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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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霖偏過頭時,正看到謝逐漫不經意收起手機,邁入演奏廳。

這個點該是去吃午飯的時間,她正欲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走到樂器架前,拎了把吉他出來。

宋亦霖微怔。

謝逐随意抄過椅子,掀起眼簾掃向她,簡短撂話:“過來。”

還真是吉他教學。

有些意料之外,宋亦霖從桌上躍下,外套随意搭在一旁,邊走近邊問:“所以你是來找我的?”

“不然。”謝逐試着吉他弦調,語氣很淡,“你以為我為什麽會來這。”

她唔了聲,剛落座,吉他便被遞到懷中。宋亦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姑且将吉他有模有樣地抱好,只是稍顯生澀。

正努力回想正确姿勢,手肘就被人握住。謝逐從後方貼近,手越過她,将錯誤點糾正,“放這。”

兩人到底身高在那,體型差便格外顯着,宋亦霖原本覺得自己是正常身高,此刻被謝逐從後面環住,卻有種陷入他懷裏的錯覺。

少年特有的清冷氣息将她包圍,帶幾分不甚明顯的侵略性,她身體微僵,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教學上,可反應卻有些遲鈍。

謝逐耐性不佳,索性捉住她忙亂的手,牽起指尖,引導她如何正确撥弦。

“6開始,最下是1。”

低沉嗓音落在耳畔,比預想中清晰太多,宋亦霖睫尾輕顫,指端随之一抹,勾出短暫的樂音。

距離過近,室內沒開空調,因此拂過頸側的呼吸就熱度顯着,酥癢之餘,又摻了些缱绻意味。

心神稍定,她微一閉眼,迅速摒棄多餘雜念,低頭認真研究起吉他彈法。

說難不難,無非是掃與挑。這些年古筝不算白學,沒幾分鐘,宋亦霖就已經順利掌握基礎手法,琴弦與對應音名記得熟練,就連按弦也相當自然。

——重新刷新“學得快”的概念。

謝逐眉梢輕擡,倒是初次領略到她的音樂天賦,的确得天獨厚。

宋亦霖初學吉他,還有幾分生疏,但基本感覺已經找到,她認真試過弦,又嘗試半音,僅憑三言兩語的指導與摸索,就迅速上道。

謝逐掌心還覆在她手背,隔着似有若無的間距,不經意間交換體溫,宋亦霖專注于學習,先前的僵硬與緊張被盡數抛之腦後。

“……之後彈練習曲。”說完最後一句,謝逐眼簾壓低,聽她乖巧嗯了聲。

她似乎忘記彼此姿勢過于暧昧,正色熟悉着手法音調。憑謝逐角度,恰好能望見她低垂眼睫,自上往下落,則是轉折柔和的鼻尖,以及那雙瑩潤飽滿的唇。

宋亦霖低着頭,發絲柔軟垂落,袒露出小片後頸,肌膚被深色外套映襯,勝雪白,修長纖細。

掌下指節骨感溫和,是女孩子特有的軟,她半倚在他懷中,更顯得整個人小巧,且易于掌控。

少頃,謝逐移開視線,松開她,起身離開。

熱源突然消失,宋亦霖愣了下,扭頭見人走向演奏廳一側,是飲水機方向,“就沒了?”

“沒了。”謝逐簡短道,仍是副散漫語調,拿一次性紙杯接水。

大冬天飄着雪,居然還接冷的喝。

宋亦霖覺得莫名其妙,倒也沒再多問,望着窗外雪色,她忽然想到什麽,試着背譜彈奏某首曲目。

可惜難度有些高,對吉他新手來說還是強求了,曲成調卻不成個,謝逐微一眯眸,有些熟悉。

“不行,吉他還是太生了。”再次轉折生硬,宋亦霖簡直不忍卒聽,想了想,索性将吉他擱下,走到鋼琴前落座。

謝逐看她動作,沒什麽情緒地挑眉。

宋亦霖也是突發奇想,按記憶随意試了試片段,确認無誤後,就唇角微彎,側首望向他。

“就當交學費了。”她道。

窗外鵝毛大雪紛飛,少女端坐在鋼琴前,纖長手指覆于琴鍵,有光跌在她眉眼,幹淨清亮,卻很遠。

琴音輕柔,比起曲目,更像婉轉詩篇。

旋律由淺至深,娓娓道來,奏皚白的雪,清冷的月,跳音沉而烈,情緒卻斂得穩且靜,是她特有演奏風格。

指尖掠過黑白琴鍵,曲目耳熟能詳,除去節奏被放緩,給人感受與原曲出入甚微,就是專業人士聽了也該稱贊。

謝逐卻心底一滞,望向她。

或許是因為她笑意太淺淡,又或是堙沒在她睫尾的光,像無端埋藏幾分難過。

直到曲終,最後尾音也消散,宋亦霖才很輕地舒了口氣,将琴蓋合攏。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她道,沒看他,不疾不徐起身,“好久不彈了,沒想到還沒忘記。”

