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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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百米自由泳決賽設在周末上午九點,橫豎沒帶什麽行李,三人從酒店退好房,便打車前往市奧體中心。

特意到得早,但觀衆席仍舊已經落座不少,讨論話題也多為謝逐。

宋亦霖按門票位置入座後,聽到旁邊幾名組團來觀賽的男女,正聊得熱鬧——

“謝逐昨天那場百米自上熱搜了,你看沒?還有他往年成績對比,成長好快啊。”

“畢竟謝逾岸的兒子,天賦多少會遺傳嘛……謝逾岸十七歲時百米自游多久來着?”

“早忘了,反正最高紀錄比謝逐高不少,很難追,長江後浪推不起前浪啊。”

“還是懷念謝逾岸跟邵承致那會兒,有看頭。但謝逐雖然差點,跟謝逾岸還挺像的。”

“那也出不來第二個謝逾岸了,唉。”

一番對話落在耳畔,其中不乏惋惜的嘆息,好像感慨人江郎才盡似的,宋亦霖不禁蹙眉。

但還是禮貌等幾人講完話,才側首開口。

“他才十七歲。”她發表客觀想法,“有自己的競技風格,也比同齡人出彩,沒必要只跟謝逾岸比較吧。”

“那哪能一樣,他畢竟是謝逾岸的兒子。”都是觀衆,意見不合很正常,其中一名男子見她年紀小,便語重心長道,“小妹妹,這你就不懂了。謝逾岸那是時代的遺憾,多少人等着謝逐重現他父親的榮耀呢。”

宋亦霖聽得更冒火,想說他游出來就屬于他自己,但路予淇很輕地扯了扯她衣袖,示意算了。

冷靜些許,她也覺得争論這些不合時宜,于是颔首不再多話。

“這是他們游泳圈子裏很多年的想法了。”路予淇低聲解釋,也很無奈,“……沒辦法。”

“我也跟人争過,還差點兒打起來。”梁澤川按了按眉心,嘆息,“媒體也成天煽風點火,搞不懂一個兩個腦子想什麽。”

宋亦霖沉默斂目,視線落在賽場,沒來由想起那場雨夜,昏暗樓道裏,少年平淡敘述的那番話。

而現在場館座無虛席,偌大一個平臺,那樣多的注視,卻沒人知道幾成是在期待他成為替代品。

略顯陰沉的心情持續到比賽開場。

謝逐站定在衆望所歸的第四泳道,戴好泳鏡,随長哨落下,衆選手邁上起跳臺,各就各位。

電笛聲響,入水聲随之點燃全場觀衆吶喊,謝逐實力近乎壓制,前程過半就已經領先顯着,同組國家隊員緊随其後,卻也沒能趕超。

百米自由泳賽程太短,緊繃感随距離縮減而愈演愈烈,之後在沖刺階段徒然爆發,全場助威加油聲不絕于耳,相當熱烈。

謝逐始終是第一位。

最終拍壁結束比賽,他沖出水面,劇烈喘息後,摘掉泳鏡望向熒幕。

——47秒91。

項目的賽事記錄被同一個人再次刷新。

“我/操!”梁澤川爆出昨日同款賀詞,“二次刷新!!”

但随即就被淹沒在茫茫人聲裏,震耳欲聾的呼聲中,有人震撼驚嘆,也有人感慨唏噓。

體育競技,人們總歸更在乎成績,去分出高下。

可宋亦霖卻只掃過一眼熒幕,就落向謝逐。

太遠了,看不分明。少年似乎反應很淡,看完成績便轉身上岸,蜂擁而至的記者與采訪将他身影遮擋,她望不到更多。

旁邊有觀衆失望嘆息,嘆他已經盡力,還嘆他到底沒能勝過謝逾岸。

可唯一有資格失望的人不在觀衆席。

劉昭照常來擋記者的尖銳問題,謝逐沒什麽情緒地側身經過,随工作人員離開比賽場地。

幾步過後,他微一停滞,側首朝某方向望去。

偏偏與此同時,前排觀衆站起身來,将宋亦霖視線遮擋。她愣了下,再轉過角度時,已經只剩少年清肅的背影。

只半秒的錯過。

最後那一眼。宋亦霖想,謝逐會不會是看向自己。

可直到離開C市,她都沒能再見謝逐一面。

也沒能當面告訴他,“你依舊是今天的冠軍。”

十一月,初。

全國游泳錦标賽為期六天,省隊要參加過最後的頒獎儀式,還要做賽後總結以及後續安排,才能各自打道回府。

回到暨城後,宋亦霖身旁位置有三天都是空的。

而謝逐前後兩次刷新賽事記錄,也從熱搜挂了許久,詞條官媒博文控評良好,個媒的評論區則是引戰居多。

争論點不見新意,還是謝逐與謝逾岸的差距。兩派各執一詞,這邊說謝逐還年輕未來可期,那邊說就事論事他确實比不上謝逾岸,其中也不乏看熱鬧的路人,随機站隊指點江山,總的來講烏煙瘴氣。

謝逾岸二十三歲那年游出全國記錄的比賽視頻,居然也被人翻出來,評論區對比兩人專業程度,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知皮下究竟外行內行。

這天晚自習放學,梁澤川憂心忡忡道:“我問了喬覺,他們省隊今晚剛落地,明天就來學校了。”

“那不是挺好的。”路予淇道,“恢複日常嘛。”

“我這不是想逐哥那事嗎。”梁澤川糾結,“也不知道他看不看網上那些東西。”

