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楚家雖然是世家大族、皇親國戚,但是楚淩鈞常年戍邊北境,從前,他跟段愉辰并沒有什麽交集。今日之前,雖然已經與他打過兩次照面,但是都未曾留意過他的相貌,如這次這般近距離地打量,還是第一次。

楚淩鈞蹙眉看着他清秀的面容,不得不說,段愉辰實在是長得過于好看。他身材高挑修長,清新俊逸。面如桃瓣,膚如白玉,眉似墨畫,鬓若刀裁,因相貌過于俊美,看上去雖不似會武藝的模樣,卻無半分書生的文弱之質。尤其是那雙眸子,極其漆黑幽邃。從前在北境,楚淩鈞常年與北涼人打交道,見慣了一些北涼人的面貌,如今看着段愉辰,竟覺那雙鳳目有幾分北涼人的神韻。

楚淩鈞不知道剛才與馮皎的對話被段愉辰聽到了多少,也不知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了。不過他并不在乎,反而對此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抗拒,這種抗拒讓他不禁握緊拳頭,壓制着心頭的無明業火。

馮皎站在一旁,看着兩人面色不善,趕忙走上前去,敦實的身體插在了兩人中間,滿臉堆笑地看着段愉辰。

“信王殿下呀,您怎麽又來了?萬歲爺這幾日公務繁忙着呢,內閣的折子都疊成小山了……”

“我還沒說是來找皇兄的呢,你又知道了。”段愉辰十分嫌棄。

“呃,那王爺進宮這趟是為了……”馮皎疑惑道。

“找我皇兄。”段愉辰瞥他一眼。

馮皎:……

“信王殿下,皇上說了,讓您回府閉門思過呢。”馮皎苦心勸道。

“門閉着呢,我是從窗戶出來的。”段愉辰一掐腰,振振有詞地說。“再說了,那天皇兄也說過,這件事要容後再議。這不,我來跟皇兄議事了。”

馮皎:……

站在一旁的楚淩鈞沒心情再聽,走上前來,對馮皎拱了拱手。“馮掌印,若無旁事,本侯就先回府了。”

馮皎忙回禮。“侯爺請便。”

段愉辰擡了擡下颌,趾高氣揚:“喂。本王剛才問你話呢,你真想當信王妃啊?本王不想要你。”

楚淩鈞懶得理會他,只對馮皎道:“至于皇後娘娘和二殿下,煩請掌印多加照顧。”

見到自己被無視了,段愉辰十分不滿。“本王告訴你,就算你嫁進信王府,本王也不會寵幸你!”

楚淩鈞聞言面色不改,馮皎看了看段愉辰,又将視線轉向楚淩鈞:“我都省得。不必侯爺說,伺候娘娘和二殿下,也是老奴的分內之事。”

段愉辰磨着牙,氣憤地看着楚淩鈞:“本王只會冷落你,無視你!”

楚淩鈞依舊不理會他,只對馮皎說:“如此甚好。勞煩掌印替我轉告皇後娘娘,請她無需再為我的事操心,只消照顧好自己和二殿下即可。”

馮皎:“侯爺放心。老奴記下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本王說話啊。”段愉辰見狀,開始生悶氣,嘟囔一句。“那本王呢?誰照顧本王啊?誰來可憐可憐我這個被迫娶妃的王爺啊。”

“告辭。”楚淩鈞最後向馮皎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全程沒有跟段愉辰說一句話。氣得段愉辰咬牙切齒,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

“恩将仇報的晦氣東西!前幾天還是老子把你送回府的,也不知道說聲謝謝!”

