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一月底,宋亦霖最不期待的除夕還是來了。

清早八點,她正縮在被窩睡着,枕邊手機便尖叫起來,吵得她心煩。

不耐地睜開眼,來電顯示果然是宋景洲,她沒什麽表情地盯了會兒,才接起,“喂。”

“過年了還不回來?在外頭玩野了?”

宋景洲劈臉就是一通訓:“不喊你你就真一聲不吱是吧,還沒成年呢就整天待外面鬼混,以後還了得?人家孩子放假就回家,你呢?”

“人家家長不會大清早就劈頭蓋臉一頓罵。”宋亦霖有起床氣,這會兒戾氣重得很,聽他不好好說話,自然也就回敬,“不尊不孝我們彼此彼此。”

宋景洲被她一噎,或許是因為上次沖突,他有所心虛,因此怒火也矮了一截,沒再繼續嚷嚷。

“趕緊回來,我跟你媽中午就回你爺爺家那邊幫忙。”他道,“都十幾歲的人了,不知道提前過來打打下手。你奶奶身體又不好,也不多回去陪陪她。”

那老東西又不樂意見我,指不定還覺得晦氣。宋亦霖啼笑皆非地想。

老宋家四個孩子,大女兒,以及三個兒子,宋景洲排老幺。後面又有四個孫輩,偏偏只有孩子需随夫姓的大姐生了兒子,其餘三個弟弟都是閨女,可把老太太跟老爺子氣得不輕。

也不知道家裏是有什麽尊貴血統需要傳承百世,非找個皇子繼位。

宋亦霖幼時偶爾被老太太帶,沒少挨過毫無緣由的打罵,她性子又不像上面兩位姐姐軟,因此跟老太太格外相看兩厭。

也就宋景洲這個愚孝子,明知這些隔閡還非要拉着人往跟前湊,搞什麽盡忠盡孝子孫和睦的無趣戲碼。

這樣想着,宋亦霖無奈道:“我年底就要考試了,最近課多……”

“該學的時候不學,真行。”不等她說完,宋景洲就打斷道,“趕緊的,成天磨磨唧唧。在北郊那邊自己住沒人管你,誰知道你是去玩還是去學習?當初你媽說讓你租房我就……”

沒來由有些犯惡心,頭也痛,她想吐。

自己像快被這份高高在上的“愛”壓死。

宋景洲又說了什麽,宋亦霖聽得不清晰,耳鳴吵得她渾身發冷,也不明白怎麽大清早就要這樣。

她原本打算認真對待難得的休息日,曬曬太陽打起精神迎接生活,就算是裝也得開心起來。

畢竟都說“總會好的”,萬一現在就是新開始呢。她每天都這樣想,重複想。

可現在全完了。

她又要竭斯底裏,又要躁郁不安,又要焦慮到恨不得掐死自己,最後稀裏糊塗熬過一天。

沒完沒了,天像不會亮似的。

“假期還天天窩家裏,這不高興那不高興,你不動彈怎麽高興?”宋景洲仍在喋喋不休地說教,“多運動啊,鍛煉放松下心情,哪來那麽多不開心的事。”

“——要我說就是懶病,正好趁假期,趕緊把你毛病改了,還能加強身體素質。”

好像遲敏沒叮囑,自己已經很久都沒吃藥了。宋亦霖有些遲鈍地想。

宋景洲其實語氣并不差,甚至稱得上諄諄教誨,也是真的從他角度提出建議,給予所謂的“關心”。

可正因如此才更好笑。

似乎家長就是這樣,的确關心孩子,也的确在意,卻不願聽孩子說一句話,擁有半分自我意識。

宋亦霖忽然覺得累。

“……知道了。”她低聲,“我會去的,收拾收拾就去。”

