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方壺一戰,饒是仙舟聯盟同氣連枝羅浮的将士也隔了近一年才得以返航。方壺乃是聯盟感念持明鎮壓建木的功勞,贈與持明自治的仙舟。此次豐饒民經由貨物進出滲透方壺,專挑潛藏在海底的持明卵下手,護珠人死戰不退,羅浮曜青及時馳援,方才遏制了一場大難。
這回朱櫻沒能去星槎海接鏡流和景元,三個月前送白珩登艦遠行時灌了口冷風轉頭就又倒了,這才剛剛将養回來些,為了不叫師父出門在外還要為自己擔心,如今她是一步也不肯往外面走。
也幸虧她沒出門,避開了長街上運送陣亡将士遺體的悲壯一幕,只被翻牆滾進院子的景元吓了一跳。
這次他是帶着傷回來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真的痛!櫻櫻你輕點行不行?嘶……”
白發少年肩頭上染着一片殷紅,雲騎骁衛的制服撕了道口子,露出肌理結實勻稱的手臂。
站在他身側彎腰斂眉的姑娘狠狠斜他一眼:“疼?疼就對了!不疼我就該收拾收拾私房錢給你請個吹唢吶的師傅備着。”
語氣沖得像是生吃了兩斤辣椒下去,手底動作卻又放輕了不少。
“什麽!櫻櫻你有私房錢?借我去工造司買付新棋子……噗啊!我錯了!要死要死要死!”
朱櫻小心翼翼揭開碎布的手指忽然向下摁去,景元一嗓子嚎得樹上團雀展翅直沖雲霄。
“你居然沒因為這張嘴被人揍死在外面,真是個奇跡。”最後一片嵌在肌理中的異物也被清理幹淨,她從從來沒裝過胭脂眉筆的妝匣裏取出一盒白色粉末給他輕輕撒在傷口上,微涼指尖展開敷料來回比劃确定位置,“用紗布簡單裹一下就好,透氣也方便換藥。今天別用這條胳膊也別碰水,還好傷口不深,不然你就廢了。”
景元眯着眼睛笑,非要賴在她身上靠着,嘴裏就沒閑下來過:“沒事兒呢,真不成我早就去丹鼎司了。只要不是天生缺陷,哪怕躺着進去呢,出來也都能給治好喽。”
“那你就去丹鼎司,來我這兒幹嘛!”
她抿着嘴,臉頰被氣得染上一片粉紅,腳下一扭甩手就要走。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朱櫻的袖子,嬉皮笑臉作怪樣:“那不是師父這兒人傑地靈麽。再說了,丹鼎司再好,能有我妹子好?欸,我看你用的藥粉挺有趣,都沒見過。”
被人抱着袖子來回搖晃,朱櫻跟着動了兩下才避開景元肩頭的傷口站住腳:“你,你往後小心些,不說我,隔壁先生和夫人要是知曉你在外頭讓人傷成這樣,心裏可怎麽難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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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櫻~”景元松開她的袖子改為抱着人,沒受傷的那邊肩膀黏着朱櫻,“櫻櫻吹吹馬上就不疼,你看你看,這都快愈合了……”
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誇贊就沒重樣的,朱櫻再生氣也給幾句哄好了,打開藥盒捧與少年看:“我家裏本就是衢岱星上世代行醫的家族,出事時人沒了東西卻還在。半年前白珩阿姨央地衡司把當年的舊物給清點好送來了,我現在又不去學宮,在家偶爾翻開看看打發時間,這個藥粉是覺得有趣自己試着配的——”
景元聽着聽着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等等!你自己配的?”
自撰一良方,服之,卒——這樣的地獄笑話應該不至于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是,這個藥粉,它真的沒問題嗎?
冷汗悄悄順着後頸深入衣領,他想着這回算是舍命陪君子了,萬一不成還是趕緊給丹鼎司打玉兆求助吧,但願別被當成年度典型反面教材。
“——你別擔心,在團雀和外面的動物身上都試過,白珩阿姨也拿去丹鼎司給人檢驗過,有醫士出高價将方子買了去呢,你要是在那邊兒用得也是這個。”朱櫻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如此反應似的,故意停了一會兒才把後半句加上。景元身形一頓,卡卡卡轉頭瞪她:“你忽悠我是吧?忽悠我好玩不?”
“好玩啊~”
她拖着長長的尾音扳回一城,貼好最後一條膠帶固定紗布,最後退上一步照着景元背心拍了一掌就跑:“廚房裏有吃的給你熱着呢,吃完就回家去吧,不要讓父母等得焦心。”
“欸我說你!”
