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及時行樂。

宋亦霖始終把這四個字當作人生信條。盡管她的人生并沒有幾分樂可行。

但現在,她站在高樓之上,幾十米高度向下俯瞰,粲然燈火盡入眼底,風就繞在耳畔,溫度觸感都陌生。

讓人毫無道理地想停留在這裏。

“你之前不是說,可以互換事情嗎。”她忽然道,嗓音很輕,被風吹散到幾不可聞。

謝逐眉梢略擡,倒是未置可否:“現在?”

宋亦霖嗯了聲,率先開門見山,抛出個問題:“你明明蝶泳破過賽事記錄,為什麽後來不游了?”

“沒破謝逾岸的記錄。”他回得簡短幹脆,道,“你之前拍完照,想發給誰。”

“我媽。你很在乎能不能超越謝逾岸?”

“多少。”謝逐言簡意赅,見她想問原因,于是淡聲,“從我開始游泳,媒體就把我跟他捆綁對比。那女人給我取名,也是要我追逐他腳步。”

他難得講這麽多,宋亦霖聽得微怔,少頃才平靜點頭,示意明白了:“欠你一個問題,問吧。”

“你的休學原因。”謝逐道,“我只聽真話。”

雖說早有預料,但聽見“休學”二字,宋亦霖還是下意識掐緊掌心,感到些許焦躁難安。

下一瞬,手腕被攥住,收攏指尖也被人逐一松開,以不容置喙的力度。

“不能說就不說。”謝逐冷道。

Advertisement

“……沒有。”她輕聲,“就是沒跟人提過這些,不知道怎麽講。”

說完,宋亦霖停頓幾秒,從頭開始概括:“之前提過的寧念楚,我曾經跟她是朋友。高一入學不久,她談了場戀愛,男生叫嚴成遠。”

“最開始沒什麽,我跟嚴成遠交集不深,更多是朋友都認識,所以他加我微信,就直接通過了。”

“但後來……他找我聊天太頻繁,經常越過寧念楚見我,周圍朋友都覺得不對,寧念楚也開始疏遠懷疑我。”

其實她已經有意避嫌,删除好友,回避見面,卻不懂為什麽到他人口中就是“做賊心虛”。

直到高二那年底。

“大概十一月。”宋亦霖說,“他跟我表白了。背着所有人,包括跟他交往的寧念楚。”

即使時隔近一年,宋亦霖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好笑:“我拒絕後,他可能是怕我跟別人說,所以先下手為強,告訴朋友是我表白未遂,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就徹底鬧大。”

“我承受力差,家長老師也讓我從自身找問題,我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就是有病,所以幹脆休學了。”她稀松平常道,“然後就到現在,沒別的了。”

并不是多有趣的故事。宋亦霖長話短說,省去多餘的贅述,客觀且冷漠,像在講述旁人的經歷。

卻也閉口不提休學前那段日子,她究竟受過什麽苦,又被如何謾罵,處境有多艱難。

她似乎早已消化那些委屈,亦或者,只是不願聽旁人安慰。

謝逐看了她少頃,才語氣很淡地撂下句:“算你抵消兩問。”

“還挺大度。”宋亦霖啞然失笑,随口道,“我說真話千字三百,這次便宜你了。”

“我現在可以轉你三萬。”

“……”宋亦霖利落地切換話題,“你游泳是因為喜歡,還是只想超過那個人?”

代稱用得隐晦,問題也難掩尖銳,謝逐不帶情緒地掃了她一眼,後者兀自看風景,又裝起若無其事。

“這題多選。”他懶聲,“我要的,都會得到。”

恣肆輕狂,語調散漫,少年矜傲不彰自顯,擲地有聲。

聽罷,宋亦霖了然地笑笑,并不意外。

謝逐本就是這樣的人,她想。天之驕子,備受矚目,注定有更敞亮的路等他去走。

即使近在咫尺,也像她觸不到的風。

“最後一問。”收斂多餘心緒,宋亦霖打量時間,道,“答完我們也該走了。”

壓軸題向來最難,她迅速為任何可能打好腹稿,就等他開口。

——而謝逐并不是合格出題人。

他問:“今天是真的開心,還是敷衍。”

超綱了。宋亦霖沒準備這道題的答案。

她怔然看向身邊人,少年眉目疏冷深利,一錯不錯地望着她,眼底情緒很淡,也耐心等她一個答案。

在這場對視裏,宋亦霖聽到胸腔傳來悶鈍的響,是心跳不聽話。

“……是真的。”

她開口,嗓音不自覺有些低:“真的挺開心。”

盡管很快就要回到暨城,家裏的糟心事亂七八糟,她還不知該怎樣面對遲敏和宋景洲,更頭疼那些還沒了結的舊人舊事。

但管他的。她始終有許多不明白,至今也是。

至于明天跟未來,還是晚點來掃她的興吧。

“走吧。”宋亦霖從臺階躍下,“奶茶都該放成常溫了,路予淇待會要生我氣。”