“信王殿下,要不然您也先回府?”馮皎試探問道。

看着楚淩鈞騎着馬遠去的背影,段愉辰從地上抓了一顆小石子朝着他狠狠扔了過去,結果連一片衣袖都沒碰到,馮皎見狀,不由笑出聲。

“笑什麽笑?!”段愉辰惱怒道。

馮皎止了笑,施施然沖他拱了拱手:“信王殿下,老奴要回養心殿伺候主子了,就不奉陪了。”

說罷,馮皎轉身離開了,徒留段愉辰一個人在會極門外生悶氣。

日薄西山,天邊染了一片紅霞。白鷺飛過天際,暮色餘晖映着宮牆裏的翠色綠蔭。

馮皎回到養心殿後,吩咐人将段寧彥送回承乾宮。轎子緩緩向承乾宮行去,此時,楚淩音正站在承乾宮正門前,引頸長望,滿目憂心。

段寧彥坐在轎子裏,他知道,母妃此時定然正站在門口等他,所以連轎簾都沒敢掀開朝外看。

轎子終于停在了承乾宮門口,侍從掀開轎簾,段寧彥心虛地擡了擡頭,果然看到他母後正站在轎前,眼神裏透着憂慮。

段寧彥趕忙下轎,刻意避開了侍從的攙扶,強作無事一般,走到楚淩音面前欲行禮。楚淩音趕忙扶住了他。

段寧彥擡起頭來看了看她,又低下了頭。“兒臣給母後請安。”

楚淩音沉默地看着他的眉眼,良久之後輕輕一嘆,輕撫他的頭發,牽起他的手。“進屋去吧。”

段寧彥被楚淩音拉着手走進內殿,一路上仿佛做錯了事一樣,什麽話都不說,只低垂着腦袋。

走進寝殿,楚淩音輕聲吩咐:“坐下。”

段寧彥在凳子上乖乖地坐下,兩只手放在腿上,略有幾分局促。

楚淩音從櫃子裏取來傷藥,放在一旁,然後跪坐在席上,握起他的足踝,欲替他脫去靴子。

“母後!”段寧彥下意識向後躲了一下。

楚淩音擡了擡眸子,看着他。

段寧彥卻不敢看她,只低頭說:“……讓母後擔心了,兒臣罪該萬死。”

楚淩音目光淡淡。“彥兒是錯在讓母後擔心麽?”

段寧彥有些無措,不知該作何回答。

“把褲子绾起來,母後看看你膝蓋如何。”

段寧彥十分難過,久久不肯動。“兒臣無顏勞累母後替我上藥……”

楚淩音盯他許久,輕聲問道:“今日你為何要在你父皇面前,說那番話?”

段寧彥攥了攥衣擺,如實回答。“兒臣得知,父皇要為舅舅和四皇叔賜婚,兒臣……兒臣想勸父皇收回成命。這樁親事,舅舅定然也是不願意的。”

“那彥兒勸成功了嗎?”

“兒臣……”段寧彥面露慚愧神色。

楚淩音脫掉他的靴子,绾起褲腳,露出膝蓋,果然看到白皙皮膚淤青透紫,少年皮膚細嫩,極其顯色。

楚淩音不想露悲,只默默打開盛着傷藥的瓷瓶,要傷藥倒在掌心裏,擡頭看了看他。“忍着些。”

段寧彥趕忙點了點頭,他不願讓楚淩音擔心,所以當那傷藥在他膝蓋上揉開的時候,硬是忍着疼一聲不吭。而楚淩音也盡力放輕了動作,不弄疼他。

上完了藥,段寧彥小聲說:“……多謝母後。”

楚淩音替他放下褲腳,重新穿好靴子。“日後不許再自作主張,惹你父皇生氣了,聽懂了嗎?”

“兒臣記下了。”

楚淩音站起身來,卻被段寧彥拉住了手腕。

“母後……”段寧彥輕喚一聲。“父皇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對待舅舅?”

楚淩音微怔,沒有說話。

“母後可否為兒臣解惑?”

