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後,蔣旻池終于好得差不多了。肖嘉辰說可以回家休養,不用一直住在這。

出院的前一天,方賀舟和蔣未又來了一次。

“明天我來接你,”蔣未說完才反應過來許奚也在,于是又修正道,“接你們。”

許奚在一旁坐着發消息,也沒擡頭。只要方賀舟和蔣未來了,他的話都很少。

“嗯。”蔣旻池看了眼許奚,“我跟你回去就行了。”

方賀舟極為敏銳地察覺到了病房裏正散發着的那種細微但又無法忽視的壓抑氣氛。

“怎麽回事?”下樓後,方賀舟問蔣未。

“我怎麽知道。”蔣未癟嘴淡淡地回答,有點事不關己的樣子。

方賀舟若有所思,臉色凝重。

“你真的很愛管閑事。”蔣未看他那樣,又忍不住嫌棄地說了句。

“這不是管閑事的問題,”方賀舟很有耐心,也不惱,“只是覺得可惜。”

“我哥那情況……你不覺得是害了許奚?”

方賀舟停下來,有點詫異:“你覺得是?”

蔣未被問住了。他當然不這樣覺得。

方賀舟沒注意到他局促的樣子,自顧繼續說:“我一直相信你哥的情況還是有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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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蔣未之前聽過,而且數不清聽了多少次,是他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裏得到的唯一安慰。

時間久了,現在再聽,也能真的生出一種希望來。

方賀舟他們走後,病房再次歸于寧靜。

兩人幾乎一言不發,各做各的。這樣的狀态是從蔣旻池讓許奚離開他那天開始的。

第二天就要出院。許奚去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又在傍晚的時候收拾好了大部分東西,都是方賀舟和許奚買的或者送過來的。

蔣旻池一直在床上看書,有時候又跟陳乾打電話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晚飯各吃各的。許奚在茶幾上吃,蔣旻池自己在床上吃。

雖然已經好了很多,但是這邊畢竟是醫院,什麽都不方便,洗漱還是許奚在幫忙。

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都記得那個關于出院的約定,因此洗澡的時候,莫名的動靜小了很多。

浴室裏的水汽籠罩得那一小塊地方霧沉沉,有點濕熱。許奚脖頸處有一滴汗,一直順着他的脖子,流到鎖骨上。

把蔣旻池扶上床後,許奚自己去洗漱了。時間已經不早,看着就要十點的樣子。

蔣旻池躺下後自己關了燈,給許奚留了一盞小壁燈。但他沒睡,只是閉着眼睛。

洗手間的水聲斷斷續續,後面又完全沒有了。接着裏面就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好像根本就沒人在一樣。

整間病房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島嶼。

不知道等了多久,連走廊上都沒有動靜了,衛生間的門才緩緩打開。

蔣旻池聽見許奚輕輕走出來,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沙發上,接着又悄無聲息。

房間的燈應該是被許奚關完了,現在漆黑一片,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只有外面的路燈還漏進來點。

許久沒聽到聲音,蔣旻池以為許奚已經躺在沙發上睡下了。他正打算也醞釀睡意時,卻感到被子被輕輕拉開。

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怎麽回事,床一沉,許奚就躺到了他身邊。

“幹什麽?”他用有點嚴厲的語氣問。

許奚貼着他躺着,聽到他的問題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手伸過去,虛虛地搭在了他的身上。

“許奚。”蔣旻池又叫了一聲。

許奚依舊沒動,沒吭聲。他的呼吸很輕,一下一下地打在蔣旻池的頸窩裏,有點癢。

“何必呢?”蔣旻池無奈道,“我明天就出院了,我們說好的,明天之後就不要再聯系了。”

聽到這話,許奚的手無意識收了點力,把蔣旻池抱得更緊了。

“別這樣。”蔣旻池嘆了口氣。

像是抱着什麽執念,許奚緘默不言,沒給任何回應。

整個住院部都安靜了下來,外面連腳步聲都不怎麽能聽見了。蔣旻池沒了辄,就在他以為許奚只是想抱着他睡一晚上,而他也打算就以這樣的一個晚上作為他們最後的結局時,許奚卻開口了。

“那你就補償我啊。”

蔣旻池這時才驚覺,許奚不僅整個人在發抖,連聲音也都在顫抖。

他好像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氣和力氣,才終于敢躺到他身邊。

“什麽?”他問。

“那你,”許奚嗓子幹啞,“那你就補償我。你讓我無緣無故內疚了五年,不應該補償我嗎?”

