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從五裏街離開之後,已經過了子時了。今日是初一,天上只有一彎弦月,沒什麽光亮,還被烏雲掩着。好在楚淩鈞對京城的道路頗為熟悉,夜裏也能認得路。

他的傷處本就沒有好利索,不知不覺間,如今又開始隐隐作痛。楚淩鈞有些使不出輕功來了,只能慢慢地走着,長劍在他的手裏成了拐杖。

他還在回想那名老者的話。去年,戶部掌事楊明負責采購軍需,原本需要花費四十萬兩銀子的軍糧和冬衣,他只用了十萬兩,買來了一批黴糧和破損冬衣。燕梧鐵騎因為缺少物資,與北涼軍一戰,損失六萬将士。

後來,伴随着楊明的致仕,他在吏部的戶籍也一并銷毀。他與燕梧軍無冤無仇,究竟為何要這麽做?若是那老者說的都是實話,吏部和戶部一同幫他隐瞞此事,那麽事情就嚴重多了。

最重要的是,楚淩鈞不知道老者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可即便是真的,他也拿不出證據來彈劾一個已經致仕的戶部掌事。

他突然感覺十分疲倦。不止是因為身體上的難受,還因為這無從查起的冬衣黴糧案。

不知過了多久,楚淩鈞走進小巷,遠遠望見侯府門口似有光亮,似乎還有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手肘擱在膝蓋上撐着下巴,十分失落的模樣。

他走上前去,發現那人是段愉辰。

段愉辰看到地上突然多了個影子,他擡起頭,看到是楚淩鈞,方才面露喜色:“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他上前擡起楚淩鈞的胳膊仔細檢查一番,發現他身子并無異樣,才不無擔憂地說:“你去哪了?”

楚淩鈞這才想起,今日出門忘了跟段愉辰說一聲。

“有點事情,去處理了一下。”他話音一轉,又道,“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麽還不休息?”

段愉辰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埋怨之色。“你還知道已經這個時辰了?那你一聲不吭地出門,連個近衛也不帶。晚上的藥也沒喝,亂跑什麽?”

楚淩鈞被他一番數落,一時有些啞然。

段愉辰嘆了口氣,低了低頭。“我是擔心你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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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楚淩鈞說。“今晚我有要事在身,忘了跟你說一聲。”

段愉辰有些失落。“陳湛和季臨去外面找你了,可是我被禁足在府裏,只能在這裏等着你。”

楚淩鈞面露歉色,他看了看段愉辰垂落在兩側的手,想去牽他,最終卻還是将手負到身後。“別擔心了,我這不是回來了。”

段愉辰還是有些不高興。“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不至于遇到什麽危險。可你不是受傷了嗎?不好好養傷,偏要亂跑。”

楚淩鈞低聲道:“下次一定會記得跟你說一聲。”

段愉辰仿佛還是不滿意。“你晚上的藥還沒喝,你自己去熱一熱。”

“好。”楚淩鈞答應得十分幹脆。

進屋後,楚淩鈞先是讓人去把還在外面尋找他的陳湛和季臨叫回來,然後也沒再麻煩別人,自己去廚房裏把藥熱了一下,端回屋裏,在段愉辰的注視下喝完了。

下人走了進來,将空藥碗收拾了。楚淩鈞看着他,問了一句:“可消氣了?”

段愉辰想了想,說:“本來就沒生氣,我知道你肯定有重要的事。”他話音微頓,又道,“再說了,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又不是像本王一樣在禁足,想出門還能攔着你不成。”

“……”聽着他字裏行間的陰陽怪氣,楚淩鈞就知道他還在生氣。“今晚我确實是有要事在身,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他聲音一頓。“王爺一定要得理不饒人?”

段愉辰難得看到他放下一次身段給別人說軟話,也不再得寸進尺,于是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說:“看在你這麽誠懇的份上,本王大人有大量,這次就算了。”

楚淩鈞眉間舒緩開來。“好。”

段愉辰頓了頓,又說:“不過……你今晚是遇到什麽事了,跟我說說?”

