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璃月之地

璃月之地

支應走年輕的千岩軍,鐘離虛虛握拳咳了一聲,似是心虛氣短。

多稀奇啊,這人居然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還以為他永遠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呢。

朱櫻裙擺一展旋身進了屋子,涼涼扔下一句:“自己進來找地方坐。”

鐘離幽幽吐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有氣到當街亮兵器。要是真把她氣得動手,也不知該老實站着給打多久才算完事兒。

他欲蓋彌彰的左右微瞥,恍然察覺身側空空,這才意識到不會再有誰抱着胳膊閑看自己笑話了。

青年垂下手,緩步邁過門檻進了那家名為“長樂”的茶館。

長樂長樂,活得越久越能體會,世上又有誰能真正長樂未央呢。

“自上次一別,前後也有數百年未見。知交故友紛紛風流雲散,今日得知你還好好的,我心裏也是極高興。”

那樣貌年輕的人進了鋪子還和從前一樣理直氣壯尋主位坐下。朱櫻懶得和他計較這些,叮叮當當掀開茶碗烹茶待客。

好不好的,禮不可廢。

不多時水沸三巡。

素手執茶帚,拂擊烏金盞。

青粉泛乳堆如雪山,底下透着隐隐綠意,一口抿過初微苦後回甘。

“可是翹英莊今年限量的上好茶粉?”

他放下茶盞,拇指上的扳指與瓷器撞出“叮”的一聲。

女人翹起腳冷哼,也不答他,反而說起旁的。

“我這人生平最煩三件事,活着的不好好活,該死的不好好死,還有就是浪費。”

說完擡眼撇了鐘離一眼,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開罵:“不巧您三樣裏占了兩樣。”

“咳咳。”

青年默默移開視線。

他雖說已經退休,可樹欲靜而風不止。璃月子民自是讓他放心,奈何外憂不已,放不下,怎麽想都放不下。

不遵醫囑的人在面對醫生時少有還能理直氣壯的,他想了想,找到一個漏洞:“你我并未就此定下契約。”

所以不能怪他說話不算話。

是了,對于魔神來說世間确有難以約束之物。尤其這家夥,打也打不過,說又說不聽,真就蒸不熟煮不爛砸不扁錘不破的頑石一塊。

屋子裏靜了靜,緊接着一陣稀裏嘩啦。往生堂博學多識沉穩可靠的客卿先生被人趕出大門,狼狽間一枚兔毫的曜變盞跟着飛出來,被他伸臂使個巧勁接在掌心。

“滾!一個個的都給我早死早超生去吧!”

女子怒不可遏的吼聲振亮了好幾盞燈,木門無風自閉,鐘離數了三秒,門又開了,朱櫻恹恹的聲音傳出來:“明兒一早我要在這兒看見魈,還有若坨。”

是了,她到底心軟,就像當年突然出現時那樣,赤誠坦蕩的對衆仙伸出援助之手。

“難得你回璃月,魈聽到消息必是會來的。至于若坨,近幾年我将他鎮于南天門下,得空為你領路去拜訪一二便是。”

若坨腦子出問題這件事,只能中午瞞着她,因為早晚瞞不住。

鐘離索性痛快招認:“磨損加着他身的折磨實難忍受,自你去後他的記憶變得越發模糊,行為也日漸不大受控,所以……”

長樂茶館裏又飛出一物,鐘離再接住,定睛一看,原來是茶壺。

“……今日才剛回來,不想聽一耳朵壞消息。”

朱櫻咬牙切齒:“我上輩子是不是手賤救了壽瘟禍祖,這輩子才倒黴透頂總遇上這種事?”

鐘離苦笑,他是個魔神,不是星神,只要那份契約存在一天,提瓦特的緯度上他甚至不能輕易離開腳下的星球。

“好消息也是有的。”

青年側頭努力想了個“好”消息出來:“往生堂新客戶大酬賓,第二碑半價,了解一下?”

