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皇兄!皇兄!憑什麽讓我娶一個男人為妃!我不娶!”

養心殿門口傳來吵嚷的聲音,永嘉帝擡頭,望向來者。

“诶信王殿下!信王殿下!”馮皎剛從靖安侯府回宮,一路趕回養心殿,就瞧見那位信王殿下二話不說闖了進來,他連忙追上來,微胖的身子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又連忙爬起來跪好。“奴才……奴才該死!沒有攔住殿下!”

永嘉帝皺着眉,擺擺手示意他下去,馮皎行禮後退了下去。

“風風火火的不成體統,沒有半分皇室子弟模樣。”永嘉帝看着段愉辰,神色頗有幾分不虞。

“皇室子弟怎麽了!皇室子弟就要成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嗎?!”段愉辰氣憤難當。

永嘉帝一聽,都快氣笑了。“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你從哪兒學來的?”

段愉辰十分煩躁,本來不想回答,可是皇帝問話卻不能不回答,只得悶聲道。“……書上看來的。”

“你還會看書?”

段愉辰咬了咬牙。“是,我不看書,我不學無術,皇兄就要如此羞辱我嗎?”

永嘉帝冷笑一聲:“朕羞辱你?”

“難道不是嗎?”段愉辰氣地站起來不斷在殿內走動。“皇兄給臣弟賜婚,還賜了那麽一個……一個男的!這不是羞辱是什麽!”

雖說本朝并不禁男風,甚至無論是世家子弟還是朝廷官員,皆有好男風者。但他們無論是出身寒門還是貴族,要麽家教森嚴,要麽修己安人,即便喜好男風,也只是偶爾私下尋歡作樂,定然不會将此事放到明面上,遑論直接與男子結為連理。

“你年紀已經不小了,明年就要及冠了,朕給你賜一樁婚事有何不對?”永嘉帝道。“從前父皇對你疏于管教,讓你整日無所事事,浪蕩市井。朕到是做主想将世家貴女嫁給你,但是看看你這個胸無點墨、纨绔不堪的樣子,放眼整個京城,誰願意将家中女兒嫁給你?”

段愉辰一怔,“難道那個楚淩鈞他……他就願意嫁給我了?”他想了一會兒,喃喃道。“那天在天香樓,他和他那幾個下屬把我打了一頓,如此羞辱我不夠,還要嫁給我?每天都打我?”

想到這裏,段愉辰更難受了,撲通一聲跪倒在永嘉帝面前抱住他小腿,哭喊道:“皇兄!皇兄救救我!我不願意娶他!”

“……放手!”永嘉帝看着腿上的挂件更是無語,甩了幾次都甩不下來。“再不放手朕現在就讓玄羽衛把你捆了送去靖安侯府!”

段愉辰一聽,趕忙放了手,跪在地上擡頭看着他,臉上還挂着淚痕。

永嘉帝看了看袍子上沾染的眼淚,掩了嫌棄神色,只拂了拂褶皺。過了許久,才幽幽道。“朽木難雕,禀性難移,朕是管不了你了。靖安侯是行軍之人,令行禁止,就讓他好好替朕管教你。”

段愉辰一聽又生氣了,他站起來一跺腳:“皇兄要管教我,要打要罵随意!”

“打你罵你可有用處?”永嘉帝反問。

“實在不行,這親王我也不做了!皇兄就把我貶為庶民,我也不給皇家丢人現眼!”

這番言辭無疑惹惱了永嘉帝,他霎時一拍桌子,皺眉厲聲道。“放肆!”

