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明逸被一陣颠簸驚醒。
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行駛的轎車內,幽暗的藍光照亮駕駛座前的人,三十歲上下,寸頭,男性。
明逸疑惑地蹙起眉,低低喚了聲:“駱司機?”
那人應聲轉過頭:“我在,小姐有什麽吩咐?”
明逸在見到男人的臉後,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仍是一片平靜:“還要多久?”
駱司機看了眼腕表,語氣輕快:“快了快了,不到十分鐘吧。”
明逸點了點頭,沒有再回話。
車窗外風雨呼嘯,密集的雨點打在上邊,如一根根肆意生長的詭異枝幹,在光影的催化下,扭曲成瘦長的形狀。
明逸覺得這雨好似打進了心裏,額角沁出冷汗。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死了嗎?
上一世,她也是像這般,在一來企餓群衣無爾爾七五二八一看更多完結文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被送入明家,那個素未謀面,卻與她是血緣至親的女人,拉着她的手,要她喊她一聲“媽媽”。
那時的她心中沒有感激,沒有喜悅,有的只是陰郁的仇恨。
但當她見到江瀾的那一刻起,這股恨便注定成不了氣候——她深深地愛上了江瀾。
可是現在,她又“活”了,
車輛緩緩停靠,打斷了明逸所有思緒。
駱司機下車,撐一把巨大的黑傘,過來替她開門,他極力恭敬地彎着腰,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雨中。
“小駱,辛苦了,我來吧。”
熟悉的女聲,由遠及近,駱司機應聲退開,不待明逸準備,那人便已出現在面前。
她撐着同樣的黑傘,傘沿往上一擡,露出半張臉,恰到好處的薄唇尾端上揚,讓人誤以為她總是挂着笑,情不自禁地心生親近之情。
“歡迎回家,明逸,”女人沖她伸手,“我叫江瀾。”
明逸像是受到某種蠱惑,呆呆地将手搭了上去。
兩人同撐一把傘,緩緩踏上石階,明逸不由自主地擡頭望去,三層樓高的明宅在夜裏看不真切,墨黑的爬山虎,一圈圈往上纏着,在風雨的映襯下,平添幾分陰森、鬼魅的氣息。
推開氣派的大門,立馬有一個微胖,面容和藹慈祥的中年婦人迎了上來,她手腳麻利地為江瀾寬去被雨淋濕的外衣,又為其遞上幹淨的拖鞋,一切妥當後,才将目光移向明逸。
“小姐,這麽些年,您受苦了。”她眼中有淚,言語真摯令人動容。
“嗯。”明逸只是點頭。
“這是王姨。”江瀾在一旁适時地介紹。
“明總情況如何?”江瀾話鋒一轉,面上的笑容斂去,神情冷肅。
王姨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不太好。”
“跟我上去吧。”江瀾又看向明逸,示意她跟着自己。
明逸跟在江瀾身後,默默觀察着家中陳設,這本該無比熟悉的地方,如今在她眼中,卻蒙上一層不真切的色彩。
上到二樓,進入最大的主卧,映入眼簾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标本,它拖着華麗的尾羽,高昂地昂着頭,仿佛下一秒便會振翅飛翔。
“明總,明逸來了。”
“快,快帶上來。”嘶啞,疲憊的女聲。
明逸被江瀾帶上前,床上躺着的婦人,身上插滿管子,已經瘦得脫了形,當她看見明逸時,渾濁的雙眼落下兩行淚。
“明逸,我的孩子。”她伸手,肌肉卻無力支撐骨骼的重量,在半空墜落,被明逸穩穩握住。
“好孩子,過來。”婦人強撐着身體,吃力地撫摸着明逸的臉頰,眼中是無限的心疼與愧疚。
“孩子,叫我一聲‘媽媽’。”
明逸心中升起一片蒼涼,她将婦人的手用力貼在臉頰,道:“媽媽,我回來了。”
婦人得償所願,閉上眼,心滿意足地笑了。
在這一刻,床邊的設備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一臺,兩臺,明逸仍處在恍惚中,便被沖上前的醫生和護士擠到一邊。
搶救持續到深夜,直到王姨喚明逸上樓。
江瀾立在床邊,身姿挺拔如一株青松,她聽見推門聲,側首看去,眼神明亮銳利。
明逸走到床邊,婦人只剩下一口氣,她顫抖着手,抓住江瀾的衣擺,一字一頓道:“你要照顧好明逸,培養她成人,輔佐她接管明家。”
江瀾眼中有光一閃,稍縱即逝,她垂眸,恭敬稱是。
“孩子,讓我再看你一眼。”婦人又向明逸伸手,明逸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只枯瘦的手便重重落了下去,再也沒有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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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明氏集團總裁明若愚病故,消息傳出便驚動商界,無論昔日敵友,皆前來吊唁。
明逸身披孝服,站在一旁神情麻木。
其實她并不需要做什麽,江瀾将她保護得很好,她只需對前來吊唁的人們,點頭,笑,就好了。
可心中的悲傷卻無法抹去。