宋景洲這才滿意地将電話挂斷。

呆坐良久,宋亦霖掀起眼簾,看光擠過窗簾縫隙,帶雪色,潔白幹淨,亮得她惡心。

腦子裏像有什麽往外沖,她焦躁地扯了扯頭發,到底沒忍住,将手機重重砸向床頭。

破壞欲只不減反增。

氣息不穩,心跳思緒都亂作一團,她閉眼,卻感到搭在床邊的手被輕拱,觸感溫熱。

宋亦霖此時正處應激狀态,當即條件反射地甩開,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一二。

“靠。”她低罵,懊惱地想要下床,結果一二被甩開後又傻傻跑過來,蹭着舔着她的手,雙眼星亮地擡起腦袋望。

小狗很笨,什麽都不會,只知道愛她。

手有些顫,宋亦霖俯身将它抱進懷裏,額頭貼緊它,臉埋入一二柔軟的毛發。

暖的,活的,完好無損的。

她疲憊地阖上眼,沒有再動。

日暮西山,商場街道正是人滿為患,四處張燈結彩,熱鬧紅火一片。

屋裏長輩聊得熱鬧,十來口人,男人抽煙談笑,女人在廚房忙碌,宋亦霖幫忙清洗水果,仍舊逃不過話題往自己身上撞。

“霖霖明年也該高三了吧,畢業班啊,學習怎麽樣?”

“藝考生啊……能選的有好學校嗎?我還真不清楚這些。”

“現在藝考二三百分就能上本科,路子雖然不正,但起點低嘛,我好些朋友孩子就是學習不好,走藝術。”

絮絮叨叨的,宋亦霖習以為常,左耳進右耳出,剛将果盤擱下,就聽門口傳來人聲——

“拖拖拖,成天就知道睡,在家也不學習!”

是二嬸。宋亦霖擡眼,見對方面色不虞地踩着高跟鞋進屋,身旁跟着個面無表情的人,是二姐宋亦霏。

“我假期開始就在上班,今天休息一天,到你這就成好吃懶做了。”宋亦霏不耐反駁。

“行,反正你說什麽都有理,我說什麽都是錯的呗?我什麽都不懂,就你厲害,用不着我管!”

這麽多人,即使都是近親,當衆數落孩子也并不合适。但某些家長就認為這樣很威風,落孩子面子長自己的,十足的普信。

老宋家氛圍向來如此,宋亦霖早就習慣,笑吟吟上前,乖巧喚:“二嬸,姐。”

“霖霖來這麽早啊?”二嬸瞬間變臉,親昵道,“哎,怎麽又瘦了,學習再累也得注意休息,勞逸結合嘛。”

道理很正确,可惜都是講給外人聽,關上家門又是另一副模樣。

宋亦霖笑容不變,又駕輕就熟地攀談幾句,就随意尋了個由頭,拉着宋亦霏出門透風。

天色早已經擦黑。

“剛才憋死我了。”宋亦霏長舒了口氣,怏怏道,“真不想回來。”

離開那塊地,宋亦霖也懶得再笑,沒什麽表情地反問:“誰想回來?”

宋亦霏被問住,少頃嘆息:“也是。”

宋亦霏比她年長五歲,兩人卻沒什麽代溝,家庭氛圍類似,又算病友,每次被迫組親戚局,都會一起組團單飛。

夜色已深,正是阖家團圓時,大街空蕩無人,宋亦霏從包裏摸出煙盒,敲了支出來,“要嗎?”

還用問。宋亦霖接過,倒是奇怪:“你怎麽開始抽煙了?”

“讀研呗。”宋亦霏輕嗤,将煙點上,火機遞給她,“本來以為上岸就好了,結果拼死拼活考上,別的沒學會,焦慮一大堆。”

好不起來。日子不就這樣,階段性振奮,持久性消沉,每個人都難過得大同小異。

可人感到痛苦,正因為尚未屈服。

宋亦霖未置可否,安靜陪她抽煙,情緒空蕩蕩,腦袋裏也什麽都懶得想。

“還是羨慕大姐。”宋亦霏忽然說,聲音很輕,“找外地的工作,逢年過節有正當理由不回來……可能真的工作後就好了吧?”