路予淇想了想:“劉教練不會讓他看的吧。”

“手機在他那,誰知道看沒看。”

“……”很有道理。

“而且該是邵教練了。”梁澤川補充,“喬覺跟我說國家隊那邊文件已經下來,在辦手續了。”

“也皆大歡喜嘛。”路予淇忍不住嘟囔,“不知道那群人怎麽好意思說失望,誰欠他們的。”

宋亦霖安靜聽過全程,沒發表個人感想,跟他們道過別,就拎了包離開學校。

結果剛回到自家居民樓,就看見電梯那貼着條通告,聲明電梯因意外暫停使用,檢修師傅正在路上,将盡快修複。

旁邊還貼了張更大的紙,提醒各位家長看好孩子,請勿頻繁開關電梯門。感嘆號碩大,恨不得把“熊孩子退退退”這話直接寫上。

宋亦霖:“……”沒話講了。

只得無奈爬起樓梯,她不疾不徐地拾級而上,樓道是聲控燈,并不十分靈敏,腳步輕些就毫無反應。

宋亦霖于是每登一層就加重一聲腳步,光亮起滅下的幾秒,剛好夠上樓,如此重複不知道幾遍,她開始走神思索另外的事。

梁澤川應該是多慮了。她想。

謝逐并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失意,這人秉性疏冷,骨子裏就矜傲自負,示弱大概不存在于他的人生履歷。

否則也不會讓教練那樣頭疼,畢竟根本沒有安慰開導的契機。

大概沒誰會成為特例。宋亦霖想着,不知覺已經快到自家樓層,她定了定神,照舊将燈踏響,準備登上最後一層階梯。

無意間擡起眼,卻看到長階盡頭坐了道身影,疏懶散漫,對方也聽見聲響,微一擡頭。

帽檐下眉目清厲,錯落光影墜入少年眼底,沉靜深邃。

宋亦霖頓在原地。

……“特例”。她想,太狀況外了。

下一秒,聲控燈黯下,視野再次被無邊的暗色蠶食籠罩。

黑暗給人不安,也能給人毫無道理的勇氣。宋亦霖步履壓輕,邁過數道臺階,停在謝逐身前。

少頃,她緩緩蹲下,望着他。

太暗了,輪廓都是模糊的。于是她低聲:“可以小聲說,燈聽不見。”

話講得很像小孩子,謝逐似乎短促地笑了聲。

好像還是離得太近,呼吸溫熱分明,宋亦霖睫尾輕阖,藏在影裏,難捕捉。

沉默并未持續過久,片刻,耳畔傳來謝逐低沉的嗓音:“之前那場破紀錄的蝶泳,跟這次一樣。”

“他們懷念謝逾岸,從過去到現在。而我流着他的血,理所應當天賦異禀,拿來跟他比較。”

“——即使我從未想過成為誰。”

他語氣很淡,不帶多少情緒,也沒有想象中那些落魄失意,平靜且坦蕩。

宋亦霖後知後覺,這個人的确不需要安慰。

但她知道自己該給什麽。

“我遇見你才開始了解游泳競技,其實還不太懂那些。”她緩聲,“但有件事還是能确定的。”

話音将落,宋亦霖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帽頂,稀松尋常。

“這幾天很累吧。辛苦了。”她說。

謝逐微一頓住。

“刷新兩次記錄,從這場比賽留下名字和成績,或許還會被人用很多年去追趕。”

停滞少頃,宋亦霖低喃:“還有……其實那天想當面說的,但沒能見你。”

“——謝逐,恭喜奪冠。”

話音将落,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與此同時,謝逐擡手揮向一旁護欄,沉響之下,聲控燈随之亮起。

猝不及防,宋亦霖略有不适地微眯起眼。

敞亮直白的光下,彼此視線相撞,任何情愫都無所遁形,更何況他們的距離遠比預想中更近。

兩人高差不過一級臺階,近乎平視,宋亦霖怔然對上他,謝逐神色未變分毫,眼底情緒卻沉得很深,難以捉摸。

被看得有些招架不來,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按他帽檐,想中斷這場對視,但剛擡起,就被少年利落攥住,于是兩只手腕都被他單手掌控。

宋亦霖沒轍了,也沒想到自己身板于他而言這麽容易應付,只好低頭作勢要咬他,謝逐卻比她更快地抵住她下颚,拇指指腹按在她唇角。

溫熱幹燥。

宋亦霖一愣,下意識閉嘴,濕潤柔軟的唇瓣抿過指尖,謝逐眸色不着痕跡地微沉。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是危險的停頓時長。

侵略感顯然易覺,宋亦霖退無可退,短暫瞬間,更是隐約猜到他想做什麽。

心跳如擂鼓,耳尖也無緣由騰升幾分熱度,她有些緊張:“你不能……”

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不能什麽,反正都不能。

這三字似乎也将謝逐理智扯回,他閉了閉眼,似有煩躁地蹙眉,将她放開。

宋亦霖當即站起身來,動作急,書包險些滑落,又被謝逐及時拎住,重新搭回她肩膀。

少年身影自上而下地将她籠罩,冽厲氣息近在咫尺,宋亦霖沒擡頭,只露出小片泛紅耳畔。

再開口時,謝逐嗓音帶了幾分啞,語氣卻很淡:“走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轉身踏上平地,頭也不回地離開樓梯間。

良久,宋亦霖才揉了揉自己臉頰,依舊燙熱。

感覺需要冰敷。她自暴自棄地想。

他們兩個怎麽還沒成年,謝逐沒憋死我先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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