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十二月的天說變就變。
從棒球服到棉服,襯衫到毛衣,似乎只一夜就跨完過渡,降溫降得人猝不及防。
凜冽冬風寒涼,刮過側臉帶來模糊痛感。風飑刀割似的,宋亦霖略垂下頭,吸進肺裏的空氣才溫和些許。
昨夜睡前忘記吃藥,導致一晚上都沒睡沉,她困得不行,到班級後便将書包塞進桌兜,外套一披,趴下補覺。
半夢半醒中,隐約聽到路予淇聲音,她眼皮發沉,意識沒能清醒兩秒,就再次模糊起來。
直到班裏朗讀背誦聲顯然大了起來,宋亦霖才悠悠轉醒,慢吞吞揉了揉眼睛,惺忪地掀開外套,擡起頭來。
“醒啦?”路予淇偏過臉,見她還神色怔懵,不由失笑,“這是還做着夢呢。”
宋亦霖唔了聲,按兩下額角,勉強将注意力歸攏幾分,“我睡了多久?”
“半小時,還沒下課,你這就醒了。”
還行。宋亦霖懶怏怏将外套披在肩頭,剛睡醒有些冷,掃去她僅剩的困乏。
路予淇目光卻落在她頸側,沒辦法,宋亦霖太白,半分顏色綴在皮膚都顯得突兀,此時正附着小片緋紅,相當奪目。
感受到她視線,宋亦霖一頓,疑惑詢問:“怎麽了?”
“你脖子那有片壓痕。”路予淇示意具體位置,“好顯眼啊。”
宋亦霖粗略回想,可能是趴着睡覺時手指硌的,也沒當回事,擡手随意揉了揉。
結果那片痕跡不但沒消,反而蹭得更紅,憑白多出些許微妙意味。
路予淇難以直視地制止她,忍不住嘟囔:“就你這樣,以後跟男朋友幹點壞事,誰都瞞不過。”
宋亦霖愣了下,思緒沒轉過來:“什麽?”
“随便一弄就出印子,還難消。”路予淇言之鑿鑿,感慨道,“看來皮膚太嫩也不是什麽好事,冬天還好,夏天怎麽擋啊。”
宋亦霖:“……”
好家夥,要不是她心思龌蹉,都不明白她在講什麽。
“這周流動黃旗歸你了。”她無奈失笑,拿語文課本輕敲路予淇額頭,“讀你的聖賢書去吧。”
路予淇無辜地眨眨眼,“好嘛。”
話音将落,耳畔就傳來道漸近的腳步聲,宋亦霖微一側首,發現是謝逐和梁澤川來了。
視線交錯一瞬,謝逐掃過她頸間那抹紅,步履稍滞。
經過路予淇那茬,宋亦霖下意識就按住痕跡,先下手為強,解釋道:“別多想,我睡覺壓的。”
謝逐漫不經意扯出座椅,聞言,像覺得有意思,眉峰略擡,問:“多想什麽?”
宋亦霖:“……”
說多錯多。她悔不當初地閉嘴,将肩頭外套攏緊,半張臉埋進綿軟衣料中,只露出雙幹淨分明的眼,別別扭扭地緊盯課本。
不經逗。
謝逐散漫收回視線,剛擱下包,教室前門就被推開,是唐筱進來了。
“先停一停。”她走上講臺,拍了下手,“早自習最後十分鐘,占用下你們時間,有件事兒需要商量下。”
“我知道我知道!”葉嘉瑜作為文藝委員,當即興致勃勃道,“唐姐,是不是元旦晚會!”
“消息挺靈通嘛。”唐筱有些訝異,好笑道,“我這還是今早剛知道的消息,你怎麽都清楚?”
葉嘉瑜想也沒想就答:“十二班剛開班會說完這事,我朋友正問我班裏準備報幾個節目呢。”
“這樣啊。”唐筱笑吟吟地,“你朋友怎麽問的你呢?”
葉嘉瑜:“……”還能怎麽問。
明白自己是掉入釣魚執法的坑,她只得硬着頭皮讪讪:“手、手機呗。”
班裏瞬間反應過來,是唐筱在故意套話,但秉承一人尴尬快樂萬家的集體感,衆人頓時笑作一團。
“小葉同學,以後可長點心吧。”唐筱也忍俊不禁,還是正色提醒道,“學校雖然睜只眼閉只眼,但得有個度,上課時間不許玩電子産品。”
葉嘉瑜松了口氣,當即保證道:“絕對沒有下次!”
周圍有人跟着起哄:“Yes,sir!”
一群戲精。唐筱哭笑不得地示意他們消停,提起正經事:“行了,的确是元旦晚會。還是老規矩,只有高一高二參加,每個年級項目有限,審過一個就是給咱們班加量化分,你們都給我踴躍起來啊。”
“審過一個?唐姐你太看不起我們了吧,至少三個!”臺下有人嚷嚷。
“行啊。”唐筱挑眉,“都說說,有什麽節目打算往上報?”
回應自然是五花八門,路予淇突然想到宋亦霖的專業,忙不疊問她:“霖霖,你要不要報個古筝啊,我都沒聽你彈過琴!”