真要去抓,他兩步就能追上去把朱櫻拎起來摁椅子上,也就是心知彼此年齡漸漸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這才不得不有所收斂。景元沒好氣的甩甩馬尾巴:“你這樣也不行吧,總麻煩白珩兩邊跑,不如直接去丹鼎司謀個醫助的活兒?”
他話音剛落,朱櫻重新走回來搖頭:“不去,我去丹鼎司幹嘛?那兒可不是能混日子的地方。就我這破身子,傷員沒救回來醫助先倒了,還要勞煩人看顧,不是添亂是什麽。”
石桌上散落着藥瓶和染血的碎布還沒收拾,她将藥粉放回妝匣,不要的垃圾丢在地上慢吞吞掃進簍子。
“而且我也不耐煩和生人打交道,沒什麽話可說。”
丹鼎司的醫士光是在學宮念書就得念百十來年,換做她都不一定能活到一期測試之時,何必去自取其辱?
“可是……”景元只起了個頭,看看她抿成一條線的粉唇,後面的話直接咽回去:“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今兒想吃什麽?哥去給你買,就當謝你給我收拾傷口。哎呀!”他又不正經起來,腦袋上被人用力拍了一掌,拍得腦瓜子嗡嗡直響:“你還亂跑!你還亂吃東西!你還想不想好了?!”
看來肩頭的傷口真把她給吓壞了,脾氣也變得急躁起來。
白發少年“噗通”一下趴在石桌上,語氣虛弱:“不行了,我真的要死了,櫻櫻你确定不要試試習武練劍麽?這一掌劈得我都隐約看見帝弓司命……”
朱櫻多半個眼神都沒給他,捧起妝匣轉身進屋。
少年的視線追着她的裙擺,末了輕輕嘆氣。
果然失敗了啊,下次還得想法子再挨上一刀。
近來玉闕頻頻急報,似有豐饒孽物欲對聯盟不利,各處需得加強防範随時備戰。可以預見的不缺仗打也不缺受傷的機會。不過要是可以的話,景元也不想拿苦肉計去套路朱櫻。
雖然很有用就是了。
他想讓朱櫻進丹鼎司這事兒,并非空穴來風一時興起。
每次見她病恹恹的靠在軟枕上喝藥他都會很難過,縱使他在戰場智計百出挽千軍于危難,對于她天生的病弱也毫無辦法。
舍不得,不想失去,但又無計可施。
相比鏡流這處小小的院落,丹鼎司是個好地方。
師父一季也就只有理論上的四五天假期,平日裏朱櫻總是獨自守在院中身邊無人照應,有個頭疼腦熱一不當心小病也拖成大病。要是她在丹鼎司,但凡不舒服一點都能被及時發現,醫士藥材全是現成的,又快又好。
再者他自己也不能再像小時候無事便從學宮逃學那樣從軍營裏溜號回來看她,說不準何時就要随軍出征,萬一哪次回不來……朱櫻一個人留在羅浮上可怎麽辦?
鏡流清冷宛如天上明月不與人親近,白珩倒是熱心腸……問題她一個巡海游俠出門就跟丢了差不多,帝弓司命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回來。
歲歲年年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桃花下數日子,對于少年人來說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理智上他明白朱櫻不能一直守着鏡流的小院子蹉跎時光,情感上他希望她能更親近依賴自己一些,但也清楚有些事不可為之。收回視線看看手臂上短時間內就已基本愈合的傷口,他又額外意識到她還有一份常人無法企及的絕頂天賦。
景元還記得朱櫻在學宮裏待得那兩三年,在那不滿三年的求學時間裏她花費了大量時間跟着自己逃學胡鬧,即便如此,很多普通仙舟人要讀上個一百多年的基礎教育她也是完成了的。她的聰慧所有人有目共睹,要不是常年為病痛所苦,說不定那批與她同屆的仙舟民全都得被擠兌到波月古海裏去泡着。
但是醫師們的專業課程并不曾放在通識裏供給所有人廣泛學習,朱櫻在學宮裏也沒有接觸過醫科的教育。離開學宮後她留在小院裏休養,讀得多是白珩帶來的游記雜書,鏡流偶爾會帶些軍陣兵書武庫備要之類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她繼續識字用,剩下她看得最多的……是他的棋譜。
所以她正經摸到醫書也就最近不滿一年的事,“教材”還不是幾經修正勘誤的專業典籍。至于藥物……此前白珩常常從外域帶些當地有名的驗方與藥材回來給朱櫻自行熬制,零散瑣碎不成體系,饒是景元這種局外人也知道醫科不是這麽學的。
學醫哪有這麽容易?真要有這麽容易羅浮上進了醫科的學子就不至于個個狀如魔瘋,丹鼎司也不會缺人缺到發慌。
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朱櫻在這方面堪稱可怕的天賦。
短生種身上往往能迸發出無限可能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有意識到身邊就有這種存在。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