謝逐沒應,只用行動表示答複,朝頂樓出口走去。

夜景本就只夠欣賞片刻,這會兒天臺游客都拍完照,走得幹淨,只剩風裹着談笑聲拂來,吹散很遠。

二人身影映在地面,短短長長,不一地晃。宋亦霖亦步亦趨跟在謝逐身後,注視那兩道影,半晌,很輕地開口。

“謝逐。”她喚,“你既然知道這些,就該清楚,其實不該跟我走這麽近。”

有些話只有對着背影才好講,偏偏對方不肯配合,略一側身,審度的目光就落在她眉眼。

睫尾輕顫,宋亦霖下意識偏開臉,不着痕跡地避了避。

然而随即,下颚被抵住,以不輕不重的力道,謝逐掌心稍加一擡,她也随之仰起臉。

被迫跟他對上視線。

少年眼簾壓低,自上而下望着她,漫不經意道:“那是我的事。”

“——我只需要清楚這點。”

說完,謝逐就利落松手,沒再多言,徑自轉身離開。

風靜。宋亦霖站定原地,張了張口,最終卻歸于沉默,

胸腔有難言情愫在沸騰,滾燙,久久不肯歇停。

而她不敢去探究其中原因。

回到酒店時,奶茶果然已經從正常冰變成了去冰。

路予淇倒沒異議,只是感慨:“都快十點了,我真就差打電話問你還回不回來了。”

“……”宋亦霖無可奈何,解釋,“國慶假,人多堵車。”

“好的好的。”路予淇一通點頭,根本沒放心上,轉而八卦道,“你們今晚都幹什麽了?”

宋亦霖正收拾換洗衣服,聞言手上動作不停,只示意拎回來的紙袋:“吃飯,逛街,看夜景,順便買了點小東西。”

路予淇“啪”地插好吸管,喝了口奶茶,稍顯遺憾:“這麽常規啊。”

這話說得。宋亦霖看她一眼,挑眉,“還有不常規的?”

路予淇當即輕咳幾聲,掩藏自己有問題的思想:“怎麽會,我就随口一說……欸我作業寫完了!我們明後天出去玩!”

話題轉得還挺生澀。

宋亦霖笑笑,應了聲好,随後去浴室洗漱一番,等換過睡衣,便滿身清爽地栽進床裏。

從古着店買的東西先前被她随手放在床頭,動作間,袋子傾斜歪倒,裏面的物品散落而出,她給拎正,餘光瞥過那個石塑粘土小人,滞了滞。

指尖勾住挂環,宋亦霖拎起這小東西,擱在掌心打量,若有所思。

她不遲鈍,在人情世故方面往往通透,對他人态度更是敏感,也正因如此,她才感到些許迷茫。

異性間用同款挂飾,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但謝逐……

宋亦霖最初只是想跟他交好,為自己謀個靠山,卻也從來沒往其他層面考慮過。

局面似乎又往失控邊緣靠攏幾分。她索性不再想,将小人塞回紙袋,扯過被子,睡覺。

反正他們本就不是同路人,厘不清,就不厘了。

C市四日游轉瞬即逝。

而開學當日,迎接而來的就是假期過後收心考,接連兩日,帶晚自習。

假期擺爛是人之常情,更何況考試後還有校運動會兜着,學生們更沒心思全力赴考。唐筱也清楚這點,因此沒跟班裏扯什麽官腔鼓勵,只叫他們多少做些考前複習。

回C市後,宋亦霖始終沒跟家裏聯系,擱久也就忘了,忙着臨時抱佛腳刷題,争取這次讓自己的數學好看些。

考試結束當天,十六班晚自習歡呼放縱,仗着運動會在即,各班老師睜只眼閉只眼,幹脆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自行熱鬧起來。

班長帶頭掏錢買零食分發,讨論十號運動會開幕式的事,剛好運動員報名表也該開始填寫,班裏讨論得一片熱鬧。

“死亡3000米,猜拳定生死,是男人就跟我劃一劃!”

“不就3000米,期末體考乘二而已,沒出息的……剪子包袱錘!”

“?你們演小品呢,趕緊報名!運動員才有資格吃零食!”

梁澤川先下手為強,壓根沒摻和他們插科打诨,兀自刷刷幾筆寫上自己姓名,搶占了短跑和接力名額。

“靠!”有男生罵,“梁澤川你狗不狗啊!快給哥們也寫上!”

梁澤川拒絕加入紛争,撂筆讓他們自個兒争去,轉頭正要問謝逐想法,就見他從桌兜拎出包,似乎要走。

他一愣:“逐哥你早退?”

“隊裏開會。”謝逐散漫扯開椅子,“怎麽。”

“沒,就是問你打算報哪個項目?”