楚淩鈞聞言,沉吟片刻。冬衣黴糧案在朝中算不得什麽秘密,但是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無人知曉。

該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段愉辰呢?楚淩鈞心下有些猶豫。

段愉辰看着他遲疑的模樣,又補了一句:“若是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在朝中又沒什麽官職,如今還被禁足在府中。你的事,想必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楚淩鈞擡眸看他,這些日子以來,段愉辰變了不少,至少不像從前那樣,天天想着賭博聽曲兒了。他受傷的這幾天,段愉辰更是悉心照料。至少在他的心裏,已經把段愉辰當成了自己人。

“好了,都這麽晚了,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段愉辰起身欲離開房間,楚淩鈞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有一件事,你幫我拿拿主意吧。”楚淩鈞說。

段愉辰垂目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彎眸一笑。“王妃說來聽聽。”

楚淩鈞思索片刻,“數月前,我剛回京的時候,曾在朝中請求陛下徹查去年年底,發生在燕梧鐵騎中的冬衣黴糧案,這件事情你知道的。”

段愉辰點了點頭。“聽說過。”

楚淩鈞:“陛下将這件事交給宋閣老調查,可是這幾個月以來,始終沒有一個答複。”

緊接着,楚淩鈞将他暗中查到的線索、今天在公文中發現的紙條、去五裏街見的那位老者,所有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段愉辰。

聽完這一切,段愉辰深吸一口氣,若有所思。“那個老者是何人?”

“他不肯說。”楚淩鈞嘆道,“可是他知道這麽多的事,還有本事通過神機營來讓我去見他,由此可見,此人并不簡單。”

段愉辰想了想,“他連你暗中調查的事都知道,這麽說來,你的一切行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楚淩鈞聞言,神色漸漸冷了下來。“此人來歷不明,且知曉這麽多事情。我當時,是動了殺心的。”

段愉辰掌心托着下巴,看了看他。“他說下次見面的時候,還會告訴你別的線索。若你殺了他,還如何拿到線索?”

“所以我沒有動手。”楚淩鈞閉了閉目,嘆道,“況且,他說的這些皆無實證,不足為信。”

段愉辰歪着腦袋想了想,說:“那他告訴你這些是想幹什麽呢?”

楚淩鈞思索片刻,神色一暗。“他是想讓我順着線索,親自去調查真相,找到證據。”

“原來如此……”段愉辰又問,“可是這對他有什麽好處?難不成,他只是為了給燕梧軍伸張正義?”

楚淩鈞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也是他所疑惑的一點。

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段愉辰思索了一會兒,道:“換個思路。這件事情的始末,只關乎燕梧軍和冬衣黴糧案的始作俑者。若他不是燕梧軍的人,且他所言皆真,那他只能是始作俑者那邊的人。”

“若是他是那始作俑者的仇人,待你查出真相,他是不是就能報仇了?”段愉辰分析道。“如此一來,此人的目的也就明晰了。”

聽了段愉辰的這番話,楚淩鈞神色微凝,轉頭看向他。此時,段愉辰正手肘撐着桌子,掌心托着腦袋,正在思索中。在燭光的照映下,他依舊美如冠玉,收斂起平日裏一副纨绔子弟的氣質,認真地思考着。

仿佛感到有人在看他,段愉辰偏頭看去,恰好看到楚淩鈞收回了視線。

“這樣解釋,倒是能說得通。”楚淩鈞說道。

“所以,不妨先信了他所言。”段愉辰笑道。“你有了繼續查探的方向,若是查出來他是瞎說的,再取他性命也不遲。”

楚淩鈞:“四十萬兩銀子拿去買冬衣黴糧卻只花了十萬兩,現在就要弄清楚,剩下那三十萬兩去了何處。”

“這樣的話,就要去戶部查了。”段愉辰說。“你在戶部,可有親信?”