這座城市仍在下雪。

謝逐擡手拎過她外套,走近,宋亦霖眨了眨眼,正要接,衣服就已經披到自己肩頭。謝逐低眸看她。

“你在難過。”他語氣很淡。

是陳述句。

“那時彈到一半,”宋亦霖若無其事地笑笑,“怕你不喜歡。”

又在撒謊。

謝逐不置可否,神色未變分毫,只慢條斯理攏了攏她衣襟,道:“明年初雪,再彈給我聽。”

“我喜歡。”他望着她,逐字逐句。

說這三個字時,少年眼底只盛着她,沉暗深邃,專注到近乎讓人錯覺深情。

少年人的喜歡太坦然,将盡未盡幾個字,卻像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宋亦霖有些啞然。

如果可以。她本該這樣保守回答。

可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地成了低低一句:“好,明年。”

但有些話,她想,自己永遠不會告訴他。

譬如初雪時的第一眼,我只想到你。譬如我原本踏不進這場冬,卻因為你,有幸得見一場雪。

以及,如果可以——

我不想,只與你看這一場雪。

元旦當天,暨城飄起小雪。

雖然放假,但一中上下氣氛活躍,新校區禮堂建得寬敞豪華,場內場外盡是奔忙的學生,都在為稍後晚會做準備。

天際還落雪,勢頭不大,風卻盛,将梁澤川頸間圍巾吹散,蕩在肩後。

他輕啧了聲,路予淇也瞥見他那不安分的圍巾,便問:“你幹嘛不系上啊?”

梁澤川心思微動,彎腰湊到她眼前,道:“我不會這個,你幫我下?”

還挺理直氣壯。

路予淇跟他平視,少頃,颔首緩聲:“可以啊。”

她答應得幹脆,梁澤川反倒一愣,然而随後,路予淇便熟稔地将圍巾系好,打了個簡潔漂亮的結。

全程不過十來秒而已,梁澤川垂眸打量,不由言笑晏晏地道:“還挺好……”

“看”字還未出口,下一秒,路予淇就把那個結轉到後面,伸手一提——

梁澤川:“……”

遛狗呢!

“你倆幹嘛呢。”魏餘谌跟謝逐一道來,剛走近,就看見二人要掐架,“打情罵俏?”

“?”梁澤川不可置信,“情在哪?俏在哪?”

路予淇有被內涵到,當即伸手又要拽他,梁澤川诶了聲,握住她手腕将人扯近,低頭挑眉:“還鬧我?”

“……他倆真沒談?”魏餘谌由衷困惑。

謝逐未置一詞,只懶聲問:“喬覺呢。”

“後臺,給我們班委跑腿去了。”他道,似乎想起什麽,“噢,宋亦霖這個點兒也在後臺準備吧?”

謝逐沒什麽情緒地乜他一眼,沒搭理,徑自邁步朝禮堂走去。

這一對兩對的,還真是——魏餘谌啧了聲,自憐自艾地長嘆一聲。

禮堂後臺。

晚會正值準備階段,到處都忙碌,學生會工作人員安排着稍後事宜,有節目的學生則在等候區整理妝造。

合奏曲是壓軸節目,因此時間較其他人充裕。葉嘉瑜還在更衣間換禮裙,宋亦霖收拾得快些,正坐在桌前調整義甲。

化妝組還沒排到,她無所事事,邊纏膠布邊朝等候區打量一眼,估測進展情況。

餘光循過入口處,一道熟悉身影吸引她注意力,宋亦霖略微頓住,眨了眨眼,望着來人。

後臺熙來攘往,好不熱鬧,謝逐卻沒怎麽費工夫,就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少女一身酒紅禮裙,長發散落肩頸,紅與黑相撞,更襯得膚色瑩白剔透,整個人招搖的漂亮。

