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乖小孩跟着白珩去長見識,不乖的小孩被鏡流摁在校場上一頓好揍。

晚間景元回家時一瘸一拐的,沒等傭人大呼小叫一個健步蹿進卧房反手關門:“我沒事,軍中演武而已,不必驚慌。”

“不用請丹鼎司的醫士來給您看診嗎?”

“不用不用,你們下去吧。”

小公子自打拜了鏡流大人為師後三天兩頭就這樣,既然他說沒事,傭人們也就當做沒事。隔一會兒送了茶水餐點到門口,敲敲門就聽裏面說在看書沒空吃,讓先放着。

放着就放着,傭人安排好食盒就走了。小公子是個勤奮好學的人,早早從學宮結業又進了雲騎軍,這才幾年便已是骁衛軍官,他說他要看書那就一定在看書,誰也不敢打擾。

等腳步聲走遠,景元拉開屋門拎起食盒就朝隔壁桃樹伸過來的樹杈下走,提氣輕輕一蹬就蹿上牆頭。

院子裏有股新的藥味,比之前所有聞到過的加起來還要苦上至少十倍。

朱櫻正坐在窗邊剛剛放下藥碗,看到他提着個食盒進來,邊笑邊把順藥的糖塊撚起來塞進嘴裏:“怎麽這會兒還跑過來?你就這麽離不得……啊……”

失語了,話不是這麽說的。

她把頭側開,兩頰燒得厲害,火辣辣一片。

鏡流的院子和她本人風格一模一樣,淺淡清冷幹幹淨淨,雪洞一般,有着極強的疏離感。偏偏朱櫻往這裏一坐,冷光照得一片月白的粉牆與烏色窗框仿佛古畫從絹帛中活了過來。

難得也有景元接不上的話,他低頭把食盒放在桌上,讷讷道:“我要不是,我,不是,你……”

你你我我了好幾句,少年“嗐”了一聲轉身蹿進前院。

牆頭上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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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千言萬語,這會兒橫豎說不出口。

朱櫻看着前院的桃枝晃了幾晃,坐了一會兒起身關上門窗。她把食盒留在桌上也不去看,徑自扶着牆回卧房休息。

和衣倒在被褥間,有溫暖的松香味隐隐傳來,大概二十多分鐘藥效開始發揮作用,她抱緊胖胖貍奴抱枕,整個人迷迷糊糊睡過去。

結果到了第二日溫度不降反升,嗓子眼裏像吞了炭似的又幹又熱。天光大亮時朱櫻勉強掙紮着起身換了衣服又重新梳過頭發,等收拾齊整了只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不得不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新開的藥效果越來越弱,還不如往日她自己斟酌着加減的藥方。

“我看到你昨天的晚飯一直放着沒吃,怎麽啦?還在生氣嗎?好妹子,昨日我腦抽來着,你……櫻櫻?”

景元在自己家裏輾轉反側了半宿,一肚子話不知該從哪兒開始說起。好容易熬到這會兒總算攢出個腹稿,待他磨磨蹭蹭翻牆過來,推開門卻見朱櫻雙目微阖斜倚着床頭,臉色蒼白頰側卻染着一層薄紅,秀眉紅唇,別有一絲妖異的不祥之感,就像一株即将綻放的花樹頹然凋零。

“你別吓我?”他靠近了擡手用手背往她額間貼貼,熱度高得驚人。

朱櫻聽到聲音睜開眼,朦朦胧胧看不清人形:“嗯,冰箱裏存得有藥,從上往下數二層最左邊。”

景元給她把藥取出來熱了熱端到面前,又看着她病恹恹的靠在軟枕上,好似沒有味覺似的端着藥碗一飲而盡。從小到大每隔個十幾二十幾天她就要病倒一回,煎藥時苦香苦香的味道浸透了小院每一處邊邊角角。

他把藥碗收走,拐回來坐在床邊将朱櫻攬在懷裏,就像小時候那樣慢慢拍她的後背。少年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比懷裏的女孩子高出一大截,出征前就高她半頭,三年後的現在他抱着她就像她抱着那只大號貍奴抱枕。

原來櫻櫻是這麽小巧的麽?

喝過藥睡了一會兒,朱櫻額間的高熱緩緩消退。景元這邊剛放下心,那邊鏡流突然傳信——休戰期間雲騎軍擔負着拱衛仙舟的職責,包括仙舟各洞天的治安事件他們也是要管的。羅浮沉重的人口負擔注定了這些從戰場上剛回來的将士們沒有時間轉換心情,他們馬上就要将武器調轉方向對準自己曾經護在身後的平民……甚至同吃同住過的同袍。

“我得趕去與師父彙合,櫻櫻你怎麽樣?要不要我先送你去丹鼎司?”

