拷貝幾份到網盤與電腦,随後将其中一份拖到某個加密文件夾,保存。

文件夾內有四五個音頻文件,其餘上傳時間截止去年她休學,最新的則是今晚。

挨個聽過,耳機內是她重複過千百萬遍的內容,紛亂人聲摻混着噪音,她卻能清楚辨認出各自是誰。

冷藍光影灑落,映在宋亦霖眼底,光點沉浮又埋沒,她輕叩了叩桌面,若有所思。

錄音是從去年開始的。

她向來不是什麽逆來順受的人,既然對方人多勢衆,她抵抗無效,那就自尋出路,總不能只有她自己不好過。

但寧念楚那幫人很謹慎,每次動手都在監控盲區,也根本不準有人錄視頻拍攝,因此如今她手裏也只有錄音,沒有實質性證據。

校園欺淩的相關法律本就微妙,而錄音人聲太嘈雜,根本無法作為鐵證,宋亦霖曾一度以為就這麽不了了之,但沒想到……

嚴成遠還真是給了她一個驚喜。

總算來了。這是她見到對方的唯一念頭。

其實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但與事件本身無關,頂多爆給校牆,讓寧念楚跟嚴成遠小範圍社死,沒什麽意思,宋亦霖暫時不打算用。

只能暫且先這樣了。她摘掉耳機,疲倦地捏了捏眉骨,擡手翻下電腦屏幕。

臨睡前,宋亦霖例行公事查看手機未讀消息,卻發現半個多小時前,朱然給她打來一通未接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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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隐約萌生出猜想,她重新撥回去,沒響兩聲,就被對方迅速接起。

“霖霖!”朱然語氣有些急切,“怎麽才回電話,你沒事吧?”

這問法更坐實了宋亦霖的猜想,她如常地道:“沒事,今天回家晚,這才看手機,怎麽了?”

“我聽說寧念楚那邊,有人在打聽你消息。”朱然緊張詢問,“可能是想知道你現在住哪,你是走讀吧?”

宋亦霖并不意外,嗯了聲:“就在學校西門對過,不過我沒什麽事,放心。”

“我真是服了他們這群……”朱然格外無語,“你打算怎麽辦?還這麽從容。”

“船到橋頭自然直。”宋亦霖語氣不起波瀾,稀松道,“他們找上我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心裏有數。”

“你不急我都急,能不能報案啊?網暴造謠什麽的應該成立吧?”

“是成立。”

宋亦霖輕笑:“但一群未成年,你成立什麽呢。”

未成年。

三個字就夠碾碎所有希望。

“……靠。”朱然忍不住低罵,“難道就這麽算了?沒別的辦法了嗎?”

辦法當然有。宋亦霖本來也沒想讓那群人安安穩穩地去高考。

但還得看寧念楚是不是那麽沒腦子。

“明年六月就高考了。”宋亦霖只說,“你不用擔心,好好備考就行,我這邊沒大問題。”

“小問題也不行!”朱然顯然是對上次那句“精神病殺人”的發言耿耿于懷,警告道,“有什麽想法你一定跟我說,別自己行動,你的命可寶貴着呢,別沖動啊。”

宋亦霖只得又連連保證幾句,徹底讓朱然安心後,才将通話挂斷。

沒再做別的,她放下手機,吃藥睡覺。

運動會舉辦兩天,高三作為畢業班,沒有參與資格,因此是只屬于低年級的熱鬧。

八點半開幕儀式正式開始,在此之前除去有節目展示的社團,所有學生都要在各班照常早自習。

當然也沒人真的會學習。

班裏吵鬧一片,話題五花八門,宋亦霖昨晚沒睡好,早自習索性用來補覺,進班後就蓋上校服閉目養神,兩耳不聞窗外事。

太困,外界喧嚷也沒影響她眼皮發沉,很快就昏昏欲睡。

“梁澤川,你項目是不是在早上?”路予淇從體委那借來運動會時間排表,邊翻閱邊問,“我看今天上午基本都是短跑。”

“是啊,十點有一場預賽。”梁澤川答完,又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麽,要給我加油送水?”

路予淇:“……”

“你就六十米。”她面無表情,打碎他念想,“還加油送水,我剛開口你人都到終點了,扯什麽呢。”

梁澤川一想也是,不禁懊惱地罵了聲靠:“早知道報長跑了,我能不能替跑?”

