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璃月之地
璃月之地
璃月港的盛夏一向愁人,裹挾着熱量與水汽的風從海洋吹向陸地,來了就不走,整個港口就像被裹在潮濕氣團裏那樣又悶又熱透不過氣。
白日太陽毒辣得很,日落後熱烘烘的空氣撲面而來,人就跟躺上須彌燒烤架的清泉豬差不多,只等酥爛熟透便可撒滿香辛料端上桌。
唯有夜深才有些涼意若有似無浮動。
明鴻小哥半年前過了千岩軍的審核,家裏托人運作一番,如今只在螭虎岩到緋雲坡一帶來往巡邏。因為是新來的,又走了點路子,為了能在同袍們面前擡頭做人每隔幾日少不得擔待擔待值個大夜班。
制式盔甲和長槍頗有點分量,也就夜間還好得些涼風,巡邏一事才不至于太過難忍。
夜已深了,路兩旁的店家別說打烊,十之八九早早吹燈拔蠟歇下。只有一二微光尚存,映着天上朗月如同星子般忽明忽暗,直将螭虎岩中間那條石板小道襯得仿佛人間銀河。
走過岩上茶室三兩步就是莺兒姑娘打理的春香窯。窯裏出的瓷器品質究竟如何明鴻不大懂,小夥子只想着明天再和掌櫃姑娘搭話時能不能不臉紅。
莺兒姑娘真的是那種,她就是那種,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孩,據說幾年前那位拯救了璃月港的金發大英雄也招架不住。
“唉……”
滿腹心事無處可訴,年輕人惆悵的看了眼春香窯的大門,眼風一掃,詫異的又轉了回去。
春香窯隔壁的鋪子……什麽時候租出去了?
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裏,這地方少說也有二十年無人問津。然而就在這個月朗星稀的晚上,緊閉的木門敞開着,好似張大嘴等着獵物傻乎乎撞進去的兇獸。
作為一個剛成年沒多久膽子也不甚大的年輕人,明鴻一度極想扭頭跑掉。但千岩軍的皮這會兒還穿在身上呢,維護一方平安是職責所在,于是他梗着脖子咽着口水慢慢向黑洞洞的門口走去。
“有人嗎?誰在哪兒呢?我看見你了!”
要是一般小偷聽見這三句就該逃跑,然那間鋪子裏卻沒有任何動靜。
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動靜,屋子裏頭仿佛傳來輕輕淺淺的衣物摩挲聲……
沙沙,沙沙,沙沙
越是細微的聲音越反襯得四周寂靜,明鴻只覺胸口一悶,眼前也跟着變模糊——
——不行啊,在螭虎岩被吓昏過去的千岩軍,那将是從石門到層岩巨淵,從翹英莊到孤雲閣都難得一聞的大笑話!
要留清白在人間!
越這麽想越緊張,越緊張越喘不過氣,越喘不過氣眼前就越黑……
一陣裹着淡淡藥香的風拂過,背後被人摸了兩把,手指點過的地方無端生出一股熱氣,來者帶着揶揄打趣這差點将臉紅爆的年輕人。
“哎呀小哥,可是夜風寒涼,吹得你背着氣了?”
說話人語氣懶洋洋的,仿佛故意壞心逗弄小兒般尾音裏還帶着笑意,“更深露重,當心腳下,磕頭讨壓歲紅包的事兒還是放在年節下再忖思吧。”
明鴻這才喘勻氣,待他順着衣領上的力道擡起頭,看到的卻是張雪膚花貌豔若桃李盛放的臉。
完了,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雪白雪白的白色長發啊!這可是對璃月特攻發色,哪怕往生堂那位特別博學特別沉穩的客卿鐘離先生走過路過怕是也會多看上兩眼呢。
“你這後生,年紀輕輕怎地這兒也不舒坦那兒也不舒坦?”
背上又被人拍了兩下,明鴻瞬間冷靜,心跳恢複正常,整個人都順溜了。
“抱,抱歉!”他扶着長槍站好,攬着他救急的人立刻松開手退了兩步,青年這才扭頭看清她的樣貌。
比起旁的璃月女子,這位身穿深綠灑金長裙,外頭罩着輕飄飄一件淺米色紗衣,胸前挂着塊垂穗璎珞,像極了古畫上的仕女。她身形婀娜曲線玲珑,側攬長發挑起眼角笑着看人,只是對上視線,年輕人就又覺得呼吸有些急促。
她固然身量窈窕,神色慵慵,看過去卻又不會讓人橫生邪念,只覺一股勃勃生機撲面而來,打從心底油然生出股親近之意。就好比人見到水草豐茂的良田,或是遠遠發現一株拔地而起的繁茂花樹,都要忍不住走近過去貼着。
“千,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明鴻好容易才想起職責,忙忙挺胸擡頭朝地面搗了下長槍:“多謝,請問您是新搬來璃月港的居民嗎?”