即使陷入人潮,仍是獨一份的出挑。

四目相對,謝逐步履稍滞,眼底劃過半分隐秘情愫,朝她而來。

這人身高腿長,稀松幾步就走到她跟前,宋亦霖仰起臉看他,正要開口,就見謝逐擡手拎起她披在肩頭的外套,眉峰輕挑。

外套是顯而易見的男款,他垂眸,語氣很淡:“誰的。”

宋亦霖愣了愣,乖乖答:“喬覺的。”

禮裙是平肩抹胸設計,她掀起外套一角給他示意,解釋道:“這身太冷了,他就借我穿一下。”

領口開的低,修長頸線與鎖骨直白袒露在空氣中,謝逐只循過一眼就收回,半分沒有多看。

下一秒,他利落地将外套脫下,反手将喬覺那件拿起,披給她自己的。

宋亦霖:“……?”

動作太快,不過短暫數秒,她肩頭就換了件衣服,宋亦霖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有些好笑。

——醋精。

從善如流地接受,她也沒多話,繼續纏之前沒綁好的義甲,順便提醒:“那你記得幫我把外套還給喬覺,他還在後場忙。”

“待會再說。”謝逐漫不經意地應。

“霖霖!”不遠處葉嘉瑜朝她招呼,“把頭發紮一下,待會該搞妝造了!”

散着頭發不好上妝,宋亦霖忘記這茬,但義甲都快戴完,跟謝逐聊天又耽擱了時間,她索性就近取材,勾起桌角發繩,遞給他。

腳尖點地,宋亦霖将座椅轉了個向,偏過臉道:“紮頭發會吧?”

謝逐略一擡眉,指端穿過那枚發繩,不輕不重地一扯,“你說呢。”

發繩被翻扯,牽帶她指尖勾向他,宋亦霖頓了頓,也覺得酷哥跟“紮頭發”實在違和。

但——

她手指輕繞,蹭過他的,轉瞬就将發繩留在他指間,道:“低馬尾就行,沒什麽技術含量。”

說着,就徑自忙活起自己手上的事,幹脆做起甩手掌櫃。

又是還外套又是紮頭發,一件兩件,謝逐倒也依着她,淡聲:“使喚我倒挺熟練。”

少女發絲柔軟,與主人截然不同的乖順,溫吞拂過指腹,任憑擺布,好似輕易掌控。

“知道。”宋亦霖纏着膠布,随口應,“逐哥可不就是慣着——”

話到嘴邊,她徒然意識到越界,當即後悔打住,卻為時已晚。

謝逐低沉嗓音落在耳畔,語調散漫:“說完。”

“……慣着我。”她只得把話補全。

“還知道什麽?”

宋亦霖:“……”不想知道了。

低馬尾的确毫無技術含量,發繩勾繞幾圈,就稀松完成。謝逐眼簾壓低,見她顯然陷入回避的沉默,看都不敢看他。

謝逐并非什麽耐性好的,這檔事彼此心知肚明,他也不屑于藏。

手抵在她後頸,指腹微移,稍加施力,宋亦霖就被迫擡起臉,跟他對上視線。

謝逐垂眼望着她,語氣與目光同樣不容回避:“要給你多長時間?”

——太直白了。

不論是這句話,還是他眼底不加掩飾的意味。

宋亦霖不明白這人怎麽總在出乎意料的時候打直球,最後那層窗戶紙将破不破,她有些頭疼,“我……”

“最後一組呢?來來來,搞妝造!”

好在化妝組及時入場,打斷她沒能出口的話。

女生拎着化妝箱趕來,撞見兩人微妙氛圍,還愣了下,看清謝逐後更是瞳孔地震,結結巴巴道:“那、那個,你們先談?”

“沒事。”宋亦霖如同得了特赦令,當即松了口氣,對謝逐道,“晚會快開始了,班裏不要點名嗎?你先回去吧。”

顯而易見的心虛。

謝逐挑眉,情緒莫辨地掃她一眼,倒沒再多言,頗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在內。

見人轉身離開,宋亦霖才心底微松,又突然想起某事:“外套……”

“穿着。”他簡短道,“之後還我。”

宋亦霖沒有作聲,只很輕地攥了攥衣襟。

目送少年身影漸行漸遠,少頃,她移開視線,垂下眼簾。

心跳如擂鼓,像場失衡的人體災害,昭彰那些隐秘情愫。

——是她最不願面對的糟糕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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