“無所謂。”他簡短道,“剩哪個報哪個。”

梁澤川恨不得拿喇叭錄下來循環播放,沖一夥猜拳定生死的男生道:“聽見沒,啊?什麽是十六班榮光?”

“閉嘴吧你。”路予淇正打量女生項目,聞言頭也不擡道,“就報個短跑接力還好意思說別人。”

梁澤川理所當然:“三千給體育生承包,我湊什麽熱鬧。”

“你可以報一千五。”旁邊的宋亦霖溫馨提示。

梁澤川:“……”

男子三千和女子一千五都不是必報項目,多分給各位體育生來頂,沒什麽可躲,但一千五和八百——

“八百每班最少一個名額。”宋亦霖看了眼單子,道,“我報吧。”

話音将落,瞬間一衆女生過來捏肩送零食,就差給她表個十六班英雄彰。

宋亦霖哭笑不得,沒見過這麽大仗勢,連忙聲明:“我就随便一報,拿不到獎的。”

“那有什麽,報女子八百都是我們班寶貝!”

“就是,你到時只管沖,累了就走兩圈,我們給你喊加油!”

想象了下那場面,宋亦霖默了默,委婉地讓她們呵護嗓子,不用太注重這些儀式感。

于是運動員名單基本敲定。

放學後,宋亦霖背了滿書包零食離校,都來自于同學投喂,足以看出班裏女生對八百的深痛惡絕。

回家路上,她掂了掂背帶,頗有重量,不由有些好笑,很輕地彎起唇角。

“想到什麽了。”

低啞男聲自耳畔響起,距離很近。

反應只需半秒,宋亦霖斂了笑意,轉身就要往有光的地方走,然而來人仿佛早有預料,更快地扣住她肩膀,扯了回去。

男女力量終究懸殊,宋亦霖踉跄幾步,也沒打算就這麽順他意,當即蹙眉喊:“嚴——”

話音才出,就被對方不容置喙地捂住嘴,一把按在牆邊。

她掙不開,索性不再白費力氣,垂下手臂,冷冷注視着他。

許久不見,嚴成遠還是那副光風霁月的模樣,鼻梁架着副眼鏡,遮掩幾分眸底暗色,從容不迫。

“在新班級很開心嗎。”他低聲,“笑得那麽好看。”

宋亦霖眉間擰得更緊,趁他松懈力道的瞬間,将他的手拍開,“關你什麽事。”

嚴成遠聞言,神色浮現些許無奈,問:“好吧,那換個問題,為什麽不通過好友申請,還在生我氣嗎?”

“嚴成遠。”宋亦霖真的困惑,“你裝得累不累?”

“當初跟別人說謊的是你,現在糾纏不放的還是你,怎麽,怕我舊事重提?”

“霖霖,我已經跟寧念楚分手了。”嚴成遠握住她手腕,語氣染上急切,“當初是我不對,我太要面子,現在我知道錯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宋亦霖突然覺得沒勁,手腕被攥得生疼,她垂眸想甩開,卻沒能成功,不由得更加煩躁。

“那寧念楚她們打我的時候呢。”她問,“你,你們,還有那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傻/逼,是不是覺得我挺有意思?”

話說到最後有些顫,宋亦霖及時住嘴,沒讓情緒流露得太明顯。

她分明催眠自己快忘記,偏要有人重新将那段回憶挖出來。被扇巴掌,被踹跪,她竭力抵抗,反而被摁着頭磕向洗漱臺。

那群人都在笑。

說弄了一手血,說髒,問她還躲不躲,他們就愛打會躲的。

宋亦霖倏然閉眼,想得頭疼,胃裏都開始翻湧。

“不會再有那種情況出現了。”嚴成遠啞聲道,眼底是近乎病态的偏執,“我能護住你,你回來好嗎?別跟那個……”

話未說完,只聽耳畔腳步聲漸近,似乎是有人家住這邊,他驀地閉上嘴。

宋亦霖懶得搭理,看他率先收手退開,神情相當謹慎,結合方才發言更顯得可笑。

“太晚了,我先走了。”嚴成遠短促地道,“你好好休息。”

話音剛落,人已經折過拐角,抄近路離開。

時間卡得不錯,嚴成遠前腳剛走,來人就踏入這條小道,是個回家的女生,看見宋亦霖還驚了下。

宋亦霖面色如常地扯起背包,對女孩禮貌地笑笑,随後與她擦肩而過。

直到走出很遠一段距離,走到路燈敞亮,過往學生嬉鬧談笑時,她才站定原地。

指尖仍然冰涼,宋亦霖抄進外套衣袋,觸到那支金屬觸感的東西,确認它還在。

攥緊幾分,她拿出來,沒什麽情緒地打量。

——一支開啓狀态的錄音筆。

簡言之:釣魚的想撂杆不幹了,魚反而咬着勾不撒。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名叫時間的家夥、佳妮喜歡月亮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名叫時間的家夥 20瓶;Libtausco、if-Y 5瓶;X.

1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