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璃月之地

璃月之地

鐘離記性很好,哪怕數百年灑然過去,仍記得初見朱櫻時的樣子。

恍惚是某年暮春時節,璃月大地上戰事焦灼。一日忽有隕石從空中落入雲來海,待衆仙去看,恰巧遇見一女子慢吞吞往陸地上游。

彼時她年約标梅,身量未足,泡在海水裏活像只落湯貓仔似的狼狽。好容易撈上來一問,也說不清楚來歷,只言家在舟上,有一手傍身醫術極其精妙。

正值魔神大戰期間,任何出身不明的魔神仙衆都得小心防備,于是衆仙之祖摩拉克斯拍板決定将這位自名“朱櫻”的少女放在歸離集之中暫由塵之魔神歸終看管。

月旬之後集中盛傳其神醫之名,若有凡人登門求教,朱櫻亦悉心授藝毫不藏私。她是個有求必應的性子,一來二去集中各仙也願意與之交好。

真正弄懂朱櫻醫術厲害之處,還是自夜叉歸降以後。因其族擅殺伐,帝君遂命諸夜叉殺生護法以償往日業報。積年累月難免受魔神殘渣影響,尤其五部魁首或有瘋癫或有失憶,多仰賴朱櫻以金針渡其業力,又有連理鎮心散等妙藥相佐,這才保夜叉一族百年無礙。

又往後百年,山中惡螭并海中大魔紛紛來犯,先有歸終為救歸離集衆生性命飲恨仙逝,後有若坨龍王耗盡心血神志逐漸失常。朱櫻因未能挽回友人性命心結難解,自那便有了獨自一人游山玩水的喜好。

初時先是少少出去個數月半載,而後三年五年,再來就是數百年不知所蹤。

鐘離一度以為她或遭磨損或是早已逝去,不想故友還能重逢,自然喜出望外百般遷就。

朱櫻說要雇個夥計看店,中午才說,下晌日頭還沒落低人就到了。

人是總務司安排的,月海亭秘書長甘雨小姐親自把關。當年同文書院才畢業的卷王,手攥一把子資格證,就這麽換了身青衫背着小包袱戴着瓜皮小帽去給小茶館的老板當夥計。

臨出門前甘雨認認真真交代了年輕人幾句,只說務必好生照料朱櫻姑娘,幹得好了将來不拘調去給七星裏的哪位做助理。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機要位置,靖遠小哥自無不應。

他是石門人,從小慣看蒙德璃月各地商隊往來,性子也是極其伶俐會做事。裝扮好了揣上名刺往螭虎岩側街走一趟,看見牌匾上刻着“長樂”二字的店鋪便進去詢問可要用人。

幹淨挺拔的年輕人朱櫻看了就很喜歡,也不跟他來回拉扯那些虛實,直接把長樂茶館的鑰匙拿出來。

“我這兒貨源都是談好了的,你只需要算準量提前進就成。櫃上淨賺的摩拉五枚裏有你一枚,具體多少你自己算。要是偶有頭疼腦熱什麽的也給你看看,不收診費。”

這樣幹脆甩手不生是非的掌櫃,數遍提瓦特七國也遇不上第二個。

小夥子感激不盡,抱着包袱直點頭:“老板放心,指定給您把鋪子看好。您平日有啥需要置辦的也盡管交代我去跑,保準弄的又快又便利。”年輕人精神得好比喝飽了水的小樹,敞着嗓門兒介紹自己:“我叫靖遠,石門人,老板貴姓?”

女子擺弄茶粉的手猛然停下,怔愣間多看了他幾眼,放緩眉眼搖搖頭:“喊我朱櫻便是,沒有姓。”

“诶诶,好嘞。”

夥計眼見她這反應也不敢深問,跟着去了樓上房間安頓,放下包袱鋪好被褥,轉身出來四下裏找活做。

下晌來店裏吃茶玩兒的人比照着上午也差不多。對于一家既不披紅挂彩又不舞獅舞龍,就這麽安安靜靜打開門臉做買賣的小鋪子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好兆頭了。

新來的夥計靖遠往肩頭搭了塊幹淨抹布,見哪張桌子上的客人吃好了便過去殷勤作別,不出片刻桌子碗都擦好洗好。

“元兒啊,用不着這麽勤快,你晃得我眼睛疼。”

旁人是生怕看見雇來的人閑着,擱朱櫻這兒生怕人在眼前忙碌。

她說起話總是懶懶的,發音也很古怪,那個“遠”字後面直接連着的兒化音聽起來尤其逗趣。

夥計靖遠聽了撓着後腦勺憨憨笑,不說歇着也不說不歇。月海亭派他來這兒又不是真為了做個打雜夥計。如今仙人隐退,少了相伴千年的扶持人類嘴上不說,心裏多少有些虛。就朱櫻姑娘的模樣氣度,出去說她不是仙人怕都沒誰信……這時候忽然有仙人歸來,哪怕她什麽都不做,大家也多幾分底氣。

——縱使帝君仙逝,天道仍舊眷顧着璃月啊!