蔣旻池沒了底氣。許奚說得對,他是做錯了。

“抱歉。”他有點苦澀地說,“這五年,是我的錯。”

聽到這話,許奚卻沒覺得多開心。他仿佛也不是為了聽這話而來的。

房間裏又一陣細針落地可聞。

“那天,”良久之後,許奚磕磕碰碰地開始說話,有點像自述,又像是獨自的呢喃。“我,我從你那裏,從你那裏走的時候,覺得很難過。”

他頓了頓,“因為你在面對我們的感情時,居然可以如此的堅定又理智。你應該知道我會內疚痛苦,卻依舊不管不顧。我回來了,你也絲毫不為所動,時時刻刻都想着趕我走。所以我逃跑了。可是,我沒想過離開。”

他大概是腦子裏很亂,所以只能想到哪說到哪。

“我只是很迷茫,有的時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過我,不然怎麽會這麽狠心地就讓我抱着那個錯誤過五年。但是,你如此堅定是不是因為當時你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理由,如果你不做得這麽決絕,我是怎麽都不可能跟你分開的,對嗎?”

蔣旻池還沒來得及回答,許奚就自己說出了答案。

“我覺得是的吧。”他冷靜下來一點了,說話也流暢了許多,“畢竟我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那樣,我是怎麽都不會跟你分開的。”

他把蔣旻池又抱緊了一點,然後才繼續輕訴:

“你說你沒有心思談戀愛,沒有關系。你現在不想談,那我們就不談;你要是以後想談了,那我就陪你談。你不知道嗎,只要能夠跟你一起待着,我就覺得很好了。”

房間裏靜了一陣兒。蔣旻池絲毫沒動,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許奚試探性地往蔣旻池身上貼了一點,然後繼續剛才的話:

“我們第一次那個的那晚,都沒什麽經驗,我覺得很難受。你事後感到很內疚,很心疼。我記得那時的你說,如果我接受不了,以後不進去也可以。我想問你,那時的那句話,你是真心說的嗎?還是只是為了安撫我?”

許奚等了等,沒得到任何回答。

“你說的是真的對不對?”他又開始自問自答,“那麽,你為了我,在我們還那麽年輕時,在那種血氣方剛的年紀,都可以答應那種事情,那現在怎麽不願相信,就算沒有性我也覺得可以?”

蔣旻池微微顫了一下。許奚察覺到了。

“你從不問我想要什麽,只從你自己的角度出發,總覺得自己是對的。可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麽嗎?”

房間依舊只有許奚一個人的聲音。

“你出事後的每一天,我都覺得人生好短,短到好像一瞬間就可以化為零。

那些有什麽重要的,如果不是你,就算有,我又要來幹什麽。

就像你說的,我們有過瘋狂又極致的性愛,你深深地進入過我。我感受過了你,擁有過了你。這些都記在了心裏。

但我還沒有見過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直至耄耋之年的蔣旻池。我想見見那樣的你,把那些你也記在心裏。

待在你身邊我覺得很安心,就算什麽都不做,看着你看書,陪着你看病,推着你回家……做什麽都是安心的。這才是我想要的。

你不用愛我,不用滿足我的愛欲,不用安撫我的心,甚至慰藉我的身體。我們就這樣好好在一起就行。

你想開診所我就陪着你,你想做研究我也支持你。春夏秋天,寒來暑往,只要是你願意的,我都可以推着你去。”

許奚停頓了幾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才接着說:“所以,別趕我走,行嗎?我們再試一試。”

聽完這一段,蔣旻池均勻的呼吸沒有變,依舊不緊不慢。沒人說話了。

許奚很忐忑,仿佛如末日審判。

他不确定蔣旻池聽進去多少,又因為不知道自己是否講出了想要說的而不安。

他怕自己的心蔣旻池看不見,又怕即使蔣旻池看見了,也不要了。

蔣旻池遲遲沒有回應。時鐘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許奚在告白中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不安地亂跳,毫無方向地沖撞。

他等了等,終是按捺不住,于是又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好不好?”

問完後他又繼續等着。這種窒息的安靜好像他曾經等在急診室外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聽見蔣旻池淺淺了嘆了口氣,并喊了他一聲。

“許奚。”

“嗯。”他立馬回應他。

“為什麽要這麽執迷不悟?”

“我不知道。”許奚委屈道,“那時候遇見你,就誰也看不見了。以前是,以後也是。”

“不要把愛情看得這麽重。我不值得。”

許奚很心酸。他頂着難忍的苦楚,“那我值得嗎?”

“什麽?”

“你曾經愛我,值得嗎?”

蔣旻池沉默了。

“我們試一試,好嗎?如果受不了我自己會離開。你不要再讓我走了。好不好啊蔣旻池。”許奚帶着哭腔求他。

被他抱着的蔣旻池又默了一會兒,之後身體随着一口輕嘆,終是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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