楚淩鈞輕輕一嘆:“我相識的人都是軍職,至于戶部,先前并未打過交道。”

段愉辰不由一笑。“誰讓你天天冷着一張臉,好似腦門上寫了個‘生人勿進’,誰願意同你親近。”也就本王了。

楚淩鈞臉上一黑。他從前一直在北境戍邊,鮮少回京。如今即便回了京城,也向來不喜官員之間的你來我往。更何況他身份特殊,姐姐是中宮皇後,無論他結交哪個官員,都會給別人落下把柄。

“本王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可以幫你。”段愉辰眨了眨眼睛說道。

“誰?”楚淩鈞不由問道。

段愉辰拍了拍胸脯,幹脆地回答:“就是你夫君我。”

“……”楚淩鈞冷眼睨他,“要不然你出去吧。”

“不要。”段愉辰噘噘嘴。“這麽不相信本王?”

“你不要給我搗亂。”楚淩鈞無奈道。“更何況,你還在禁足當中,如何幫我去戶部查探?”

“皇兄只讓我禁足十日,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段愉辰不服氣道。“本王堂堂正一品親王,不過就是在戶部查閱幾分卷宗罷了,他們還能攔着本王?”

楚淩鈞額角開始隐隐發痛,讓他忍不住皺着眉閉了閉眼睛。

段愉辰見狀,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搖了搖:“瀾玉,你對我這麽好,我也想幫幫你嘛。”

“你只要不惹麻煩就算是幫我了。”楚淩鈞無奈看着他,“更何況,如今的戶部尚書是宋閱,你想在他眼皮底下行事?”

段愉辰聞言,松開了他的胳膊,坐在那裏賭氣。

“好了。”楚淩鈞看他這副模樣不由勸道。“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我自己來處理就夠了,聽話。”

段愉辰仍然十分不滿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道:“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可以不搗亂。”

楚淩鈞:“說來聽聽。”

“但是……你不一定能答應。”段愉辰手臂支着腦袋,面露難色。

楚淩鈞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于是說:“只要不是你又想出去賭錢,或者想尋歌伎來聽曲兒,我都能考慮。”

“我才不會呢。”段愉辰有些不高興了。“難不成在你眼裏,我就只喜歡那些東西?”

楚淩鈞心下輕笑,面上卻不顯。“那你到底想要什麽?”

段愉辰湊上前去,沖着他眨眨眼睛,壓低聲音說:“我想看看你的傷好了沒有,你把衣裳脫了讓我看看,行不行?”

楚淩鈞瞬間冷了臉色,睨他一眼。

“求求你了,我只是擔心你嘛。”段愉辰又露出了那副可憐兮兮的神色。

“出去。”楚淩鈞涼涼地道出二字。

段愉辰仍不放棄,拽了拽他的袖口。“瀾玉……你的傷是為我受的,我實在是很過意不去。”

楚淩鈞一句廢話都不想說,直接站起身來拎着他後襟拖了出去。

“等……等等……楚淩鈞!”

随後,楚淩鈞打開門,把人往外一丢,關上了門。

“瀾玉!王妃!開開門!”段愉辰不斷撓着門。“我不看了!我不看你的傷了!你放我進去行不行!”

楚淩鈞抱臂靠在門上,聽着屋外的嚷嚷,閉了閉眼睛。

“王妃!瀾玉!你最好了!快放本王進去!”

“王妃!本王知道錯了!”

楚淩鈞一直不開門,外面的人便堅持撓門,一直“王妃”“瀾玉”換着叫。

過了很久,段愉辰一直不肯放棄,索性換了稱呼。

“楚哥哥!求你了,快放我進去!”

楚淩鈞閉着眼睛長嘆一口氣,暗嘆這厮真夠煩人的。

過了很久,楚淩鈞唯恐外面的喊叫聲把府裏的人全都叫醒,最終還是給他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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