牧師念完最後一句悼詞,漆黑的棺椁被蓋上第一抔土,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哭泣聲,明逸望着那方深坑,淚水終于從眼眶滑落。
她再一次,失去了媽媽。
天空飄起蒙蒙細雨,覆在身上,如一層細密的絨毛,忽然,一把傘撐過頭頂。
江瀾打着傘,黑色的傘沿微微傾向她,細密的雨珠侵上她的發,就連睫毛都沾滿了。明逸刻意地看她,像是在挑釁,又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在尋求安慰。
忽然,江瀾的眼垂下來,漆黑的眼瞳中兩點光亮,如寂靜深夜的兩柄燭火,搖曳閃爍。
“別怕,”她說,“我會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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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愚過世,二把手江瀾成功接替總裁一職,方才上任,便大刀闊斧地裁了總公司談判部全員,集團上下一時人心惶惶。
明逸來到明家已逾一月,在這一個月中,見到江瀾的次數屈指可數,自從她接任明氏集團總裁後,便更難再見了。
剛到明家時淋了雨,又逢噩耗,明逸難受了半月,終于發作起來,高熱不止,吓得王姨連夜打電話給江瀾。
其實吃過藥後,明逸的燒已經退了大半,只是身體依舊酸軟無力,頭腦昏昏。
第二天一早,明逸在房間就聽見江瀾焦急的聲音。
“明逸。”門被推開,江瀾走了進來。
她穿着黑色通勤裝,像是剛下了班就匆匆趕過來的。江瀾貼着床沿坐下,伸手探她的額溫。
“還好,不算燙。”江瀾似乎松了口氣。
“瀾姐,你怎麽來了?”明逸掙紮着從床上坐起,江瀾貼心地在她身後墊上枕頭。
“王姨說你發燒了,我不放心,回來看看。”
明逸嗅見江瀾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用雨水浸泡過的柚子和青檸,昏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不少。
“嗯。”
話音方落,兩人便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打破沉默的是明逸的咳嗽聲,江瀾起身給她接了杯熱水,親眼看着她喝下。
“怎麽又咳起來了。”江瀾神色中泛出擔憂。
明逸忽然伸手,試探性地輕拽江瀾的袖管,将語氣放得軟糯無害:“瀾姐,這房子太大了,只有我和王姨兩個人住,空蕩蕩的。”
明逸望着她,似在思索。
久久,她輕笑一聲,用手拂過明逸的鬓角,“在你好之前,我都會在這裏陪你。”
明逸裝出一副欣喜期盼的模樣:“真的嗎?瀾姐,你真好。”
“好了,換身衣服,起床吃午飯。”
明逸目送江瀾離去,過了一會,才慢悠悠地起身洗漱換衣。
當她下樓時,江瀾已經落座,她手中擒着一份報紙,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離得近了,才發現原來是英文。
江瀾見明逸下樓,将報紙放下,微笑着喚她就座。
因為明逸還在病中,王姨将飯菜燒得很清淡,兩盤素菜,一盤白肉,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莼菜鲈魚湯。
江瀾給明逸盛了碗湯,明逸輕抿一口,奶白色的魚湯香味醇厚,瞬間溫暖了被藥物煎熬的腸胃。
江瀾也嘗了一勺,神情看不出喜惡:“王姨的手藝不減當年。”
王姨肉眼可見地開心,喜滋滋道:“您過獎了。”
“王姨,怎麽還站着,一起坐下吃飯啊。”
明逸在一旁冷眼看着,江瀾總是這樣,親切,周全,待人做事滴水不漏,只有相處久了,才能從這嚴密的僞裝中,窺見幾分真實的色彩。
可惜,上一世的她原以為自己做到了,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願。
“我吃飽了。”明逸咽下最後一粒米,輕輕将筷子擱在碗上。
“好。”江瀾向她看來,視線在她臉上一掃。
“我先回房休息了。”
“明逸。”江瀾忽然叫住她,明逸不明所以地轉身。
“記得吃藥。”她說。
明逸上樓,發現藥盒裏多了一枚雪白的膠囊,在顏色各異的藥丸中,格外紮眼。
明逸拾起它,置于燈下,看着裏邊的藥粉随着重力滑動,不由冷笑起來。
這麽快就忍不住了嗎。
她将膠囊握進掌心,走進洗浴室,将它扔進馬桶沖了下去,看着旋轉的水流,明逸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前一世那種無助的焦躁感再一次席卷全身。
明逸不斷安慰着自己“沒事的”,摸索到水池邊,将冷水潑在臉上,冰涼的水流順着臉頰滑落,逐漸安撫躁動不安的情緒。
她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拜她的生父所賜,那個懦弱的男人擁有1/2英國血統,遺傳給她的,便是蒼白的膚色,如海藻般卷曲的長發,深邃的眼廓,以及高挺英氣的鼻梁。
所有的一切組合在一起,構成獨特的,脆弱的美感。
墜樓時的疼痛仍無比清晰,但更令她感到痛的,是前一世江瀾冷漠的眼神。
明逸緩緩閉上眼,環抱雙臂,一點點滑坐在地上。
她厭惡上一世無能的自己,并發誓不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