朱櫻靠在他肩膀上搖頭:“只是困而已,這兩天略有些累,好好休息就會痊愈。你去忙你的,刀劍無眼,照顧好自己。”

喉間又幹又痛,隐隐約約有甜腥味翻湧。她把臉整個貼在他肩頭藏起來,不願意被人發現此刻的狼狽。

景元沉默片刻,側首在朱櫻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順勢放她躺好蓋上被子:“辦完差事我就回來,玉兆裏的急救號碼我給你設好了,兩小時後不取消就會自動向丹鼎司發警報……”

此刻他才發現朱櫻在羅浮上居然沒有第四個能數得出來的熟人。

“我真的沒事兒……”朱櫻背對着他,擡起手揮揮:“快去吧,別讓師父等。”

“嗯,”軍令如山,景元又摸摸朱櫻額頭再次确認熱度有下降,這才擡腳往外走,走到門口還要拐回頭交代:“實在難受就給我打玉兆,我想法子趕回來哈。”

她沒說話,景元關上門翻牆趕往鏡流發的集合地點。

師父沒有在信息中明确任務詳情,一開始他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治安案件,參與人數過多才會需要鏡流出動。按照慣例制服發生争執的雙方扔進地衡司就得了,不料等趕到事發地點,見到的卻是滿地金燦燦的落葉。

丹鼎司的醫士領着醫助忙碌,一個又一個傷員被擡出來原地急救。負責維持局面的雲騎見到鏡流如釋重負,上前行禮報告:“大人,十王司也來了,裏面反抗得特別激烈,判官們也無法靠近。”

“現在是什麽情況。”景元上前替師父張嘴,雲騎軍認出他身上的骁衛制服,挪開長槍拱了下手:“是位前日才剛從戰場上回來的士卒,他的妻子一年前突然染病去世,家裏瞞着一直沒說。乍聞兇信之後就撐不住了……”

“我知道了。”鏡流抽出腰間長劍,踏入黑洞洞仿佛蛇口的屋子。景元緊随其後,他注意到這個類似玄關的位置噴濺着數處血跡,兩側牆壁均有裂痕:“師父小心,裏面的人手裏有武器,身手不俗。”

前方有刀兵相擊的聲音傳來,鏡流大步前進,劍光所過之處一切阻礙猶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他們從入戶的走廊一直找到最靠內的居室,幾個雲騎士兵握緊武器圍着一個奇怪的“物體”将其牢牢困在原地。

“嗡!”

鏡流執劍出擊,雲騎士兵們壓力驟減。她頭也不回道:“你們退下,走遠點。”

方才的搏鬥引發了火勢,人越多越不好清場。

将士們令行禁止齊齊後退,景元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随艦同行過的熟人。他看看這人,後者用一種悲傷而奇異的目光回望着對死亡尚且知之甚淺的少年:“拜托了,讓他走的……體面些吧。”

少年驀地睜大眼睛,他看向站在原地不時抽搐的“怪物”。

它身上的着裝以及手中的長槍皆與雲騎制式相同,身形扭曲面貌猙獰,詭異虬結的樹枝從盔甲各個縫隙處源源不絕向外湧動,門外那些毫無由來的金色葉片就是從這些樹枝上掉落的,一邊掉一邊生長,密密麻麻生生不息。

“嗬、嗬!”

“怪物”口中發出非人的聲音,陰寒沙啞,就像傳說中來自九幽之獄的詛咒。

“他……”

景元認出來了,這“怪物”也是同乘過的士卒,逢人就愛講他年輕時如何追到妻子的故事。

“師父,他不認得我們了。”*

曾經在戰場上同進同退互相支援的同伴,轉眼間就成了這個模樣。

“堕入魔陰便是如此,”等到所有雲騎撤出室內,鏡流一劍揮出萬千寒霜,“魔陰身是長生種的宿命。若有一天,我堕入魔陰身,你也絕不可留情。”*

長劍歸鞘,身後傳來重物落地之聲。

判官們宛如黑色煙霧出現在“怪物”四周,接下來的事就不歸雲騎管轄了。

魔陰身這種東西,景元是知道的。但如此直觀接觸到,這還是頭一次。聯想到幾百年後這種東西也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慶幸朱櫻是個短生種,她看不到那一天。

她沒有堕入魔陰的風險,亦不必遭受此般苦楚,真是太好了。

師徒兩個離開這棟充滿悲傷的房子,守在外面的丹鼎司醫士蜂擁而上将他們團團圍住。又是撒藥又是檢查,務必确認無礙才允許放行——魔陰身這種東西存在某種看不見的規律,一旦有人出現症狀往往會帶着周圍其他人也随之堕入其中萬劫不複。

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誘發聯動,醫士們絲毫不敢托大。

“此間事了,你且回去休整。今早玉闕傳信要求羅浮支援方壺,明日你随我前去。”

鏡流放了弟子半日假期,她自己是沒有時間休息了,好在此行飛行士輪休,白珩得以留在羅浮照顧朱櫻。

景元将目光從跟在醫士身邊匆匆走過的醫助們身上收回來,恭敬回應:“是,師父。”

丹鼎司……也是招人用人的吧!

*《崩壞·星穹鐵道》短片《飛光》人物臺詞。

*《崩壞·星穹鐵道》短片《飛光》人物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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