“那倒不用。”路予淇優哉游哉地提議,“謝逐不有個男子三千嗎,你在內圈全程陪跑不就行了,我從終點接你。”

“……”梁澤川問,“拿擔架接,直接送火葬場火化的那種?”

路予淇憋着笑了聲,沒搭理他。

泳隊今天照常晨訓,謝逐七點半才踏入班級,就見滿室動态裏,就宋亦霖靜得突兀。

也不知道怎麽能睡着。

“昨晚沒睡好,補覺呢。”路予淇見他看向宋亦霖,便低聲解釋,“趴了有一會兒了。”

誠然,壓低聲也沒什麽用,班裏更鬧騰的比比皆是。

謝逐簡短嗯了聲,像并不在意,徑自落座。

扯座椅的動作卻是輕的。

早自習轉瞬即逝,下課鈴一響,學生們瞬間都蜂擁着往操場去,路予淇原本想把宋亦霖喊醒,結果門口有朋友喊她,就先去了趟外面。

八點要求全體學生入座,謝逐正要起身離開,餘光瞥見旁邊人還一動未動,于是叩了叩桌面,淡聲:“宋亦霖。”

宋亦霖似乎還沒醒,聽見聲響,也只有埋在校服下的腦袋動了動,幅度甚微。

謝逐蹙眉,擡手将校服掀開半邊,而宋亦霖剛好半夢半醒地睜開眼,慢吞吞擡起頭。

她是側着臉睡的,不偏不倚,正對着謝逐方向。

眼看她迷迷糊糊要撞上自己,謝逐按了按她額頭,推開幾分。

宋亦霖本來就剛醒,反應跟思考能力都掉線,下意識便壓下那只擋住自己的手,皺着眉仰起臉。

下一瞬,她很輕地滞住。

二人近乎鼻尖相抵,距離堪比紙薄。少年眼簾壓低,眸底被眼睫淹出小片暗影,襯得更深,裏面盛住她。

周圍盡是嘈雜聲響,人聲、腳步聲,仿佛世界蘇醒,向着耳畔紛亂而至。而此時此刻,也無人有閑暇去在意教室後排的情景。

宋亦霖僵住,大腦短暫放空,醒是醒了,思緒還是遲緩的,不知道自己該推還是該退。

溫熱呼吸交錯,近在咫尺,糾纏難舍難分。遲鈍感知到氛圍的微妙,她睫尾輕顫,自亂陣腳地垂下眼。

目光掃過她飛紅的耳尖,謝逐眸色微沉。

“逐哥,幹嘛呢?”

梁澤川的聲音突然傳來,正前方,幾步之外。

憑他的角度,宋亦霖剛好被校服遮擋,看不分明,他于是瞬間了然:“宋亦霖還睡着呢?”

謝逐沒應,只淡淡乜他一眼,随後将校服松開,徑自扯開椅子起身,離開教室。

與此同時,校服落下,宋亦霖也慢吞吞地坐正,眼底不見半分困意,分明是早就醒了。

但耳尖卻是紅的,不明緣由。

梁澤川:“……?”

不待他思考,那邊路予淇就已經回來,見宋亦霖起來,忙不疊喚她:“霖霖,快點該集合了!”

宋亦霖這才回神,顧不得其他,迅速穿上外套,“這就來!”

下樓途中,剛才的熱意似乎仍未消退,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路予淇瞥見那抹紅,不禁疑惑:“這都入秋了,你這麽熱?”

“沒有。”宋亦霖當即放下手,一本正經胡謅道,“可能是睡覺睡的。”

路予淇雖然覺得微妙,但好像也合理,于是接受這個解釋。

運動會本就管控得松,走上操場放眼望去,基本人手一部手機,各個都放飛,不少女生也化了妝,跟好友一起拍照。

操場廣闊,觀衆席圍滿半周,各班班旗迎風飄蕩,框入視野相當漂亮。十六班位置不錯,正安排在主席臺一側,絕佳的觀賽地段。

落座後,體委立即給每人發了張紙,慣例讓寫運動員加油稿,宋亦霖現場搜索,抄了幾句不那麽中二的上交,之後就清閑下來。

運動員方陣需要各班推送幾名代表,體委來問時,旁邊幾名女生躍躍欲試,順道喊她一起,她笑着說想補覺,就沒摻和。

路予淇跟梁澤川都有社團方陣要走,從班裏待了沒幾分鐘,就被工作人員喊去後場作準備,宋亦霖看一衆人來往忙碌,自己倒成了最閑散的那個。

運動會前其實還有個小插曲,那就是鄭晖轉班了。自從上次被宋亦霖算計過後,他便老實不少,但因為人緣差,随宋亦霖融入集體,跟衆人打成一片,他自然成了那個邊緣體,沒多久就忿忿轉走。

