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衛生間很寬敞。當時租這個小院的時候,蔣旻池特別關注了衛生間,因為只有它足夠大,才能容得下他和輪椅。
裏面擺的東西不多,延續了他在大學時就簡潔的習慣。洗手臺上放着一個杯子,裏面有一只牙刷,孤零零地對着牆壁。
浴室裏面放着一張椅子,是專門供他洗澡用的。構造特別。
他以前用正常的椅子,但不是很方便,後面方賀舟就直接按照他的情況重新給他做了一張。
浴室裏面還有一個大浴缸,但是他用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已經不再有悠閑泡澡的閑情逸致了。
許奚雖說是要幫蔣旻池,可進去之後,卻像個小孩一樣拘謹。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看着蔣旻池把自己“搬”到了浴室裏面的那張椅子上。
待坐好後,蔣旻池看着在門口呆呆站着的人,問他:“不是要幫我?”
這時許奚才回神過來:“啊,那個。”他趕忙走進去,來到蔣旻池面前,“需要怎麽做?”
蔣旻池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嘴角一抹嘲諷的笑,好像在說: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是回來跟我重新在一起嗎,怎麽還要問我該怎麽做。
許奚讀懂了。他一下羞愧得無地自容。不過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回想以前學了無數遍的知識,然後傾身下來,溫柔道:“先把衣服脫了吧。”
蔣旻池沒應聲,默認了他的話。于是,許奚便開始幫蔣旻池解已經濕透,正黏在身上的上衣。
他們以前做過很多次,自然也坦誠相對過。可面前蔣旻池精瘦的身體,跟許奚記憶中的不一樣。
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接着就是褲子。許奚把衣服放好後,轉身過來看到蔣旻池并沒有自己解開褲子的打算。
他就那樣望着他,好像有無比的耐心,只等着他進行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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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奚猶疑地望着蔣旻池,雖然時機不對,他還是有點窘迫地紅了臉。
“你還要幫嗎?”蔣旻池問,像是個下馬威。
許奚抿着嘴迎上蔣旻池挑釁的目光:“嗯。”
說着,他緩緩伸出手,開始去解蔣旻池褲子上的扣子。
這個過程并不輕松。蔣旻池跟着許奚的動作,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把自己微微支撐起來,以方便許奚把他的褲子脫下來。
氣氛很是微妙,至少許奚是這樣感覺的。他硬着頭皮終于把蔣旻池脫了個精光,然後便開始放水幫他洗澡。
水溫熱得快,很快就打濕了蔣旻池的全身。許奚仔細地幫他打泡沫,搓洗身上,手法溫柔到出乎蔣旻池的意外。
放水,沖洗,兩人無言地完成着每一項,配合倒也默契。
上半身洗完後,許奚停了下來。他帶着疑問看向蔣旻池,從他拭目以待的目光中,明白他沒有自己動手的意思,于是只得幫他洗下半身。
又一輪的打泡沫,放水,沖洗。
“抖什麽?”忽然,蔣旻池問。
“什麽?”許奚沒聽清,擡頭看他。
蔣旻池下意識地往前湊了一點,盯着許奚一字一句問:“你的手,在抖什麽?”
許奚聞言,像觸了似的驀地把手縮回來。
“還有,”蔣旻池伸手捏着許奚的下巴,“為什麽不看?”
他知道了,許奚一下就明白了。
雖然他用盡全力去克制自己在一碰到那萎縮得只有骨頭的腿時就開始發抖的手,裝作不經意地別開臉,可蔣旻池還是發現了。
他知道他根本不敢看。
五年前他沒機會看,五年後他根本不敢看。
“為什麽不看?”蔣旻池怒問,“許奚,你好生看一看。”他把許奚的臉按下去,直生生地對着自己難堪的下半身。
大學時,蔣旻池是游泳隊的。那雙腿幫他贏過很多獎牌。
可現在,原本健壯有型的雙腿像兩根枯死的樹枝,而以前每每都控制不住向他宣誓愛意的下身,此刻無力地垂着,沒什麽精神。
雖然整整做了五年的噩夢,但這是許奚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五年前的那場車禍,對于蔣旻池而言該是何種程度的打擊。
他瞬間臉色蒼白,控制不住地發抖。下一秒,胃裏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襲來。他匍匐着跑到馬桶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你覺得惡心了嗎?”蔣旻池追上去在他身後冷聲問,“你才看一眼就覺得惡心,可我已經對着他們過了五年。”
許奚還在吐。其實已經吐不出什麽了,可腦子裏蔣旻池下半身的樣子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讓他怎麽都控制不住地幹嘔。
好一會兒後,他終于按下了心裏那陣反胃的感覺。可他沒有起來,依舊癱坐在馬桶旁。
衛生間靜得出奇,好似外面的雨聲都被阻斷了,絲毫聽不到。
“所以,你還要來跟我重新開始嗎?”蔣旻池終于問。
許奚懵懂地擡起頭,望向浴室裏的蔣旻池,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臉上那種快意變成了痛苦,眼裏透出無盡的絕望。
“蔣旻池……”他啞着嗓子叫了一聲。
“你讓我覺得我現在就應該去死!”蔣旻池突然又變了臉色,無比猙獰道,“我就應該直接沖到大路上,讓車輪壓過我的腦子,血漿噴灑一地,結束我這茍延殘喘的下輩子。”蔣旻池越說越激動,仿佛那些事他已經在腦子裏預演過千百遍,有一天又真的會那樣做。
“或者我應該找棟樓翻身跳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還是說一把火點了煤氣罐,把自己炸成灰燼!”