璃月之地兼容并包,從不排斥其他國家的子民前來尋求一地庇福。就像當年岩王帝君廣納各路仙衆結為好友那般,如今的璃月人性格也多大方好客。
“嗯嗯,本是幾年前就打算搬來呢,可惜那會兒港口突然傳出不大穩當的消息,我這種小地方沒什麽見識的人怕得不行,只得停下步子觀望一二,誰知這一觀望就是數年。”
女人語速很慢,聲音卻極好聽,仿佛金玉相擊一般,清棱棱透着軟脆。就像一枚沁得正到妙處的青梅,初咬一口極有韌性,真正咬下去“嚓嚓”便破開果肉直抵梅核。
但她說得話,卻不是璃月人愛聽的。
“唉,一晃眼,岩王爺他老人家逝去都已經這麽多年了呀!”
千岩軍小哥傷心沮喪得仿佛聽人提起自己亡故的祖父一樣,眼圈兒說紅就紅,把女人給創得眼角直抽。
岩之魔神大限已至渡劫失敗雷劫加身白日仙逝……這話她沒法接。
可以的可以的,你們腦補得開心就好,想來摩拉克斯不會計較。
眼瞅面前這小年輕哀哀切切絮叨個沒完,她着實有些遭不住,心不在焉随聲附和:“是啊,沒錯,你說得對,我也這麽想。”
得以一吐憂郁之情,明鴻從岩王帝君薨逝開始一直說到今早出門上班被門口趴着的大黑貓吓了一跳,連同往日藏着不敢說的牢騷也碎碎念出來——
“我也不想的,但我七舅姥爺家的表哥就是在總務司做事,總不能我進了千岩軍就叫我表哥回家蹲着吧?所謂打招呼也只是表哥怕我不懂規矩惹麻煩,這才請托前輩們費心教導一二,現在不是一樣做事一樣巡邏。我一沒少排班二沒偷懶耍滑,憑什麽每次都要被人在背後講小話!”
可見他這是平日憋狠了,能說不能說,該說不該說,盡數一瀉千裏一吐為快。
女人帶着笑意靜靜聽了許久,如同孕着群星的深藍色眸子逐漸無光。
這孩子怎麽這樣能說……不會覺得嘴巴幹麽?
“我真的不知道哪裏做得不對,哪怕有人直接告訴我呢?甚至沒有願意與我搭班值夜的同袍,我是不是應該退出千岩軍……”
明鴻沮喪的結束抱怨,頭頂傳來輕柔癢意。
面前女子收回拈發尾的手,眼底盡是玩味笑意。
“啊……我要是勸你別太在意其他人的議論,多少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虛僞。那麽,你想怎樣呢?”
是啊,我想怎樣?
“是希望被同袍們哄個毛孩子樣的哄着慣着,還是想要有個更高權威出現去懲處那些讓你不喜歡的人?”
年輕的千岩軍結巴了。
“不,不是那樣。”
哪裏有人随随便便就滿心惡意呢,明鴻啞了一會兒,喏喏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千岩軍戰士。巡邏也好,掏水溝也好,找貓也好,我可以做,分內之事,都沒關系的。但我希望周圍的人不要因表哥的緣故就認為我是個走後門鑽空子吃不了苦的二世祖。”
能這樣想,不就已經是個合格大半的戰士了嗎。
女人眼底的揶揄變成融融軟光,她露出“老懷大慰”的微笑點頭:“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
被一個年輕貌美渾身上下洋溢着豐沛生命力的大姐姐這般誇贊,明鴻美滋滋的同時察覺出一絲違和——他在家裏幫奶奶燒晚飯時老人家的眼神就這麽慈祥溫和。
嗯……有點怪,但又說不清哪裏怪,拐回頭想想還是覺得怪。
這人年輕的形貌與表露出來的談吐大相徑庭,不得不防!
明鴻別扭了一下,暫且将疑惑壓在心底。
主要是這三更半夜的查什麽都不方便,不如等明日天亮問問左鄰右舍。若有不妥……便是真有不妥也不能先入為主把人往壞處想,總要人證物證俱全才好斷善惡。
這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都半天了她也沒有吐露一分關于自己的消息,倒是把他這個巡夜千岩軍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究竟是什麽偏遠小地方才能養出如此氣度的人?
他想起方才女人應了乃是新近搬來,嘴邊不由多添幾句:“明天下午也是我當值,您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到時喊一聲就是,我叫明鴻。”
“那就有勞小哥。”
她換了個站姿,飄也似的轉身往鋪子裏走:“不過想來我這小茶館不會有什麽忙,該收拾的早已收拾妥當。要不,勞煩得空帶意中人來捧個場?給你打折。”
明鴻的視線跟着她往上移,就看到房檐下一塊亮漆招牌上刀斬斧鑿般鑿着兩個大字——長樂。
名字還挺接地氣。
沒能問到大姐姐芳名,年輕人心有不甘。心下急轉着回憶前輩交代過的套話法門,不等他再張嘴,路盡頭卻見一人長身玉立背着手緩緩走來。
“原來是你回來了啊,朱櫻。”
來者一雙黃金般的眸子不怒自威,丹霞色長發被夜風吹起兩撮呆毛。
明鴻瞪大眼睛來回不停的往這兩位身上瞄,張了一半的嘴越撐越大。
這不是,這不就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麽?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千岩軍小哥經歷了出生以來最激烈的一場頭腦風暴。
咱就是說,果然璃月人均白毛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