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蔣旻池聽到許奚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快元宵了。
他也沒打算聽,只是當時許奚講電話講得極其認真,他進房間拿個東西,他都沒發現。
拿完東西就想走的,但是剛到門口,就聽到許奚在問電話那邊的人:
“就不能降低一點風險嗎?”
房間很安靜,他便能聽見電話那邊回答道:
“小奚,一個研究成果的改良和進步,是需要時間的。”
蔣旻池放在扶手上的手遲疑了,直覺讓他停下來想要聽聽許奚在說什麽。
“可是我不想。”許奚聲音有點難抑的酸澀,“媽媽,我不想讓他去冒那個險。”
“小奚,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為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讓他去承受另外百分之五十會變得更糟糕,甚至離開我的可能性。”
電話對面許媽媽嘆了口氣,“我明白。我跟你爸爸也商量過,只是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許奚停了一會兒,好似做着什麽掙紮似的。
“小奚,你要不問問旻池?”電話那邊又問。
“我要是問他,他一定會接受的。”
打電話的兩人都噤了聲。誰都知道,還不說百分之五十,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蔣旻池也會去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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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奚還在想着該怎麽辦的時候,這時聽到蔣旻池叫他:
“小奚。”
他騰地坐起來,看到蔣旻池在門口,面色凝重地正看着他。
“你跟阿姨說的是什麽意思?”
許奚無措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電話那邊許媽媽應該是聽到了蔣旻池的聲音,便提高了音量問:
“是旻池嗎?”
蔣旻池推着輪椅,來到許奚身邊,伸手過去對他說:
“給我。”
許奚緊拽着手機不敢動。
“小奚,把手機給我。”
這時許奚才有點不情願地遞上電話。
蔣旻池接過來,放到耳邊,有禮貌地叫道:“阿姨,您好。”
接下來半個小時,蔣旻池都在講電話,許奚坐在床上,心裏七上八下地打鼓。
他聽得瑣碎,但也知道電話裏媽媽已經給蔣旻池說過這件事了。
最後結束的時候,許媽媽又說:
“旻池,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并不是為了綁架你一定要怎麽樣。你跟小奚現在這樣,我們是沒有意見的。你們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若是有點私心,那我也更偏向你不要嘗試。”
“阿姨,謝謝您,我明白。”
挂完電話,房間裏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許奚忍不住,坐到床邊去,小心翼翼地拉蔣旻池的衣袖。
“你是在怪我沒告訴你嗎?”
“當然不是。”蔣旻池馬上解釋,“小奚,不要在我面前這麽小心翼翼的。”
許奚從床上下來,然後坐到蔣旻池腿上,靠在他的肩上說:
“那你不要去,行嗎?”
蔣旻池微微嘆氣,“讓我試試,行嗎?”
“不要。”許奚坐起來,捧着蔣旻池的臉,“不要去。我害怕。”
蔣旻池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将隐藏在內心深處翻滾的海潮撫平下來。
其實他在聽着許奚跟他媽媽讨論的時候,心裏便生出了猜測。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原本一點不敢想,可卻在潛意識裏藏着的希冀,快速地瘋長起來。
他接着電話的手在發抖,也是好不容易才按下了激動的嗓音。
那就好似失去光明的人,終于看到一絲幻夢般的光影一樣,想要把眼睛睜得再大一點,又怕自己抓不住,也怕真的是幻覺。
從出事後,他就不再敢幻想自己能站起來了。
之前他的一些照片,不管是打印出來的,還是手機電腦上的,都被他打包放在了一個沒法找到的角落。
他每一天都在告訴自己必須接受這個現實。就這樣過了一千多天,卻突然有了一個可能。那簡直像是在做夢。
“讓我試試。”蔣旻池顫着嗓音,第一次在許奚面前紅了眼睛,“小奚,陪我試試。”
他急切得像是病入膏肓想要尋找良藥的病人。
“不要。”許奚也難受,“我怕。你聽到媽媽說了,會有很大的風險,我太害怕失去你了。你為了我,不要去,行嗎?”
這話讓蔣旻池啞了聲。
“如果換做是我,你會讓我去嗎?”許奚又問。
平心而論,蔣旻池是不願意的。
他有許奚陪着就好了,哪能去接受那可能失去他的一半可能性。
“不願意對不對?那你怎麽還要求我去接受這樣的事情。”
“可是……”蔣旻池哽咽道,“我們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
“不是百分之百,我都不要。”
“小奚……”
“我求你了。你別試。”許奚着急得哭,“我們才和好沒多久,你又要這樣。你都說了好好陪着我,你都說了。”
他越說越難過,到最後泣不成聲。
“我給你保證,最壞的結果也是保持現在這樣,好不好?”