拍案聲不僅把段愉辰吓了一跳,還引來了殿外的玄羽衛,十幾個手執墨翎刀的玄羽衛一霎間湧入殿內,等候永嘉帝命令。

段愉辰吓得傻眼了,他慢吞吞地屈膝而跪,眼睛忽閃了兩下,氣勢全無。“皇兄……”

永嘉帝陰冷地盯着他。“膽子越來越大。放眼滿朝文武誰敢如你這般同朕說話?都是朕把你給慣的。”

段愉辰愈發委屈,卻再也不敢回嘴,徒留眼尾微紅,嘴唇打着顫,仿佛随時都會哭出來。

永嘉帝瞥了一眼那群玄羽衛,“退下。”

閑雜人等皆退出了殿內,段愉辰也不敢再多言,鹌鹑一樣跪在那裏,聽候發落一般。

永嘉帝看着他,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他嘆口氣,說:“起來吧。”

段愉辰沒精打采地站了起來。

“回你府中面壁思過去。”永嘉帝沉聲說。

“那……那成親的事……”段愉辰小聲問道。

“此事容後再議。”

段愉辰擡了擡頭,卻依舊耷拉着眉毛。他本想再多纏一纏他皇兄,卻又心道這“容後再議”是否還會有商榷餘地,于是悶悶地哦了一聲,道了句“臣弟告退”。

會極門外,一個筆直的身影長身而立。天氣炎熱,烈日當空,那人卻仍舊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樣,堅毅的臉龐面無表情,不知已經在此站了多久,卻不見半分疲态。

楚淩鈞從昨夜接到聖旨時,便連夜趕來會極門,欲面見皇帝。通報之後,他卻沒有得到召見。于是,他就在此處站了一整夜。

他想不明白永嘉帝究竟為何要賜婚給他和段愉辰。楚家一向忠君,自立國以來,楚家為晟朝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更何況,楚家已經把女兒嫁進了皇室,難道這還不夠嗎?

歷代楚家家主駐守北境,為大晟開疆拓土。楚家如今只有楚淩鈞這麽一個嫡長子,這門親事,分明就是要讓楚家斷子絕孫,嫡出的這一支若是後繼無人,那麽往後,也不會再有人替這大晟江山駐守邊疆!

楚淩鈞突然打了一個激靈,烈日炎炎下,他的背上卻沁出一層冷汗。

他想到了一件往事。

延熹年間,大晟與北涼戰火連天。延熹帝懼怕天性善戰的北涼軍,卻也懼怕駐守北境的燕梧鐵騎。

兩邊交戰,若是北涼軍贏了,大晟疆土不保;若是燕梧鐵騎贏了,那麽北境百姓人人只知燕梧鐵騎主帥,不知天子。

若是想解決這一難題,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求和。

十二道軍令八百裏加急傳至北境,逼迫燕梧鐵騎立刻停戰,但是戰事正酣,北涼軍很快就會潰敗退軍,又豈能在此時停戰?最終,燕梧鐵騎的主帥違抗了軍令。

這一戰贏了,但是,彼時的楚家家主,也就是燕梧鐵騎的主帥被縛至京中,因違抗軍令而斬首示衆。臨回京之前,他将燕梧鐵騎的兵符交到了楚王手中。楚王,也就是後來的昭寧帝。

楚淩鈞脊骨都濕透了。他終于想明白了這件事。如今的永嘉帝,與當年的延熹帝別無二致。若他不從命,後果為何,他不敢想象。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落下,灼熱的日光直直得照在他的身上,在一陣猛烈的心悸之下,伴随着頭疼欲裂,他再也堅持不住了,不由彎下了腰。

在他膝蓋險些跪倒在地的時候,有一只手在關鍵時刻拉住了他的胳膊。

楚淩鈞擡了擡頭,卻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面前之人的神色也看不清晰。

“喂。”段愉辰悶悶喚了他一聲。“你怎麽了?”

楚淩鈞辨出了他是誰,強行站起身來,避開了他的攙扶。

“這是會極門,死在這裏可不行。”段愉辰瞥他。

楚淩鈞面色蒼白,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勞費心。”

段愉辰揣着手,上下打量他一番,哼哼道。“被賜婚了。怎麽,來進宮謝恩的?”