“你問我?”宋亦霖沒看她,懶聲,“你讀研一年到頭也就假期回來,大部分時間都自己在外面,不還是又焦慮又抽煙的。”

話不好聽,但相當有理。

宋亦霏沒好氣地敲她腦袋:“……說什麽實話。”

好像即使生活爛成泥,也依舊很難去接受,以後都要這麽爛下去,一切都不會好。

但其實自己心裏清楚。人們都在避重就輕地愛着這個世界。

所以宋亦霖只笑笑,沒有再說話。

這個年過得好累。

“你在一中怎麽樣?”宋亦霏咬着煙,偏過頭問她,“三叔沒說,他們也記不清,我記得你這是算留級了?”

“休學。小一年,九月幹脆就重新跟着高二上了。”

宋亦霏聞言愣了愣,打量她神色,見沒什麽波瀾,就颔首,“我說呢,明明那個謝逐是你高二學弟。”

冷不丁聽見這名字,宋亦霖呼吸一滞,瞬間就被煙嗆到,捂着嘴好一陣咳,嗓子又癢又痛。

宋亦霏給她吓一跳,好笑地給人拍背順氣:“幹嘛呢這是,反應這麽大,你倆有問題?”

“……”宋亦霖勉強順過呼吸,“好端端的忽然提他——不對,你怎麽知道?”

“我也是一中畢業的好吧,後輩裏出了個這麽有名的,誰不知道?”

說着,宋亦霏撣掉煙灰,解釋:“不過也就偶爾關注。但我舍友是他粉絲,去年十月不有場錦标賽嗎,我跟她一起看直播來着。”

“那也——”宋亦霖正想說那也看不見坐在觀衆席的自己,話說半截又徒然想起什麽,微妙地閉上嘴。

“是吧,我當時都傻了。”宋亦霏見她表情,就知道她也記起來,打趣道,“現場人那麽多,謝逐可是直接朝你看的,轉播屏都顯着呢。”

“……我跟他朋友坐一起,他不一定就是看我。”

宋亦霏見她負隅頑抗,更确定兩人之間有什麽,不禁興致勃勃地八卦:“來來來,跟姐姐說說,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宋亦霖頭疼,“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早戀很正常啊,但你是跟謝逐诶!”宋亦霏言之鑿鑿,相當理直氣壯,“那是什麽人?你要跟其他小男生早戀我問都不問,謝逐可是國家隊的,多少人等着他成年呢。”

“沒早戀,就是同桌而已。”

宋亦霖無奈解釋,盡管有些底氣不足:“他是公衆人物,怎麽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我更不能陪着他犯。”

倒是不小心把真心話講出來了。

她說完就後悔,實在暴露太多,果然宋亦霏聽了一怔,喃喃:“……意思是他還在追你?但你倆是雙向?”

宋亦霖:“……”

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了。

“說說嘛。”宋亦霏拱了拱她,“年輕人,不要這麽瞻前顧後的。”

瞻前顧後。

她一個如履薄冰的人,每天都過得像時日無多,怎麽能不瞻前顧後。

但在空蕩寂靜的長街,萬家燈火綽綽,無邊夜色将這座城市困住。太孤單了,宋亦霖忽然有些想開口。

“……有點想他。”

最終也只敢含蓄講出這句話。

明明才一周,怎麽感覺過了這麽久。她像個偷偷摸摸的賊,在無人之處,才有勇氣提起自己不勞而獲的寶藏。

宋亦霖聲音太輕,宋亦霏聽得不甚清晰,疑惑問:“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宋亦霖已經恢複如常,熄了煙頭抛進垃圾桶,稀松道,“還是想想待會怎麽應付飯局吧。”

那才是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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