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阮餘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又變黑了,床邊立着點滴架,吊瓶裏的藥物正排隊往他的血管裏輸送。
應該是醫生來過了。
他朝另一邊看去,見到臉色很難看的叢向庭坐在床邊,不知道盯他多久了,也不說話。
“....有點冷。”
阮餘的聲音很難聽,像公鴨嗓,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沒表現出來,只抿了下嘴。
叢向庭起身關了空調,又把床頭的杯子湊到阮餘嘴邊,讓他喝水。
其實阮餘不想喝,雖然嗓子和含了刀片一樣疼,但身上其他地方更疼,像是被打碎了又重新組裝了起來,光是擡起脖子喝水這件事都很困難。
所以他沒動。
叢向庭也沒說什麽,把杯子又放了回去。他只穿了個短褲,上身光着,胳膊和後背有很多道紅色的印記,有些只破了皮,有些已經結了淺淺一層痂。
阮餘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些都是他弄出來的。
“還難受嗎?”叢向庭問。
阮餘點了點頭。
“哪裏不舒服?”
阮餘不想再用難聽的聲音說話,就沒出聲。
今天叢向庭的脾氣好得出奇,沒有生氣,也沒有不耐煩,而是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低聲說:“已經退燒了。”
他摸了下阮餘輸液的手背,很涼,皺了下眉,把手虛攏在上面,試圖傳遞溫度。
這樣确實舒服很多,破開皮膚闖進體內裏的液體變得不再那麽難以忍受。
沒多久,醫生進來拔針。
他沒問阮餘難回答的問題,只叮囑了要按時吃藥和抹藥,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醫生走後,叢向庭坐在床邊,低頭看他:“餓不餓?”
阮餘搖頭。
叢向庭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卻開不了口,憋了半天,最後只說出一句:“我喝多了。”
算是很糟糕的解釋。
可阮餘理解地點了頭。
叢向庭松了口氣,拿起阮餘貼了膠布的手看了看,放在掌心裏焐熱。
阮餘總是這樣,脾氣很好,怎麽都不會生氣。叢向庭喜歡這點,會讓他感到安心。
他俯下身,貼了貼阮餘的臉,又說了幾句“你沒生氣就好”“以後不會了”之類在阮餘聽來很奇怪的話。
但礙于嗓子,阮餘什麽都沒說。
床邊的玻璃渣子被打掃幹淨,身下的床單也換了新的,在阮餘醒來後沒多久,廚娘就送進來一碗清淡的白粥,解釋說醫生吩咐這幾天盡量吃流食。
阮餘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像馬戲團的猴子,被所有人都看了個遍。
可叢向庭似乎沒這種感覺,要不是阮餘指了指,他甚至連上衣都不願意穿上。
晚上阮餘在叢向庭房間睡的,這很稀奇,因為叢向庭并不是擅長和他人分享房間的人。
但關燈後,他抱着阮餘睡着的時候,又看不出一丁點不适的模樣。
躺了很久,阮餘也漸漸生出些困意,在迷糊中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即将睡着的那刻,腦中的某根弦動了動,使他瞬間睡意全無。
啊,生日。
今天是他生日來着。
阮餘再次睜開眼睛,适應了一會兒黑暗,扭頭看向身旁沉睡的叢向庭。
發現阮餘暈過去後,叢向庭立刻就醒了酒,驚慌失措了幾秒,馬上下床找手機聯系醫生,根本顧不得地上的玻璃渣。
等醫生到了,沒看到阮餘,倒是先被他血肉模糊的雙腳吓得夠嗆。
幾乎兩天一夜,叢向庭除了喝醉後睡了一兩個小時以外,眼睛都沒怎麽合過,所以此刻頭剛沾在枕頭上就睡着了。
算了。
阮餘閉上了眼睛。
雖然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大抵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反正都過去了。
第二天阮餘可以下床了,雖然腰疼背疼腿疼屁股疼,但好歹不用躺在床上了。
他不喜歡藥的苦味,就騙叢向庭已經吃過了。叢向庭問他藥抹了嗎,他也說上廁所的時候塗過了。
叢向庭不疑有他,點點頭就過去了。
白天他依舊吃流食,叢向庭的餐食不變,看得他直流口水。
阮餘從前并不知道男人可以這樣做愛,現在做過了,心裏有些疑惑真的會有人喜歡這樣嗎。
做的時候很疼,做完也很難受,連上廁所都不方便,到底為什麽要做?