沉默許久,楚淩音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此事與你無關,日後也不許多問,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

“哦……”段寧彥坐在小凳子上有些失落,他看着楚淩音将傷藥收回櫃子,還是不死心地試探喚了一句。“母後。”

楚淩音回眸看他。

四目相對,沉默許久,段寧彥仿佛鼓足了勇氣,方才問道:“是因為燕梧鐵騎嗎?”

聽到這四個字,楚淩音神色一變。

“因為楚家手握重兵,大晟一半的兵力都在舅舅手裏。”段寧彥壓低了聲音。

楚淩音斂了神色,下意識向窗邊看了看,好在窗戶都是關着的,她方才快步走到段寧彥面前,低斥道:“誰準你亂加猜測的?母後不讓你做什麽,你偏要做什麽!被你父皇罰過了,還不知悔改!”

段寧彥被罵過一句,于是站起身來,低了低頭,一副認錯模樣。可是他仍卻不死心,咬了咬牙低聲說:“昭寧年間,燕梧鐵騎的兵符一直在昭寧帝的手裏,昭寧帝本就出身行伍,曾經多次親征北境。可那是因為當時楚家家主從文,楚家沒有能夠領兵作戰之人。”

“你……”

聽他說出這番話,楚淩音已經花容失色。事實上,當她剛剛知曉永嘉帝讓楚淩鈞跟一個男人成親的時候,她也是這麽猜測的。永嘉帝一直想要楚家的兵權,但是自大晟開國以來,燕梧鐵騎的兵符都是由楚家家主所掌。只有在昭寧年間,彼時的楚家家主身子孱弱,不宜習武領兵,燕梧鐵騎的兵符這才到了昭寧帝手中。後來,昭寧帝将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姐嫁到楚家,等兩人的孩子長大成人,那兵符也就回到了楚家。

永嘉帝想效仿昭寧帝,親自統領燕梧鐵騎。歷朝歷代的武将沒有不被帝王猜忌的,如今的楚家也不會例外。所以永嘉帝才會想出這樣一個法子,賜婚給楚淩鈞一個男人,若是将來楚淩鈞沒有嫡脈,那麽只能從楚家別系過繼一個孩子,可是如此一來,永嘉帝斷然有理由不讓那別系繼承燕梧鐵騎,如此一來,兵權也就回到了皇室手中。

想到這一層,楚淩音心痛難忍,她強忍着沒有在段寧彥面前落淚,可是卻眼尾的晶瑩也浸濕了她的長睫。

“母後……母後!”段寧彥看着母親這麽悲傷的模樣也吓壞了,頗有幾分慌不擇路。“對不起……對不起母後,兒臣不該瞎說……兒臣不敢了!”

楚淩音背過身去,以帕拭淚,深深吸一口氣。過了許久,待她調整好儀容方才轉回身去,蹲了下來,看着自己的孩子。

“母後……”段寧彥小聲喚了一句。

楚淩音想起方才他說的那些話,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只有十歲的孩子能想明白賜婚背後的這麽多事情,他總是這樣,有時候聰慧得讓她心疼。可是這對于他自身而言,卻是有害而未必有利。

楚淩音無奈嘆道:“你既然能想明白那些事情,那就應該也知曉,此事僅憑你一人之力是沒有任何挽回餘地的。彥兒,答應母後,不要铤而走險。你舅舅的事,交給母後,好嗎?”

段寧彥咬了咬唇,用力點了點頭。

楚淩音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這才是母後的好皇兒。”

段寧彥抿了抿唇,說:“母後打算如何做?父皇他……很難收回成命。”

“……”

楚淩音沒有說話,她又何嘗不知。永嘉帝此人寡情又多疑,又喜一意孤行,他決定的事,又有誰能改變得了呢?

若是沒有辦法,那就只能聽天由命。

段寧彥看着自己的母後憂心忡忡的模樣,小手握了握她的手。“母後……”

楚淩音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會有辦法的。”

段寧彥看着他,輕輕咬唇,又點了點頭。“嗯!會有辦法的。”

“一定,一定會有辦法。”段寧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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