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二天是個周一。蔣旻池一開門,就看到了蹲在門口的許奚。看樣子是一夜沒回去。
雖然是夏天,可最近下着雨,晚上還是有點涼的。許奚見蔣旻池出來,便撐着旁邊的牆站起來。
憑着醫生的直覺,以及從許奚有點泛紅的臉頰上,蔣旻池猜測他應該是有點發燒。
可許奚發不發燒跟他有什麽關系。他絲毫沒有受到許奚期待又欲言又止眼神的影響,操控着輪椅從門口出來,然後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要去上班了嗎?”許奚走上去關切地問。
蔣旻池也沒看他一眼,自顧推着車往診所的方向去。
“我送你去吧。”許奚說着就又想去幫忙推輪椅,語氣裏有幾分讨好的意味在。
這下蔣旻池終于看他了。他臉上一副不厭其煩的表情,好似這個周一因為許奚開了一個不好的頭。
他看了許奚一眼,透着寒光。可也就只是這一眼,就足夠讓許奚知道蔣旻池對自己是有多麽的厭煩。
他本想跟上去,可走沒兩步就覺得頭昏眼花,身體也有點發燙。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他滴水未進,守在這裏一步也不離開。整個晚上,他也在想該怎麽辦。這下實在是有點撐不住了。
他回國的時候,總是跟Joe說自己很擔心,因為他不知道該如果把蔣旻池追回來。
那時Joe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給他信心鼓勵。
蔣旻池沒聽到後面跟上來的聲音,也不好奇,反而輕松了許多,徑直去了診所。
雖然是新開的診所,可蔣旻池精湛的醫術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在附近的社區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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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遇上流感,他的診所能堵得水洩不通。平時,大家有個小痛小病的,也都會來找他。
他一到診所就開始忙,到一點才吃上飯。飯是林欣從旁邊飯店定的盒飯。
“蔣醫生,你怎麽不吃飯?”中午沒人了,兩人便坐在桌邊一起打算吃中飯。林欣看着蔣旻池盯着那份盒飯在發呆。
“沒事。”蔣旻池緩過神來,打開飯盒,“有點累了,想緩一下。”
說到這,林欣倒是想起來了。最近診所的病人越來越多。她知道其他診所都是配兩個醫生兩個護士的。
于是她試探性地問:“蔣醫生,您後面打算招新人嗎?”
這事兒蔣旻池還沒想過,畢竟他開這個診所的初衷,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然後能養活自己,并沒有想開得多大。
“您看現在來找您看病的人這麽多,我們都有點忙不過來了。您醫術這麽好,後面肯定會更加忙的。”
蔣旻池點點頭:“我考慮考慮。”
飯吃到末了時,蔣旻池電話響了起來。是大學時候的導師陳乾打的。
那時候他學習好,悟性高,深受導師的器重,後面也是打算繼續跟着導師深造。
出事後,他跟導師的聯系就少了。是他自己在有意回避。
電話響了半晌,最後自己挂斷了。
“蔣醫生,您怎麽不接電話?”路過的林欣問。
“現在不太方便。”蔣旻池随便搪塞了個理由,然後把手機反扣在了桌上。
下午的人相對較少。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診所基本上沒人了。兩人正打着盹兒時,突然有看着像是建築工人模樣的幾個人走進來。
“請問誰是老板啊?”其中的一人在門口扯着嗓子問。
蔣旻池在診室,沒聽到問話。林欣聽見了,甩甩腦袋趕緊清醒過來。
“你們找誰?”
“我們是被叫過來給你們門前這個坡道整修的。”還是剛才那個工人回答。
林欣不懂,只得去診室把蔣旻池叫出來。
“什麽事?”蔣旻池問。
工人把來意又說了一遍。這時蔣旻池問他們:“誰讓你們來的?”
那工人想了想才說:“好像是一位姓謝的人。”
蔣旻池在腦子裏捋了一下,估摸着知道是誰了。
診所門前的坡路不是很好走。上次蔣未來送東西的時候,看到蔣旻池上來得吃力,估計是記在了心裏。
沒一會兒就弄好了。工人把地板磨平,又重新抹了水泥,現在看着就平順多了。
工人走後,蔣旻池拿了本書看。沒看兩頁,手機上再次顯示陳乾的來電。
他呆呆地看了半分鐘,最後還是接了起來:“老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電話對面的陳乾好像松了口氣。
“旻池,我上午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是診所很忙啊?”
