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Joe來醫院的時候,蔣旻池已經昏迷四天了。

那天早上,許奚突然給他發消息,說自己有點不舒服,可不可以讓他送點藥過來。

Joe本來是不願意的,可是許奚一直求他,他最後還是沒辦法答應了下來。

後來他在路上的時候想,如果藥物能夠緩解一點,那也不是不可以。

進病房的時候,許奚正坐在床邊,握着蔣旻池的手看着他。

“許,怎麽樣了?”他上去問。

許奚放下蔣旻池的手,輕輕地把它塞回到被子裏蓋好,然後才坐直起來說:

“你坐吧。”

Joe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離蔣旻池的床很近。床上的人臉上沒什麽血色,還好像跟之前相比瘦了一點。

“今天醫生來檢查過嗎?”

“來過了,說暫時看不出什麽。他們之前的手術,也會出現長時間昏迷的案例,所以告訴我說,不用太着急。”

他沒把那句,但也同樣有一半失敗的案例說出來。

Joe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就好。你也知道,這樣的手術本就是一種技術突破,所以不管是醫生,還是病人,我們都要給他們一點時間。”

許奚沒回答,又轉頭看着蔣旻池。

兩人有一陣兒沒說話,接着Joe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你要的東西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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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奚轉頭伸手去接過來,“謝謝你。”

Joe下意識地微微一嘆,然後才說:“等他好了,你必須也給我好起來。”

“我會的。”

“他會醒過來的,你放心。”

“我知道。”

許奚總是在別人這樣安慰他的時候,回答說他知道。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心裏是多麽地不确定和害怕。他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看着那天花板上的影子幻化成各種可怕的形狀。

偶爾他好像聽到耳邊有什麽聲音在說話,可是仔細一聽,又聽得不清楚,很不真切。

随着時間越往後,他心裏的焦灼和恐慌感就越來越強烈。

他開始變得煩躁,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會聽着走廊上偶爾過路的醫護人員的腳步聲哭。

不是那種很傷心地哭,因為他從心底裏沒有覺得蔣旻池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似的,眼淚就這樣湧出來,綿延不絕地順着臉頰往下,直到整個枕頭都濕漉漉的。

腦子裏繃着的弦好像随時會斷,但他卻不能讓它斷掉,所以才在萬般無奈之下,讓Joe幫幫他。

蔣旻池已經昏迷五六天了。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麽安靜的他,就算剛回去時,蔣旻池對他不理不睬,他也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的。

可現在,他的人就在旁邊,他卻總是覺得他好像不在,因而需要一直盯着他才能确定。

“你什麽時候醒過來呀?”晚上,他坐在床邊跟蔣旻池說話。

“我都等你這麽久了,你就舍得讓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嗎?”

可床上的人卻沒辦法回應他。

“你要是想睡覺,那就好好睡一覺,但是不要睡太久哦。”

許奚握着蔣旻池的手親了親,“記得醒過來陪我。”

他真正感受到絕望是在蔣旻池昏迷到第十天的時候。

這個時間,是他們以往的案例中從沒有過的。最長的記錄是九天。而昏迷九天那個人,是失敗案例中的一個。

從第十天開始,許奚整個人就難以控制地煩躁,可他表面上不顯。許媽媽是從他一次又一次站起又坐下的動作裏,發現異常的。

“小奚,你怎麽了?”她小心試探着問。

“沒怎麽,媽媽,我沒怎麽。”許奚回答。

可這樣的回答,卻剛剛好表明了許奚的精神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

他們把他剛帶回美國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會重複着做一樣事情,問他,他就說沒怎麽。

“小奚,你別着急。”媽媽去拉着他,坐在旁邊的床上,“你不要着急。”

“媽媽,我沒着急。”許奚卻只知道回答,眼睛依舊望着蔣旻池那邊,“沒着急。”

看到這,許媽媽心都提到了半空。那是許奚将要恍惚的前兆。她偷偷地給許爸爸打了電話,說了許奚的情況。

電話那頭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應。

“我真是怕他再次崩潰了。”

“不會。”電話那頭終于說話了,“他會堅持住的。”

等重新回病房,喃楓她看到許奚又坐回了蔣旻池的病床邊去,握着他的手在喃喃自語。

“我現在有點難受,你快醒過來行嗎?

蔣旻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都休息了這麽久了,你不要賴床了。

我好像有點累,你快醒過來陪陪我。

不要再睡了。”

他說一句,就哽咽一下,偶爾控制不住,眼淚就順着臉頰流到蔣旻池的手上。

許媽媽看不下去了,出了病房,去找了醫生。

“Are there any other ways to wake him up(還有什麽其他的方法能讓他醒過來嗎?)”

