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這幾日,楚淩鈞因傷勢,只能留在府中靜養。而段愉辰因為禁足無法出府,也老實了不少。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信王殿下如今也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兒,日夜照顧受傷的楚淩鈞。

永嘉帝免了楚淩鈞的早朝,京郊大營的事務也都交給了陳湛。但楚淩鈞平日裏還要分管神機營和三千營的事務,這個沒法找別人代勞。所以,下屬每天将公文送到府上,楚淩鈞暫時無法下床,只得在床上看公文。

然而,每日送來公文,段愉辰顯然都十分嫌棄。楚淩鈞前幾天高燒,一連數日不退,最近才剛剛有了起色,精神還未完全恢複,就得開始處理公文。他只恨不得把公文拿去燒了,讓楚淩鈞多休息休息。然而楚淩鈞自是不允,只叫他把公文拿進來。

“朝廷的俸祿可真是不好賺哪,當牛做馬累死累活,就為了賺那仨瓜倆棗。”段愉辰一邊把那疊公文遞給他,一邊陰陽怪氣道。

楚淩鈞接過去,并不接茬,只說:“這幾日辛苦你了,我這裏不用看着,你去歇着吧。”

段愉辰知道這是在趕他出去,他聳聳肩,說:“知道你看公文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算了算了,那你先忙,我玩兒去了。”

楚淩鈞點了點頭。

他心想,這幾天段愉辰為了照顧他,也算是比較辛苦(跟他以前每天吃喝玩樂相比)。也有可能是因為除了照顧他,段愉辰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畢竟他還在禁足期間,不能出府。

段愉辰天性愛玩,不讓他出府,基本上相當于要了他的命。雖然他面上沒有表露出來,但也是為了不想再給楚淩鈞添麻煩。畢竟他答應過他,以後不會再惹是生非。

所以最近這幾天,段愉辰除了照顧他,沒事的時候只能在院子裏曬曬太陽。聽聞,他昨天實在是閑得難受,從庭院竹牆底下逮了幾只蛐蛐兒,然後給府裏的下人分了分,跟他們鬥蛐蛐兒。

他已經閑到了這個份上,還能乖乖聽話,沒有惹是生非,實在難為他了。想到這裏,楚淩鈞微微牽了牽唇角,翻開公文看了起來。

不知不覺,天漸漸暗了下來。用完晚膳之後,段愉辰去廚房督促下人給他熬藥,楚淩鈞繼續看沒有看完的公文。

直到他翻開最後一頁,似有什麽東西從夾頁裏掉到了地上,楚淩鈞心下微微狐疑,伸手将其撿起,只見是一張疊起的紙條。

楚淩鈞眸光微斂,他展開一瞧,看着上面的內容,他眉間蹙起。

紙條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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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冬衣黴糧事件始末,城東五裏街北頭一敘。”

楚淩鈞霎時将紙條攥緊。

冬衣黴糧之事,是他數月以來一直在調查的事情,當初他剛回京之時,曾将此事上報給永嘉帝,永嘉帝命宋閱徹查,但是楚淩鈞暗地裏也讓陳湛在查探此事。這數月以來,朝廷并沒有給他一個說法,他自己雖然也有查到一星半點的消息,但是卻始終連不成線索。

這件事情關乎燕梧鐵騎,關乎幾萬死在北落原的大雪中的将士。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調查清楚。

可是他不禁又有所懷疑,這張紙條為何會出現在神機營和三千營的公文裏?

自從他受傷以來,公文都是由他軍中的親信親自送來,并沒有假借他人之手。他的親信也都是從燕梧軍中選拔出來的将才,這張紙條,不會是他們放在裏面的。

送入府中之後,公文有經過段愉辰的手。可是段愉辰平日裏只喜玩樂,對冬衣黴糧事件更是一無所知,這更不會是他放的。

那究竟是何人?

楚淩鈞的神色不由漸漸凝重起來。若他沒有記錯,城東五裏街是鳳京府最為偏僻的一處村莊。那裏多是破敗不堪、荒廢已久的住所,沒有人居住,也無人認領。朝廷曾有人進言,将那處好好改造一番,但是戶部缺錢,工部缺人,無暇顧及,便擱置了。

如今,寫紙條的人竟然要他去那裏見面?是為了避人耳目?又或是有其他緣由?

此人既然知曉真相,又為何願意告知于他?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只是為了引他前往?

紙條在楚淩鈞的手裏化為齑粉,散落在地上。無論如何,即便對方身份不明,事關燕梧鐵騎和六萬死傷的将士,不管此人目的究竟為何,他也一定要去看看。

楚淩鈞抓住床圍,緩緩起身。他已經在床上養了九日,傷處也基本上長好了。但是由于重傷初愈,難免使不上力氣。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他穿好衣裳,披了件玄色披風,拿起劍準備出門。守在門外的小厮見狀,忙問:“侯爺怎麽起來了?”

楚淩鈞心道今夜之事要避人耳目,于是說:“有要事,要出去一趟,無須聲張。”

小厮微驚:“可是您的傷……”

“無礙。”

小厮啞然片刻,說:“可須小的去牽馬?”