但看叢向庭還挺舒服的,可能這就是原因吧。
晚上他睡回了自己的房間,先喂了龜龜,然後點開聊天群。
劉遠博和李欽已經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房司瑤和王卉的航班晚一天。
由于候機太無聊,李欽一直在群裏艾特叢向庭,問他為什麽不出國,不然現在他們三個就能湊一起打鬥地主了。
消息是兩個小時前發的,叢向庭高冷地沒有回複,連面都沒露一下。
阮餘懷疑他也把群設置成免打擾了,但沒證據。
看完沒有意義的刷屏,阮餘把手機放到一旁,忽然開始回想小時候的生日是怎麽過的。
因為來叢家時的年齡很小,追更加企鵝君羊,幺污兒二七五二吧椅導致他對更小以前的事記得并不清楚,只有一些記憶碎片還存留在腦海中。
生日就屬于其中一個碎片。
從記事以來阮餘就喜歡吃一切甜的東西,但出于對會出現蛀牙的擔憂,爸媽一直控制着他的攝入量,會把家中的糖果藏起來。
唯獨生日,是他可以吃很多很多甜蛋糕而不被說的日子。
所以阮餘很期待生日的到來,那天會有好吃的蛋糕,會有禮物,也會有來自爸媽的祝福。
雖然他還小,聽不懂什麽是祝福,但感知愛意是不需要年齡的,他喜歡被愛包圍着的感覺。
來到叢家就變得不太一樣了,這裏過生日要更隆重一些,會去很高級的地方,有很多人,也有很多禮物,還有很多好吃的以及很漂亮的蛋糕。
但那個蛋糕似乎只是個擺設,象征性地用刀切一下後就被冷落了,沒有人會去吃它。
第一年阮餘不懂,在叢向庭生日的時候,偷偷問他大家為什麽不吃蛋糕。
叢向庭穿着很好看的衣服,但他自己卻不喜歡,一直在生悶氣,聽到阮餘的話,問他:“你想吃?”
阮餘誠實地點頭。
“那就吃啊。”
叢向庭叫住了旁邊的服務生,雖然身高只到對方大腿,但說話的氣勢已經高人一等。
他讓服務生拿了塊蛋糕過來,遞給阮餘吃。全場只有阮餘手中端着一塊蛋糕,他吃了,很甜很好吃。
第二年叢向庭再過生日的時候,阮餘已經不會再傻乎乎地問為什麽沒人吃蛋糕了,也懂得乖乖坐在角落,盡量不說話也不出現。
叢向庭依舊因為穿着不喜歡的衣服而生氣,餐廳中心的蛋糕比去年的要更大更漂亮,孤零零呆在那裏,被壽星随手切了一下後就再也無人無津。
想到這裏,阮餘有些躺不住了。
他掀開被子,穿上拖鞋去了樓下,打開冰箱,把前天買來的蛋糕拿出來。
幸好沒被扔掉。
拆開包裝,精致小巧的蛋糕看起來十分誘人,阮餘吃了一口,卻發現是酸的。
蛋糕是有時效的,過了生日,它也就過期了。
阮餘有些失落。
可他還是站在冰箱前,沒有開燈,借着冰箱裏的燈光一口口将它吃掉。
半夜阮餘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先是被腹部尖銳的痛感疼醒,沒等緩過來,胃裏又反上一股惡心。
他跌跌撞撞奔向廁所,剛趴在馬桶上,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白天喝的粥和酸掉的蛋糕混成一團污物,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被沖入了下水道。
吐了幾次,直到胃裏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只剩下酸水,阮餘才撐着冰涼的瓷磚慢慢坐在了地上。
肚子還是疼,身上也疼,就連坐在地上的屁股都傳來鈍痛感。
他抹了把臉,嘔吐時有眼淚流出來,現在的模樣應該看起來很狼狽。
坐了一會兒,覺得緩過來一點,他扶着站起來,打開水龍頭洗臉漱口。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沒覺得好受一點,反而又有點想吐。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換到馬桶上,只能對着洗手池幹嘔,嘔半天只出來一點看不出顏色的酸水,卻刺激得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下來,眼前變得一片模糊。
聽着從自己喉嚨裏發出的不像人類更像野獸發出的難聽聲音,阮餘認為這是他過的最糟糕的一次生日。
雖然不想說,但他好想念爸爸媽媽,想念他們一起給他過生日,就像想念甜甜的蛋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