“……”

茶館裏半晌無聲,鐘離抱着茶壺茶盞轉身疾走。

醫者要打人啦!

*

趁着午前還沒熱到叫人發昏,莺兒姑娘将熬好的香膏裝瓶收納,錯眼瞧見旁邊鋪子裏的老板“嘩啦”一腳把木門踢開,檐角兩邊高高挑了兩盞燈籠挂上,這就算是開門要做生意了。

這本是茂才公老爺子家的産業,剛好臨着總務司,獨門獨戶位置極佳。打從他們家大小姐與人殉情後老爺子再也無心生意,空了幾十年的宅子也只得繼續空着,斷斷想不到忽然間就被人賃去做了個門面鋪子。

再說開門出來的老板,曳地長裙素織紗衣,耳着流蘇明珰卻又白發似雪,發尾随意斜搭在身前,用了根極鮮亮的正紅絲縧淺淺束住,突出一個潇灑随性。

莺兒打眼一看便知此人必不是普通門戶裏養出來的小家碧玉,臉上手上膚色猶如凝脂,透着冷白,周身裹着藥材淡淡的苦香。春香窯的老板本人就是個制香大師,可是這樣的味道,她也是頭一次遇見。

“呀,這位姐姐安好,恍惚不曾在螭虎岩見過您?”

一把嗓子甜的,就和她家上好的甜白瓷一般。

明眸善睐的少女誰不喜歡看吶,朱櫻攬攬衣袖,沖她笑眯眼睛:“過來喝茶麽,我親手給你調。”

當然這只是客氣的意思一下,莺兒自己還有鋪子要打理,如何有空這會兒就跑去旁人屋裏耍。

得了鄰裏好意,她忙不疊點頭應下:“多謝姐姐相邀,等晚間打烊了再聚,也好叫我準備些見面禮。”

一時間這螭虎岩的側街上暗香浮動笑語盈盈,好幾位其他茶室的茶客伸頭出來看看,又縮回去與跑堂的打趣。

“這側街上可是開了家來搶生意的新茶館呢,叫你老板給咱們多上碟幹豆腐絲留一留客哦,哈哈哈哈哈哈!”

跑堂的只是抿嘴跟着笑,多一句話也沒有——昨兒天快亮那會兒上面突然發話警告大家別為着蠅頭小利招惹長樂茶館,誰知道這位背後站着誰?

說不定人就是七星之一呢。

新開的鋪子,總有走過的二三路人好奇探看。見裏面布置的還挺得趣兒,不多時便有人呼朋喚友前來湊熱鬧。

老板朱櫻窩在櫃臺後面,滿心想着總要雇個手腳幹淨麻利的夥計住在店裏看顧。她是懶怠搬東西跑堂收錢的,有那功夫寧可歇着,多給人發些摩拉就是了。

大約十一點前後,站在門口招攬生意的莺兒姑娘遠遠就望見往生堂的客卿先生手裏拎着包點心樣的物什往螭虎岩側街來。胡堂主在他身旁邊走邊蹦跶,嘴裏時不時冒出“火骰子有六個”之類詩不詩曲不曲的句子,間或偶爾問上三兩聲好不好妙不妙。

依鐘離先生的臉色看,或許是極高極妙的。

待這二人走近,一轉彎就進了長樂茶館。

“哇塞!這!這這這!這麽漂亮的大姐姐,我說老鐘客卿,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麽不早點請大姐姐去堂裏小坐呢?”