楚淩鈞心下略一思忖,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只怕沒法騎馬。

“不必了。”

說罷,他拿着劍就走了。

夜色漸沉,昏暗的小巷中,楚淩鈞的身形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城東五裏街地處偏僻,離侯府可不近,若不騎馬,走上一個時辰都到不了。

他心下一沉,略作斟酌,最後直接施展輕功躍上了屋檐。然而動作扯到傷處之時,讓他皺起了雙眉。

漆黑的夜裏,楚淩鈞一路輕功,悄無聲息。雖傷處被牽扯,痛意被重新喚醒,但卻絲毫沒有影響他輕功的速度。直至一刻鐘過後,他從樹幹上一躍而下,停在了一個破敗不堪的門之前。

楚淩鈞敲門不應,試圖推開門之時,門上的鎖卻直接因為年久失修,直接掉了下來。

庭院裏沒有點燈,周圍雜草叢生,荒蕪一片,踩上去的時候,只能聽到樹枝和枯葉碎裂的聲音。再加上月光也十分昏暗,楚淩鈞神色微凝,手握劍柄,每走一步,都密切感知着周身一切。

仿佛知曉有客人前來,屋裏的燈突然亮了。楚淩鈞用劍鞘頂了一下房門,但聞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他踏了進去,只見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背對着他,坐在矮桌前,飲着茶。

屋裏光線昏暗,燭臺燃着微弱的火光,搖曳之間,仿佛随時都會熄滅。陳設也非常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牆邊還有一個櫃子,雖未破損,但皆非常陳舊。屋裏唯一可以稱之為新的東西,就是老者對面的椅子上,放了兩個厚實的軟墊,仿佛是知道楚淩鈞身上有傷一般。

“侯爺來了?”老者的聲音像是砂礫滾過喉嚨一般沙啞。“請坐。”

楚淩鈞走到他面前,看到了他的容貌。

面前之人足有七八十歲,面上的褶皺如同一道又一道的溝壑,眼窩深陷,眼白污濁,握在茶碗上的手十分粗糙。

楚淩鈞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般冷冷地盯着他,上下唇一碰,冷然道出一句:“你是何人。”

老者笑了笑,卻引得他咳了幾聲,緩慢開口:“侯爺是客,卻問主人是誰。”

“難道不是你把我引來的?”楚淩鈞涼涼道。

老者無奈,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侯爺是貴人,老朽就不給你倒這鄉下人喝的茶了,直接說正事罷。”

楚淩鈞面容一凜,“冬衣和黴糧之事,你都知道些什麽?”

老者見他不願坐,也不勉強。咳了幾聲,緩緩道來:“老朽不敢隐瞞侯爺。想必,侯爺先前已經查出些許線索。去年,負責采購冬衣和軍糧的人,是戶部掌事楊明。這一點,想必侯爺先前已經查出來了。”

楚淩鈞面色稍變,他微微傾身,抓住了老者的衣襟,手上的力道緩緩收緊。“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老者所言,分毫不差。這些事情都是陳湛很早之前就查到的,楊明此人是戶部掌事,來自松江府。他已經年逾六十,且體弱多病。去年九月份他采購的軍需,但是到了十月,他就因病致仕了。而且陳湛還查出,他致仕之後,整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松江府更是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

老者被抓着衣襟,因呼吸不暢而臉色漲紅。“老朽年事已高,經不得侯爺下重手。”

沒有得到答案,楚淩鈞很久過後才将其甩開,老者用力咳了一陣,才舒緩過來。

“現在我要告訴侯爺的是,楊明此人,名字和身份都是真的,戶籍是被吏部刻意銷毀。”老者說道。“去年,他采買軍糧和冬衣,只花了十萬兩銀子。”

“什麽?十萬兩?”楚淩鈞聞言,眉心立刻蹙緊。二十萬燕梧鐵騎的軍糧和過冬棉衣,再怎麽節省,也至少需要四十萬兩銀子。若是只有十萬兩,也無怪乎會收到那些黴糧和破損冬衣。

老者颔首,說:“采買結束,他就致仕了。可想而知,吏部之所以銷毀他的戶籍,也是為了隐瞞此事。”

楚淩鈞臉色更差了起來。一個戶部的掌事負責采買軍需,吏部幫他銷毀戶籍。一個這麽大的案子,牽連得竟然這麽廣。

“楊明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掌事,無論是與本侯還是燕梧鐵騎都無冤無仇。即便有,他也不敢如此公報私仇。”楚淩鈞沉聲道。“他的幕後主使,是誰?”

老者道:“能夠指使戶部和吏部做事,侯爺不妨猜猜,會是誰?”

楚淩鈞神色愈發凝重。能夠同時讓戶部和吏部為其所用,此人在朝中的官職就不止是二部的尚書。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內閣的幾名閣臣。而內閣如今一共六名閣臣,都聽命于內閣首輔。

楚淩鈞握緊手中的劍,冷聲道:“你是想說,宋閱?”

老者捂着胸口,重重得咳了一陣,不置可否。

楚淩鈞恍若未見,繼續追問:“這些都是猜疑,可有實證?”

老者咳了一陣,搖了搖頭。“今日老朽想要告知侯爺的,僅此而已。下次見面,或許老朽還能想起些什麽,再告知于侯爺。”

楚淩鈞冷笑一聲。“怎麽,你把本侯叫來此處,就只為了說這些捕風捉影且沒有實證的東西?”

“證據,只能侯爺親自去尋找。老朽實在幫不了侯爺了。”

“你還有未盡之言。”楚淩鈞冷冷地看着他。

老者溝壑密布的臉上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年歲大了,想不起來了。侯爺再給老朽些許時間,待想起來,定如實相告。”

話音剛落,楚淩鈞手中的長劍倏然間出鞘,橫在面前之人的頸前,散發着幽幽寒光。劍刃幾乎要貼合在他的皮膚上。

“說。”楚淩鈞手執長劍,冷聲道,“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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