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楚淩鈞到底是于心不忍,上前行了一禮,道:“陛下容禀。既是過失殺人,何不聽聽王爺與高掌事因何而起了沖突?微臣在進宮之前已經聽聞,似是因漁場賃金而生了口角,那高掌事對信王殿下糾纏不清,這才起的沖突。”

“你不要信口胡言!誰糾纏不清了?”宋寬厲聲說。

楚淩鈞眼尾一掃,涼涼道:“宋公子說本侯信口胡言,可有證據?但是漁場有不少人在,都看到了高掌事對信王殿下糾纏不清。”

“你……”宋寬變了臉色。

“還是說,當時宋公子也在場,親眼看到了事情的始末?”

宋寬有些無話可說了,被宋閱斜睨一眼,只得不再多言。

永嘉帝看着他們吵完了,不疾不徐問道:“漁場賃金是怎麽回事?信王,你來說。”

“是……”段愉辰下意識看了看楚淩鈞,後者微微點了點頭,段愉辰才把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從他當年跟高哲簽下漁場租賃書契開始,又到高哲将漁場租給其他佃戶,再到前年因澇災而免了宋家一年賃金,宋家卻沒給低下的佃戶免賃金,最後是段愉辰提出漲賃金,否則就停止租賃,而高哲不同意……

楚淩鈞沒想到,段愉辰在驚慌失措的情況下,還能将這件事事無巨細地一一道出,邏輯缜密,毫無漏洞,占盡了上風。

聽完段愉辰的一番話,永嘉帝仿佛來了些許興趣,他将手中的茶放回案上,問道:“宋愛卿,信王所言,為實為虛?”

宋閱頓了頓,溫聲答道:“這件事,微臣屬實不知。家中的生意,都交給了內人和孩子們,微臣每日忙碌閣中之事,其餘的一無所知,還請陛下見諒。”

永嘉帝追問道:“宋公子,你來說。”

宋寬被點了名,心裏一咯噔:“我……”剛一開口,他就被宋閱睨了一眼。這才想起,他在朝中并無官職,這次跟着他爹面見天子,他竟然一時忘了該自稱什麽。

“草民……也不知。”宋寬有些踟蹰,聲音也帶着些心緒。“漁場的生意确實都交給了高掌事,可是如今也死無對證了,信王殿下所言,也未必屬實!”

“未必屬實?何以見得?”楚淩鈞冷然開口。“信王殿下将永清河漁場全部租賃給宋家,而高哲卻将漁場分區域租賃給上百名佃戶。他們不都是證人嗎?陛下只消傳召幾名佃戶,一問便知。”

永嘉帝聞言,問:“證人何在?”

在場的鳳京府尹接了話:“啓禀陛下,在場的所有證人,如今皆在府衙。不過……到底是些平頭百姓,陛下可要傳召?”

永嘉帝略作斟酌,宋閱先道:“陛下,信王殿下所言,微臣以為皆屬實。漁場證人,不如就交給鳳京府衙審理便是。”

楚淩鈞冷冷掃了一眼宋閱,“陛下召見證人,宋閣老出言阻攔,居心何在?”

宋閱神色不變,道:“到底只是些庶民,若是讓他們進宮,再沖撞了陛下,侯爺能擔待得起麽?”

“庶民?”楚淩鈞冷笑一聲,“《孟子》有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宋閣老身為內閣首輔,統領百官,百姓在閣老眼中,只是庶民?”

宋閱朝永嘉帝拱手作揖:“陛下明鑒,相較證人的證言,微臣更擔憂陛下龍體。更何況,微臣方才已明言,信王殿下所說,應屬實,無需證人。”

楚淩鈞眉心微蹙,正欲開口,永嘉帝卻道:“也罷。既然如此,證人朕就不見了。今日過後,鳳京府衙将信王所言核查一遍就是。”

府尹上前行了一揖:“微臣遵旨。”

說罷,養心殿內陷入了短暫的安靜,永嘉帝思索片刻,看了看還被晾着的段愉辰,說:“至于信王,該如何處置?”