原本音量不算很大,但偏偏趕上唐筱整頓紀律,于是這話就被襯得格外清晰。
宋亦霖瞬間被戳了滿身期待目光:“……”
路予淇也沒料到這場面,尬在原位,倒是唐筱被這麽提醒,也記起宋亦霖的過往履歷,實在稱得上光鮮亮麗。
“哦對,宋亦霖,你不是學古筝麽。”她當即一拍掌,問,“學幾年了?”
“四歲……十二年。”
唐筱眼底一亮,還沒開口,葉嘉瑜就興致勃勃地拉攏道:“哇宋亦霖,民樂團準備報個合奏大曲,正好缺古筝大佬,你來嘛!”
拒絕的話到底說不出口。
曾經,宋亦霖不願回應任何人的期待,也将那些欣賞和喜愛視作麻煩。
但現在想來,那些抗拒似乎都是很久遠的事了。
“可以啊。”思索少頃,她颔首應下,“待會找你拿譜子。”
“好诶!”
于是事情就這麽敲定。
“逐哥,你要不報個吉他?”梁澤川提議,“一準能過審。”
宋亦霖聞言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地望向他,“你會彈吉他?”
她向來什麽樂器都愛碰一碰,吉他自然也在其中,但準備藝考已經夠忙,哪有時間再去找老師。
“想學?”謝逐忽然問。
“想學。”宋亦霖撐着臉,稍顯遺憾,“可惜校外根本沒時間。”
“校內。有空教你。”
她聞言微怔,側過臉,卻見這人已經漫不經意趴桌上補覺,方才的話仿佛是自己幻聽。
她不由得擡手戳戳他:“不是随口一說吧?”
話音未落,不安分的手指就被對方捉住,謝逐眼簾微掀,掃向她,言簡意赅——
“不是。”
距離元旦晚會只有半月時間。
合奏曲排練時間有限,每逢自習,宋亦霖便跟團體去音樂樓演奏廳練習,盡快培養默契。
曲子排的是《十面埋伏》,新編合奏,是首大曲目,節奏譜調都需要經過無數次反複配合練習。
葉嘉瑜主項琵琶,當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學校,另外兩人也是民樂部佼佼者,都專業素質可觀。
但宋亦霖到底有十二年功底在,又師出名門,賽事經驗足,合奏時便與其他三人高下立見。
“姐,你真是我姐。”葉嘉瑜無奈道,“跟你合奏就跟被帶躺贏似的,你老師是誰呀?”
“顧舒。”
“顧舒?!”另外一名女生驚道,“她收學生要求超級高,我表妹當初送禮都沒能跟她學。”
宋亦霖唔了聲,“我運氣比較好?”
“王者的經典謙詞。”葉嘉瑜啧啧道,嘆息,“來來來,繼續練!”
一首曲子三分鐘,但挨段處理起細節,時間便流逝得極快,不知不覺就過去大半上午。
練也練累了,勞逸結合,四人決定今天暫且到此為止,宋亦霖拆掉義甲,随手收進弦軸盒裏,捏了捏被膠帶纏得緊繃的指尖。
就在此時,負責二胡的女生突然驚喜道:“下雪了!”
瞬間将幾人視線成功吸引到窗外。
雪花紛揚,初初降臨就來勢盛大。天際平整不見雲,雪色清透冷冽,輕柔飄晃而下,像網一般将這座城市籠罩。
宋亦霖這時候才有了一年到頭的實感。
難怪清早出門就覺得氣溫回暖,原來是下雪的征兆。
“剛過冬至,今年雪來得還挺早啊?”
“明天周末,剛好聖誕節欸,還能出去玩,這雪太上道了!”
這場雪來得突然,也浩蕩,不過半小時,勢頭就由弱轉盛,草木與地面很快堆了層薄薄雪色。
下課鈴一響,另外三人便興沖沖飛奔出演奏廳,應該都是去找朋友分享喜悅。宋亦霖倒不急,将窗戶推開一些,被摻着冰晶的寒風迎了滿面。
有些冷。她扯了扯外套衣領,将下巴收進去,伸手攤開掌心,垂眸打量。
雪下得确實大,她甚至能看清冰棱的輪廓,盡管轉瞬就被體溫融化。
宋亦霖想,自己果然更喜歡冬天。
這個季節與豐富多彩無關,清冷且單調,雪也落得安靜,比熱夏嘈雜粘膩的雨好上太多。
謝逐踏入廳內時,看到的就是宋亦霖背影。
窗外雪花紛揚,細碎零落瞬逝而過。入目色彩單一,飽和度極低,視線很難在蒼茫中尋到落腳點。
似乎也就能解釋,為何視野像對焦錯誤的相機,萬物都模糊。
——只剩那抹清瘦背影,不講道理的清晰。
宋亦霖坐在桌沿,風從窗縫灌入,挽起她散落耳畔的發絲,清冷幹淨,綴幾片瑩白。
長發被拂亂,她沒理會,只漫不經意地微一偏首,後頸纖細,脆弱像易碎品。
清冽雪光落在她身上,留片茕孑寂靜的影。
似有所覺,宋亦霖回過頭,微怔,随後很輕地笑。
“謝逐。”她喚他。
一瞬,襯白皚皚的雪,勝過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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