“可這種事情你該怎麽保證啊,這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我不會離開你。”
“我不想聽這些。我們就這樣也挺好的,我們就這樣好不好。”
許奚淚眼婆娑地看着蔣旻池,乞求着,期待着,等待着。
他沒辦法在現在這樣激動的心情下去分析出點別的什麽,只知道要緊緊地把蔣旻池抓在身邊。
蔣旻池無奈地看着他,“可是小奚,你也為我考慮一下好不好?”
“我才不想為你考慮。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我想站起來,想跟以前一樣。”
“那要是失敗了呢?”許奚見蔣旻池不願妥協,便哭喊,“要是更糟糕了呢?要是你離開我了呢?”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蔣旻池啞口無言。
“你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如果是另一個結果,我該怎麽辦。”
蔣旻池心裏被深深地觸了一下。好像許奚說得對,他确實沒有考慮過。
一聽到這個消息,他就本能地覺得手術能成功,即使知道只有一半的可能,但也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如果是另一種可能,我該怎麽辦啊。”最後許奚在他的肩膀上哭着問他。
這話他答不出來。他抱着許奚,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兩人後面幾天一如往常。蔣旻池沒提過這件事了,許奚知道他可能妥協了。
可是又過了幾天,他卻發現了蔣旻池不對勁的地方——他好像沒之前開心了。
雖然依舊早出晚歸地去實驗室,也經常摟着他親,晚上抱着他睡,可是蔣旻池的話很少。
他肉眼可見地沒了精氣神。輪椅上的人,好像只剩一副空殼。
許奚知道是因為什麽。他有點怨自己為什麽不小心就讓蔣旻池聽到了電話。
他給了他一個希望,可是那個希望一下又破滅了。蔣旻池發現自己還是只能深陷泥潭,再也出不去,一時之間便覺得虛無又彷徨。
看着人在一周內極速地消瘦下去,許奚有點猶豫了。蔣旻池好像在用另一種方式折磨自己。
可他并未有意為之,只為換得許奚的松口,而是沒辦法接受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許奚那幾天神思不濟。他開始整天整天地看蔣旻池以前的照片,看他游泳的樣子,站在臺上演講的樣子,朝他跑來的樣子……
那樣的蔣旻池很遙遠,遠得記憶都有點模糊了。可照片上的人,卻是神采奕奕。
“我是不是很自私?”他發消息問Joe。
手機上很久才收到一條回複:
“你們都自私也慷慨!”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每個新芽都發着碩白的光。
院子裏的花都長滿了花苞,挂在細細的花枝上,沉甸甸的,讓枝條彎成一個月牙似的弧度。
周末蔣旻池沒去實驗室。診所他們上次一致決定先關掉,也不用去了。
沒什麽事,他就拿了本書在院子裏看。許奚在旁邊給花澆水。
陽光好得很。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在院子裏待了一個上午。
臨近中午,他打算進屋做飯,但許奚叫住了他。
“我還不想吃。你餓嗎?”
“還好,早上起晚了,吃得完,也不是很餓。”
“那如果不餓的話,我們說說話,行嗎?”
蔣旻池便把輪椅轉過來,“好。”
一個多月都沒好好聊過天了。許奚拿個小凳子,坐在蔣旻池旁邊,把頭放在他的腿上。
“你說阿姨有沒有空幫我照看它們啊?”
蔣旻池沒懂,“嗯?”
“就是這些花。”
“怎麽需要媽幫忙了?”
許奚沒回答這個問題,自顧說:“我還是得寫好每種花怎麽澆水施肥,不然阿姨弄錯了。”
“小奚,你要出門嗎?”蔣旻池揉揉他的頭發。
許奚沒說話了。過了一陣,蔣旻池看到褲子上濕了一塊。
“怎麽了?”他把許奚拉起來,讓他坐到自己腿上,“為什麽哭”
許奚別開臉不看他,自己把眼淚擦了,然後才轉過來。
“你要答應我。”
“答應你什麽?”
許奚還沒開口,眼淚又湧了一眼眶。
“怎麽了?”蔣旻池親了親他,給他擦了眼角。
“不管結果是什麽,再糟糕,你得答應我不能離開我,行嗎?”
蔣旻池看了許奚好一陣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跌到谷底的心一下子突然蹦了一下似的。
他忍着激動和不可置信,“小奚,你是說……”
許奚卻不想跟他說了,自己從他腿上下來,抱着小板凳又去看他的花。
蔣旻池推着輪椅追上去,繼續問他:“小奚,你說清楚好不好?”
許奚垂頭看着地上,一顆腦袋圓圓的,頭發被照的一閃一閃。
“阿姨有半年時間的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蔣旻池聽到這,便知道也不用問了。
許奚不正面回答,是确實沒辦法承受內心深處的恐懼。可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壓制着懼怕,去陪他試一次。
他彎腰去牽起許奚的手。
許奚給他牽,但還是固執地不擡頭。
接着他看到兩滴眼淚滴到地上,打出兩個小小的圈。
“我一定不離開你。”他緊握許奚的手,鄭重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