活潑少女背着手在小館裏轉了一圈,後院幾竿斜竹疏疏落落,借着日頭照在窗棂上,好似整間茶館都僻在竹林中一般。

“不是鐘客卿,是鐘離。”

男人走在後面無可奈何的搖頭,順手将點心放在老板面前充作賀禮:“開業大吉。”

榮升老板行列的朱櫻懶洋洋靠在櫃臺後面,指着堂中一排大桶道:“承小妹妹謬贊,今兒開張,你即是來捧場的,只管随便喝。簽子水牌都在上頭挂着,想喝什麽自己舀。”

被人故意當成空氣的鐘離往那兒看了一眼,頓時了然。

桶子裏面都是事先沏好的茶水,有紅有綠有黑有白,木樨茉莉樣樣不缺,像給茶園做招攬似的。放桶的臺子延出來好大一圈,臺子上又擺了三排白瓷小碗。

鐘離一樣一樣細細看去,頭一排裏全是幹果碎。松仁榛子砂仁核桃,樣樣齊備。第二排又是各種蜜餞以及各種薯粉煮出來的彩色餌塊,花裏胡哨尤其得小姑娘喜歡。最後第三排碗外頭都貼了簽子,注明琵琶蜜荔枝蜜并七國各處特産的糖粉蜜膏果子露及北地來的奶汁。

臺子底下壓着镂空碗櫃,臉大的茶碗精巧的瓷勺都在裏面放着,旁邊牌子上寫着“随吃随取不得浪費”八個字。

合着是叫客人自行動手沖調茶羹,就這一碗也敢收一萬摩拉,茶果子還要另算。

這人真夠懶的,幾百年了就沒見她勤快起來過,也不知獨自在外都過得什麽日子。

胡堂主見那堅果碎裏有小胡桃仁兒,忙高高興興取了碗來舀,鐘離趁着她不注意便與朱櫻苦笑。

“魈早間來過一趟,把你房頂上的草都給拔幹淨了。他見你還沒醒不敢打擾,又去了荻花洲西面除魔,想來不久即歸。”

“哼。”

她從櫃臺抽屜裏翻出一只細長金屬桶,不耐煩的上下敲着:“從來病人等大夫,什麽時候倒叫大夫等病人?他既然不來,你就把爪子放這兒給我瞧瞧。”

鐘離語塞,朱櫻看着他,慢慢靠近過去,中間還換了個姿勢。

“怎麽?鐘離先生是怕被我這庸醫治出好歹來?”

女人輕笑着,柔順瑩白的長發順着肩頭徐徐滑落,似是斜倚在那端肅青年身側,兩人如今的模樣實在像一副海棠蒼岩圖。

他的身體構造與常人差別甚大,根本無需捉脈,她先前也只不過說笑。但見這家夥頻頻回避,誰還不知道怎麽回事,朱櫻眼下純粹是給氣笑了。

“聽話嘛,手呢?”

語氣溫柔得仿佛能擰出水,岩王帝君遇上也得抖三抖。

“我忽然想起來……”

他像個普通男人那樣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冷不妨腕間搭上幾根微涼細指。

蔥管一樣,指腹白皙,健康圓潤的指甲尖尖上染着一抹殷紅。

藥材苦香苦香的味道從她衣衫發絲間慢慢蘊開,朱櫻已然斂起微笑,眉眼淡然的收回手。

他是從來不會防備身後友人的,冷不丁就叫裹着苦味的豐饒之息探了一個遍。

“我下午就去絕雲間尋些藥材,你這樣……倒是能保持住理智不入魔陰,可最終的結果恐怕難逃轟然倒塌粉身碎骨之苦。”

極力隐藏的秘密被人輕易探知,鐘離不由展平眉峰,豁達莞爾:“我這裏暫且無礙,這麽多年早就想開了。只是魈那裏,如果不是你開的連理鎮心散恐怕早就堅持不住,還是先給那孩子想想辦法吧。夜叉一族猶如飛鳥墜地,如今也只剩這一根獨苗了。”

這一個是這樣,那一個也是這樣。

朱櫻“啪”的将金屬筒拍在櫃臺上,沒好氣道:“你是不是還想說若坨的情況也棘手,也得排在前頭?反正你就是要把自己放在最後面。呵,反正遲早所有仙家全都逃不過魔陰入體,你們一個也跑不了,誰都別給我往後躲。”

男人迅速閉嘴,目光平靜且寬厚。

此間一隅靜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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