他一邊說一邊靠近許奚,帶着邪惡又滿足的地笑,“你覺得怎麽樣?”
許奚被吓得一直搖頭,全身控制不住地抖,一直說:“不要,不要,不行……”
“不要什麽?”蔣旻池厲聲問,“什麽不行,你告訴我?”
“蔣旻池……”
“不要去死,還是什麽不行?許奚,如果不行,那你告訴我我這輩子該怎麽辦?”他終于崩潰地朝許奚發出絕望又無力的嘶吼。
“對不起。”許奚隐忍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一瀉而出。他爬過去撲到蔣旻池身上,“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對不起。蔣旻池,都是我的錯。”
許奚一直在哭,嘴裏的話說得含糊不清,但蔣旻池知道他在道歉。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可道歉有什麽用呢!
蔣旻池讓許奚抱着他哭了一陣,沒再說什麽。
過了好久,許奚痛哭的聲音終于降下來一點,變成了隐隐的抽泣後,蔣旻池乞求似的開口道:
“許奚,你別來了好不好?你這樣我只覺得備受侮辱。你離開吧,回美國去,不要再回來了。”
許奚穿着半幹的衣服,像游魂似的走在大街上。天已經黑了,路上的行人不多。
他踏着無比沉重的步子,渾渾噩噩一遍一遍地想着剛才蔣旻池把他推出門時的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掏出手機,給Joe打了個電話。可電話響了好一陣兒,都沒人接。
他只得繼續往前走,也不知道該去哪。
不知道走了多久後,手機響了起來。是Joe打來的。
“許,怎麽了?”此時美國那邊的時間差不多才早上六七點,Joe的聲音裏明顯聽得出困意。
“我失敗了。”許奚挫敗又絕望。
Joe跟許奚認識五年,他跟蔣旻池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這話一出,,他就知道許奚在蔣旻池那裏碰了壁。
“我看到了。”他聽到許奚又說。
“看到了什麽?”
一回想到蔣旻池的腿,許奚又忍不住想吐。許奚忍了忍,然後才解釋:“他的腿。”
Joe默了幾秒,大概是在估計許奚現在的狀況。
“比你想象中的差嗎?”
許奚搖頭:“不是。”
這是實話。他在美國見過太多類似的腿,蔣旻池的情況算是好的。
“那是為什麽?”Joe引導着問。
“一看到他那樣,當時車禍的場景就一遍一遍地演。”
Joe沒吭聲。即使他做過很多努力,許奚這五年幾乎每天都在受此折磨。
“許,”他想了想,然後明知故問,“你會放棄他嗎?”
“不會。”許奚馬上回答,“我既然回來了,就再也不會放下他了。”
“我也知道你不會放棄的。我們以前設想過很多種方案,每一種都不是那麽容易成功的,對不對?”Joe頓了頓,聽到許奚抽噎了一聲。
“可是,”他繼續說,“雖然今天很是慘烈,但是你至少看到了他的情況。比你設想的好對不對?”
許奚點點頭,“是。”
“那就好。許,不要灰心。這是一個好信號。你別着急,不要太逼他。
我記得你給我說過,你的蔣曾經是個意氣飛揚的男孩兒。他受到這麽大的打擊,怎麽古怪都是情有可原的。”
“我知道,我明白的。”
“那就對了,你給他一點時間。你看,你才回去幾天。他得花時間消化你再次出現這件事,你得允許他懦弱,逃避,哪怕是仇恨,也都是可以的。”
“我知道。”
“好,那就好。”Joe好像放心了些,“你現在不要想太多,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你現在住哪裏?”
“我爸媽以前的老房子裏。”
“好,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醒過來,我們再商量下一步。”
許奚對Joe是無比信任的。他終于聽進去了話。
“回去好好睡一覺。你要明白,你不能垮下,懂嗎?”
許奚終于說了好,然後在Joe的督促下,打車回了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