“……”

話音才落朱櫻就有幾分悔意,只是遇上個音近名字的普通人而已,自家竟然就輕狂起來。看來果然年齡大了,再過上幾年怕是免不了要堕入魔陰。

六脈虛浮,筋骨孱弱,倒也不怕魔陰發作後會給別人造成什麽傷害和損失,看來戰鬥力低有時候也不是件壞事。

她垂下眼睛怪沒意思的撥弄着手底下的算盤,想想反正店裏也沒啥事兒,幹脆袖子一卷,揣上兩把剛收來的摩拉,溜溜達達翹班出門閑逛。

這璃月港,與數百年前相比大不一樣。

當年歸終逝去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自層岩戰場急轉而歸,提槍入山。好一些日子天搖地晃飛沙走石,那害了歸終的惡螭軀體分裂,血流遍地,也不知悔不悔此前所為。其後為防魔神殘魂作祟,帝君又鑄像以鎮之,地脈之中翻湧的亂流終于平息,魔神交戰之地則逐漸演化成為覆蓋渌華池并輕策莊一帶的水澤梯田奇景。

由于魔神間戰鬥的力量波及到了水脈,荻花洲由平原化作灘塗,無法再繼續種植糧食果腹,那些歸離集中幸存的人類在大戰之後不得不南北遷徙。一部分向西向北去了輕策莊沉玉谷,更多則在仙衆庇護下支撐起孱弱的身軀咬牙南下。

他們穿過天衡山,最終在一片海邊高地落腳,這就是如今的璃月港。

朱櫻是陪同護送過移民的,整片海港在她記憶裏不過是片不毛之地,然而數百年時間過去,恍惚一場大夢似的,這裏已然繁華得如同星羅鬥布的夜空。

走過連接螭虎岩與緋雲坡的朱紅木橋,袅袅歌聲徐徐從路邊高樓上傳來。

“浮雲散去、明月照漣漪;

團圓美滿、似是故人來……”*

舉頭遙望,提瓦特不變的天空中星漢燦爛,無數代表着命座的星子熠熠生輝。少年時站在星槎海坤輿臺上朝玉界門張望,能否看到早已物是人非的今日呢?

有道是人生三恨,一恨鲥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朱櫻收回目光,攬裙繞過地上三三兩兩趴着玩鬧的貓兒。

與她而言,三恨大約是恨故園難歸。*

一盞盞紅燈籠将整條街映得輝煌,走過雕梁畫棟的高樓,橘發青年站在陰影裏側首微笑。

“你好哇,我等了好久,還想着博士是不是終于失手把實驗給搞砸了呢。”他有一雙無光的藍眼睛,仿佛鮮血侵染的绶帶挂在制服外随風搖擺。

也許是璃月的夏天對北地之人來說格外難熬吧,這人連紐扣也不肯好生對齊,偏要錯過一顆非得把肚子露出來些。

“小腹受涼易腹瀉,奉勸你換件單薄點的外衫,而不是把肚子就這麽晾着。”

朱櫻目不斜視從他面前走過,後者伸出條胳膊攔住她的去路,側着腦袋露齒一笑:“你也是璃月的仙人吧?來來,咱們來打一場!”

孩子,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癡迷武學?

女人翻了個白眼,照着青年露在指套外的手腕輕拍:“你邀戰前都不和人打聽一下對手的麽?”

青年耿直的搖頭:“有時候問,有時候不問。但我知道璃月的仙人都很正直,不用問,就算萬一打輸了也不會覺得丢臉。”

這麽自信?

花瓣一般的裙擺忽得停駐,朱櫻終于給了這位執行官一個正眼:“那你現在遇上不那麽正直的仙人咯。”

傻孩子,見到漂亮女人還不知道跑就等着被收拾吧。

達達利亞一愣,腹部猛地翻山倒海般絞痛。他捂着肚子彎腰縮成一團,好好一張俊臉紅得耀眼:“你,你做了什麽?!”

突然拉肚子這種事,雖然并不稀罕,但放在眼下這種情境怎麽看都挺炸裂。

“都說別晾着肚子,着涼可就不好啦。你看,快點往茅廁跑吧,等會兒丢人可別埋怨我沒提醒。”

茶館老板搓搓手指,完全沒有使詐給人下藥的愧疚感。

我們上年齡的人不講究武德難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麽。

“你!”

再繼續遲疑下去就要鬧大笑話了,本質上屬于偷渡入境不能見上半點光的達達利亞飛速消失。朱櫻哼笑一聲,踢開裙擺慢慢踏上臺階。

那個把她弄醒的男人說過什麽……好像是說過罷?

記不太清了。

困于層岩巨淵之底睡得太久,一睜眼發現身邊圍着的全是陌生人還挺刺激。

喚醒她的人戴了張可笑鳥嘴面具遮住眉眼,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私藏了她的血液與組織樣本。他想研究什麽?長生?

可笑。

咿咿呀呀唱腔婉轉的曲子還在繼續,朱櫻看似心情極好,從容走過一群又一群駐足欣賞景觀的游人。

無盡形壽,從來都不是賜福。

偏偏卻總有人想要得到這份豐饒的詛咒。

那大言不慚自號博士的人曾道只要她為他做一件事,他們兩個之間的因果便一筆勾銷。至于說具體辦什麽事……對方表示消息會傳到北國銀行。

要不是方才橘發的小夥子突然出現她都快把這一茬給忘了。

那就去一趟呗,看在可以随意支取花用的摩拉份兒上……北國銀行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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