“不是。是那時候在吃飯沒看到。接着下午又忙了一陣,還沒來得及給您回電話。”
陳乾不覺有他,沒再追問,而是直接表明來意:“旻池,我給你打電話是有點事找你。”
“老師,”蔣旻池坐直起來,“有什麽事您直接說,我能做的一定做。”
“不是不是。”對面的陳乾輕松地笑了聲,“不是你想的那種事。是這樣的,我最近有個課題,想讓你和我一起做。”
陳乾說完,蔣旻池半響沒說話。
他明白陳乾的意思。自從出事後,陳乾沒少明着暗着幫他,想讓他重新振作起來,繼續深造。
可蔣旻池自覺自己是個廢物,是個懦夫。他在悲痛和絕望中沉浸了五年,無法笑看命運給他表演的這場滑稽大戲。
他一次又一次地辜負了導師的心意。到後面,陳乾不再勉強他,找他的時間也少了。
他明白,陳乾不是放棄了他,而是明白勉強如果是一種折磨的話,那他是不應該把這種折磨再強加給他的。
“老師,”這一次,他依舊打算拒絕,“我……”
只需要聽到蔣旻池的語氣,陳乾就知道他的态度了。于是,他搶在蔣旻池的前面,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旻池。我現在手上人手真的不夠。有能力的,都又其他項目。有空的又沒有能力。這個課題很重要,我希望你能來幫幫我。”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乾把姿态放得這麽低,蔣旻池再怎麽也不該拒絕了。
可他在五年前就把自己重新走進世界的路斬斷了。于是他猶豫着,沒有回答。
“你改天找個時間過來看看吧,我們當面聊。我現在有事兒,先挂了。”說完,陳乾直接挂了電話。
晚上風雲突變。在回去的路上,一摞一摞的雲壓上來。又開始起風了。
自從挂完電話,蔣旻池腦子裏都是陳乾說的那件事。
他不得不承認,陳乾的每一個電話,于他都是深深的誘惑。可他也知道,這種誘惑裏,或許包含着不少成分的,不含有惡意的憐憫。
他沒辦法在這樣的憐憫裏自行其是。
回家的路變得漫長又沉重。仿佛每一步,輪椅在壓在路上發出的每一絲聲音,都在向他宣告他生命早已枯萎結束的事實。
他是在茍延殘喘,在不知廉恥地活下去
突然又開始下雨了。
雨滴有點大,滴到身上的觸感像是被螞蟻踩了一腳。他不得不趕緊從恍惚自憐中緩過來,加快輪椅的速度。
走了沒兩步,突然感覺後面有人推他。他轉頭看到許奚一臉固執地正看着自己。
“不用。”他淡淡道。
可這次的許奚好像沒聽到他的話,自顧加大了力,在他三番五次拒絕和呵斥聲中,把他推回了家。
還好走得快,可雨下得也快。兩人又一身都濕透了。
許奚沒有征求蔣旻池的意見,把他推進門後自己也跟了進去。
這是一所老房子,裝修陳設都很有年代感。屋子雖收拾得很幹淨,但裏面東西很少,空落落地,連穿堂風都自在了不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沒人住的空房子。
“衣服都濕透了,先洗個澡吧。”許奚說。
“你可以走了。”蔣旻池板着臉看着許奚。
“我會走的。”這次許奚像是不再怕他冷冰冰的樣子,在他面前蹲下來,幾乎是誘哄着,“你洗漱完我就走。好嗎?”
蔣旻池因為許奚那固執但又柔情的臉,怔怔地出神了幾秒。那份柔情是他熟悉的,那份執拗是他陌生的。
“你去洗漱,我給你做點飯。”許奚站起來。
蔣旻池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繼續糾纏下去。他今天的情緒不算高,心力不濟,因此趕走許奚這件事,不在他能力範圍內。
他去找了衣服,然後往衛生間走。許奚正在冰箱裏查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能給他煮個便飯的。
剛到衛生間門口,他聽到許奚在他身後問:“需要我幫你嗎?”
蔣旻池轉過來盯了許奚片刻,然後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