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人從三歲開始擁有記事能力。

似乎許多人回憶童年,只能記起大概輪廓。宋亦霖卻能定格到具體節點,季節,天氣,時間,以及情緒。

記得遲敏曾邊哭邊對她說,說如果不是你,媽媽早就解脫;記得淩晨很冷,遲敏割腕自/殺,她蹲在門外,透過縫隙看滿地鮮血;記得那年春節團圓夜,她偷玩宋景洲手機,卻發現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記性太好,宋亦霖時常想,不該這樣好。

更瑣碎的事包括每次打罵,每次流淚,以及長輩的冷落與不耐煩,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去讨好與忍受。

但細細想,并沒有什麽摧毀式的磨難,有的只是無數不起眼的失望與難過,堆砌成她短暫十來年。

錯就錯在某個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好了。

鑰匙在外套兜裏,外套落在那個排除她的家裏,手機也低電量自動關機,如今只能算塊板磚。

宋亦霖掂了掂,慢吞吞直起身,開始往前走。

除夕夜,人們都忙着阖家歡樂,街道商圈都寂寥。店鋪多數已經打烊,門面貼着紅火對聯,還有挂彩燈的,明滅閃亮。

城市像空了似的,宋亦霖這才明白,原來安靜到無聲的程度,能這麽吵。

雖然很久前就想過,遲早要跟那群人撕破臉鬧一通,但真到了這時,發現還是有落差。

現實就是永遠都比最壞預想更差一點。

實在不知道往哪去,暨城又開始下雪,還有轉盛的趨勢,她走了半晌,才找到家營業的便利店,給手機充上電。

可能是因為模樣太狼狽,店主小心翼翼地詢問需不需要報警,宋亦霖微怔,才搖頭說謝謝,又說不用。

等待的時間太漫長,她透過玻窗數雪花,幾十成百上千,數着數着,莫名感到冷。

可店裏暖氣充足,毫無道理。

……但就是冷。

電視機中正播放春晚,店主卻全然沒有再看的心思,時不時猶豫地朝門口方向打量一眼。

少女只穿着件單薄衛衣,十六七歲的模樣,眉眼幹淨漂亮,沉默望着屋外大雪,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出神。

熾光燈下,将人映得比雪白,那些傷就更突兀,偏偏當事人還是副淡然模樣,像不以為意。

微妙的氣氛持續片刻,似乎傳來聲很輕的嘆息,少女仿佛妥協了什麽,随後偏過頭,抱歉地笑笑。

“……請問,可以借下手機嗎?”

她說:“我想打個電話。”

店主當即連連答應,仿佛總算敞開話閘,邊将手機遞給她,邊勸:“大過年的,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快找個地方歇着吧。”

宋亦霖習慣性伸出右手,半道發現自己掌心鮮血淋漓,髒得很,于是說了聲抱歉,又換左手接過。

店主這才發現她居然還有傷,表情瞬時凝住,“姑娘,你聽我的,要不還是報……”

“警察不管的,是家裏人。”她輕聲,“但還是謝謝您。”

語氣平靜溫和,反倒安慰起旁人。

店主噎住,只得毛躁地揉了揉頭發,讪讪閉嘴。

點開撥號界面,宋亦霖沒怎麽思索,就将那串不知何時熟記于心的號碼打出,撥通。

什麽都沒想,只是聽着等待接通的忙音,她默默數,直到耳畔傳來“嗒”一聲輕響。

接聽了。

“——哪位。”

少年清冷散漫的嗓音從聽筒傳來,宋亦霖指尖輕顫,沒有作聲。

其實不想怎樣,只是格外想他。而這是別人的號碼,她甚至不敢說一句“新年快樂”,怕身份暴露。

像個貪得無厭的賊,分明已經偷到自己想要的,卻還觊觎對方更多。

一片緘默中,連呼吸聲都格外微弱。宋亦霖閉了閉眼,指腹挪向挂斷鍵,按下。

“在哪。”他忽然道。

動作倏地止住,她僵在原地,聽電話對面傳來窸窣響動,似乎是對方有所動作。

下一瞬,謝逐再次開口,語氣很沉,逐字逐句地喚她:“宋亦霖。”

“——你在哪。”

怎麽又哭了。宋亦霖低下頭,徒勞地揉眼睛。

該挂斷的,或許就不該撥給他。她想,又當又立還自私,太難看了。

人生來有套機制,是求生本能,宋亦霖不知道,更沒想過,但當她低聲喊出那個名字,就是答案。

“謝逐。”她輕聲喚,啞得不像話,有些顫。

“你能不能……來接我?”

雪越下越大。

謝逐來時,便利店已經關門,只剩門口臺階上的一道影。

四下不見光亮,宋亦霖安靜坐着,臉埋進臂彎,蜷成很小的一團。

今夜全沒月光,寒夜寂靜,只剩踏雪聲而來,從白茫茫的地面,留下通向她的路。

像反應遲鈍,直到來人走到面前,擋住那些過于刺骨的風,宋亦霖才後知後覺動了動。

脊梁仿佛難承雪花的重量,壓得她擡不起頭。正想将自己撐起來,謝逐就俯低身子,單膝落地,一語不發地将外套披給她。

有他的體溫。宋亦霖攏緊衣服,冷了一整天,此刻才覺到暖。

她擡眼看他。

左側臉頰已經青紫,嘴角傷口凝着血,脖頸掐痕清晰,無一不彰顯着她剛遭受了怎樣的暴力。

太暗了,半分光都不見。宋亦霖看不清謝逐此刻是什麽表情,也只能感受到對方撫上她傷處,力道格外輕。

指尖居然是顫的。

像怕把她碰碎了。

順從地偏過臉,宋亦霖貼在他溫熱掌心,閉上眼,很輕地蹭了蹭。

——那麽多委屈與難過,好像一見到他,就什麽都沒關系了。

每看向他一眼,她就從深淵爬上去一點。

寒風裹挾碎雪,落在她眉睫,凝出模糊的霧汽,浸得眼梢濕濡一片,水色清淺。

比眼淚更讓人難過。

宋亦霖不哭不怨,只是簡單坐在那,沒有歇斯底裏,平靜到坦然,盡管她在緩慢走向黯淡。

像殘燭孱弱的火光,無從阻止它漸昏漸暗,但在最後一刻,宋亦霖掌心溫熱,是被人堅定地握緊。

十指相扣,自然得好像他們本該如此。

之後,再沒有放開。

“先回家。”謝逐啞聲,“……我先帶你回家。”

趁熄滅前,他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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