醫生沉默良久,最後還是只能實話實說:“No.What we can do is to wait.(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他們來美國多年,又做着新型技術相關的工作,因此觀念便跟神佛之論想去甚遠。

可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許媽媽卻打了電話給一個朋友。她想知道那朋友口中的那個唐人街上的術士到底在什麽地方。

不能說科學的盡頭是神學,只是人在極度無助的情況下,是各路神仙都想拜一拜的。

“你要求什麽?”那術士問她。

許媽媽頓了片刻,而後道:“求我的兩個兒子,身體健康,一切順利。”

她不知道有沒有用,只是在看到許奚把那個東西接過去那一刻,眼裏好像閃着什麽時,确定自己是做都對了。

“會保佑他的,對不對?”許奚輕擡眼眸,眼裏全是乞求。

“會的。小奚,一定會的。”

等昏迷到第十三天的時候,許奚的狀況除了哭的時間多了以外,沒有變差,但是也沒有變好。

他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明明那時候他是懷着期待的,篤信蔣旻池一定會醒過來,但是眼淚就是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這半個月他幾乎連病房都沒有離開過,可是那天下午他卻回了趟家。

來去不過一個小時,他一刻沒在家停留,拿着東西就回來了。

等換走了爸爸後,他才從兜裏拿出一個款式很舊的手機——是他大學的時候用的。

出事那天,手機就放在中控臺上,随着車身一翻,也被壓在了下面。

等他醒過來,發現那個手機已經不能用了。可是去美國的時候,他卻帶上了它。

因為,裏面存着蔣旻池給他發的成千上萬條消息。

到了美國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手機修好,之後有将近兩年,每晚都讀着那些信息睡過去。

“小奚。”他翻到他們在一起的那天,蔣旻池給他發的第一條消息開始讀,“今天我好開心。”

“但是開心中又有一點遺憾,因為我沒有在你問我那個問題之前表白。”

“我好喜歡你。從第一天認識你就開始喜歡了。”

再後來就是他們在一起之後蔣旻池每天給他發的。

“小奚,我今天不回學校,你要記得自己去吃飯。”

“寶貝,我的論文可以發表了。”

“下午去游泳好嗎?”

“小奚,你在哪,我去找你。”

“寶寶,昨天是不是不舒服?”

“我們下午去看房子,不要忘記了哦。”

“房子我租下來了,我們有家啦。”

後來蔣旻池忙工作學業,總是晚歸,但是每天都會對他說:

“老婆,我愛你。等我回來。”

許奚一條消息一條消息地翻,從黃昏讀到深夜,待夜深人靜了,他也還在繼續讀。

讀完最後一條的時候,他放下手機,牽起蔣旻池的手,哭着說:

“你明明那麽愛我,為什麽要讓我擔心。”

他屈膝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蓋,總覺得這個六月的夜晚冷得很。

後面幾天,他幾乎都不回自己的床上睡了。

不管爸媽怎麽勸他,他都一動不動地守在床前,時不時地跟蔣旻池說一些瑣碎的事情。

有時候他扛不住了,才迷糊着睡一會兒。

蔣旻池醒過來時,許奚就是正趴在床沿上做着什麽噩夢。

他臉色慘白,呓語着什麽話,聽不清楚,但是蔣旻池能從他痛苦的表情裏,知道他的夢裏一定有他不喜歡的東西。

“小奚。”時隔快二十天,他終于沙啞着開口,又伸手去揉許奚的頭發,想把他叫醒。

但許奚一直夢魇,嘴裏嗚咽着斷斷續續的詞語,又好像在哭。

“小奚,”蔣旻池又叫,“別怕。”

許奚還是沒醒。

“老婆,我在這裏。”

叫到第三次,許奚終于從夢裏醒過來了。他遲鈍地坐起來,看着陽光正照在蔣旻池的臉上,就跟夢裏一樣。

他有點不敢相信對着他的蔣旻池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嘴裏還叫着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夢境和現實的分界并不明顯。

“小奚,做噩夢了嗎?”蔣旻池又問。

“你醒了?”許奚的大腦還沒清醒,只是本能地問。

“我醒了。寶貝,我醒過來了。”蔣旻池說着,去牽許奚的手。

直到雙手交握的那一刻,在感受到蔣旻池溫度的那一剎那,許奚終于對他已經醒過來這事有了實感。

他好似內心決堤般地哭喊着撲過去,“你醒過來了。你怎麽才醒啊。你真的要吓死我的了。”哭聲撕心裂肺。

蔣旻池動不了,但還是盡力摟着他安慰道: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好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蔣旻池,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

“對不起。”

許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一次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了,是失而複得的後怕。

他原本真的以為自己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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