楚淩鈞不欲搭理他。只是那心悸的感覺太過于嚴重,他不由扶了扶額。

“本王已經跟皇兄表明态度了,本王才不要娶你。”段愉辰揚了揚下颌,一副趾高氣揚模樣。“本王只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信王妃的位置,輪不到你!”

楚淩鈞實在懶地開口回應。

“你最好向皇兄退了這婚!否則……否則……”段愉辰一時想不到用詞,思索了一陣才蠻橫地道。“否則到時候本王娶上十個八個側妃小妾,後院起火,你後果自負!”

聽到這裏,一抹厭惡的神色在楚淩鈞的眼中一閃而過,他強忍着不适,道:“我是來向陛下請旨退婚的。”

“啊?”段愉辰一驚,“真的?”

楚淩鈞的突然泛起一陣反胃。自從昨晚接到賜婚的聖旨,他快馬加趕來皇宮,欲面見永嘉帝,就這樣在會極門外站了一夜,一直站到了午時這烈日當頭的時辰。此時天氣酷熱,數個時辰未進食水,即便是行伍出身的他也很難支撐得住。

“那你為什麽不進宮啊?”段愉辰滿臉疑惑地歪頭看他。

楚淩鈞實在受不了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咬牙道:“你以為我是你,随意闖入養心殿也不會被陛下治罪嗎?”

“……”段愉辰撓了撓頭,一副了然模樣。他平日裏肆意無狀慣了,他皇兄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些朝臣們就不一樣了。

他只得嘆了口氣,悶悶不樂道:“可我也是被皇兄趕了出來的。現在怎麽辦啊?”

楚淩鈞心底一沉。原來段愉辰也試圖退婚,卻被陛下拒絕了。心悸和目眩的感覺越來越甚,眼前也發黑,楚淩鈞咬緊牙關,匆匆道了一句“告辭”,便踉跄上馬準備離開。

“這就走了?”段愉辰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楚淩鈞上馬的時候險些踩空了馬镫。

“喂,你……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可別是中暑了吧?”段愉辰滿面憂心,他是真擔心有人會死在宮門口。

楚淩鈞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麽,只準備驅馬回府。然而頭疼卻讓他有些意識不清,沒走幾步,他實在很難再堅持,握着缰繩的手都在隐隐顫抖。下一刻,就在他即将跌下馬的時候,身後之人驚呼一聲。

“喂!”

就這樣,楚淩鈞跌倒在了段愉辰的身上。

“你……”段愉辰咬了咬牙,向遠處張望着,沖着他的馬夫喊了一聲。“還不趕緊過來幫忙!”

馬夫趕忙下了馬車,前來相扶。

“真是晦氣!”段愉辰平日裏養尊處優,身嬌體貴,就算是勉強撐得住楚淩鈞全部重量,他也避之不及,免得在這節骨眼上教人瞧見了說閑話。好在車夫将人接了過去。

“趕緊的,把他扶上馬車。”段愉辰沒好氣道。“怎麽碰上了這麽個晦氣玩意兒……”

車夫很快把楚淩鈞攙扶上了馬車,問道:“爺,把人帶回王府嗎?”

“沒過門兒呢,回什麽王府!”段愉辰十分嫌棄地一揮手。“知道靖安侯府怎麽走嗎?”

“小人知道。”

“趕緊去。到了侯府,把人往門口一丢便是。”

“是,小人這就去辦。”

車夫一揚馬鞭,很快駕車離去,段愉辰撇了撇嘴,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用手扇了扇風。

這次進宮,本來是想請旨退婚的,沒想到婚沒退成,還攤上這麽個爛攤子。他白眼不斷,愈發讨厭這個楚淩鈞。

片刻過後,等氣消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嚴重的事情。

“糟了。”

段愉辰心頭一震。他擡頭看向已經遠去的馬車,趕忙大喊一聲。

“等等!等等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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