班級氛圍倒也更樂得輕松。

天氣晴朗,日光敞亮,風也吹拂得溫和,宋亦霖陷在朝氣蓬勃的同齡人裏,沉默着發了會兒呆,閉眼靠在背後臺階。

換作從前,她還能強打精神融入集體,但如今太久沒參加集體活動,她只覺得無所适從,更有些累。

這種想法截止到下一秒。

她被人輕揉了下腦袋。

宋亦霖怔懵擡眼,猝不及防被陽光晃住,又不适應地蹙眉微閉。接着,頭頂微沉,陰影瞬時遮蓋而下。

替她擋住那些過于刺目的光。

“戴着。”謝逐低沉冷淡的嗓音自上方傳來,“待會還我。”

宋亦霖唔了聲,稍微調整帽檐,擡頭看他,“你要出席方陣嗎?”

“那必須!”體委剛收完稿子,聞言來湊熱鬧插話,“逐哥可是咱班排面擔當,我求了他快半個月呢,為班級做貢獻。”

“也是為新生妹妹們做貢獻。”旁邊女生感慨,“但逐哥你放心,這次我們一定嚴防死守你的聯系方式,不讓它出現在校牆評論區。”

女生叫葉嘉瑜,是班裏文藝委員,同為音樂生,平日跟宋亦霖走得也近。

聽完這話,宋亦霖啞然失笑:“意思是有前車之鑒?”

“那可不。”葉嘉瑜說着,當即拿出手機,“表白牆那兩天都被他刷屏了,簡直盛況,我給你翻翻。”

“去年應該大部分是學姐吧。”宋亦霖好奇,轉而問謝逐,“你收了多少條好友申請?”

揶揄意味太明顯。謝逐掃她一眼,“一條沒通過。”

似乎這才是重點。

宋亦霖愣了愣,還沒說他答非所問,謝逐就擡手将她帽檐按低,懶聲:“走了,你們聊。”

最後一句其實完全不必加的。

但直到他離開看臺,走出很遠距離,宋亦霖跟同學插科打诨半晌,才明白過來他的用意。

正出神,耳畔就傳來一道提議:“欸,正好人都在,咱們幾個拍張照嘛。”

“就等這句話了,沒看我特意化了妝。”葉嘉瑜欣然道,“來來宋亦霖,不負咱們顏值班的名聲,美女快來合影!”

宋亦霖忍俊不禁,久違感受到些許剛入學那時的快樂,也沒推辭,坐過去跟她們一起。

照片中,幾名少女笑鬧着挨在一起,光也明媚,眉眼笑意都幹淨清亮,定格在手機屏幕。

正是十幾歲該有的樣子。

下一瞬,開幕式音樂響起,響徹整個操場,衆人紛紛停下交談,朝場中央望去。

宋亦霖坐在看臺偏上方,觀景的好位置,她視線稀松循過滿場攢動人群,一眼就定格自己正在尋找的人。

暨城一中校服平平無奇,穿在謝逐身上,卻出挑得教人挪不開眼。

少年身形筆挺,深利五官神色疏冷,僅僅是漫不經意地伫立在那,就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方陣所處的位置靠着高一部,宋亦霖看到不少女生的手機方向一致,都朝着他,想來是在拍照。聯想剛才提起的表白牆,她不由很輕地笑了聲。

而不知是有什麽默契,謝逐眼簾微掀,穩穩同她對上。

他似乎總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瞬找到她。

沒來由的,宋亦霖唇角笑意更深,随心所至,她蠻幼稚地招招手,用口型對他道:“有人在拍你。”

謝逐眉梢輕挑,似乎是低哂一聲。

“不管別人。”他道。

他只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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