段愉辰雖被點了名,但這話不是問他的,他只得仍跪在那裏,委委屈屈地看了楚淩鈞一眼。

沒有人開口說話。

畢竟,誰都不敢主動給當朝親王定罪。

“宋愛卿,死者是你府上的人,你來說。”永嘉地道。

長時間的站立,讓年逾五十的宋閱精神已經有了些許不濟,他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回禀陛下。此事微臣不敢自行做主。高掌事有錯在先,信王殿下又是無心之失,還請陛下,秉公處置便是。”

楚淩鈞聞言,心下暗中冷笑。這個宋閱明面上認了高哲之失,不敢給段愉辰定罪。可他又要“秉公處置”,字裏行間,還是要讓永嘉帝按照《晟律》處置段愉辰。

段愉辰跪了許久,膝蓋生疼,看着永嘉帝還在思索,不由低聲喚了一句:“皇兄……”

永嘉帝瞥他一眼,沉聲說:“叫朕作甚?你自己惹出來的禍事,還要朕網開一面?”

“皇兄……我下次真的不敢了……”段愉辰咬了咬唇,神色甚是可憐。

“看在你無心之失的份上,罰俸半年,用于死者喪葬費用及家人撫恤。杖四十,禁足思過十日,以儆效尤。”永嘉帝道。

“皇兄!”段愉辰頓時大驚失色。

楚淩鈞一聽,下意識看了看他。這個段愉辰,平日裏最是怕疼。細皮嫩肉的,手上磕青一塊都會找大夫,被他打過一次甚至直接進宮告狀,哪裏能挨得了四十廷杖。可是他也知道,永嘉帝已經是網開一面了,按照《晟律》,失手致人死亡,本當杖責一百。

永嘉帝看着他,斥道:“不必求情。讓你整日只知胡作非為,這都是你該得的。”

段愉辰神色間盡是驚慌失措,而楚淩鈞也十分為難。眼看着永嘉帝下令讓玄羽衛前來,段愉辰慌不擇路地抓住楚淩鈞的手,低聲喚他。

“瀾玉,你幫我向皇兄求求情啊。”

聽着他情急之下喚了自己的字,楚淩鈞實在心有不忍,可他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他輕嘆口氣,單膝點地蹲下身子,望着他。

“四十板子不多,忍忍就過去了,陛下已經網開一面了。”楚淩鈞低聲勸道。“堅強些,可以麽?”

段愉辰急得快哭出來了。“我讓你求情,沒讓你求我!”

楚淩鈞也十分為難,他無聲嘆了口氣,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主子,玄羽衛已經到了,正在殿外侯旨。”馮皎站在永嘉帝旁邊,輕聲道。

段愉辰一聽,下意識朝門外望了一眼,臉上滿是緊張和害怕。那群玄羽衛本是負責偵緝和廷杖,一個個都是些孔武有力的練家子,聽聞先帝之時,為了一起案子,曾經有十幾個官員死在玄羽衛廷杖之下。

永嘉帝面色不改,擺了擺手道:“把他帶下去吧。”

“皇兄!”段愉辰癱軟在地上,眼睛發紅。

玄羽衛進殿來,正欲拉起段愉辰,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慢着!”

永嘉帝擡了擡眸,看着楚淩鈞跪地行了一禮。

“陛下,信王殿下畢竟出身皇室,又是親王,身份貴重。還請陛下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饒他一次。”楚淩鈞面容肅然,一字一句道。“微臣願代替信王殿下受責。”

“你……”段愉辰微微一驚,轉頭看向他,只見身側之人目不斜視,跪得筆直。

“楚卿願意代信王受責?”永嘉帝看着他,沉聲道,“信王無狀,朕罰他,也是為了讓他改好。何來讓你替他受罰之理啊?”

楚淩鈞微微閉了閉眸,說:“數月之前,微臣回京,陛下曾言,微臣當為君分憂,好好管教信王殿下。”說到這裏,他聲音一頓,又道,“如今信王殿下鑄下大錯,自有微臣教導不當之責,懇請陛下允臣代為受罰。”

聽了這番話,段愉辰看着他,臉上更是焦急,低聲道:“你這是幹什麽!”

楚淩鈞沒有回答,只面不改色,不視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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