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隔天景元就把朱櫻送到丹鼎司的錄籍處，丹楓行動力高得吓人，各處招呼都已經打好了，司內甚至還給新員工提供了一處就近的宿舍。
“朱櫻，化外短生種，年十六……十六？”
負責錄籍的醫官搓搓牙花子，視線在景元和朱櫻之間來回游移。
不是，才十六啊，對于短生種來說确實是成年了，可就仙舟民而言，這還是個該躺在家裏喝熱浮羊奶的娃娃。
雇傭童工犯法的，這事兒你們知道嗎？
他放下手裏的筆想和面前的小年輕們好好說道說道，景元錯眼不見忙拉了人往角落裏去。
“叔，我送我妹子來不是為了那幾個工錢，主要她自己一個人住，我又時不時出征，放哪兒都不如放丹鼎司放心。她一個短生種，成年了的。在這兒住着看看書幫幫忙打打下手，絕不給您添麻煩。”
他壓低聲音，一連給醫官作了好幾個揖，老者看看他身上雲騎骁衛的制服，似笑非笑:“你妹子？你父母能給你生出個短生種的妹子？你當我丹鼎司裏的人全都是文盲？”
“嘿嘿，嘿嘿，您就說行不行吧！”少年發出裝傻的憨笑聲。
錄籍醫官冷笑:“行，怎麽不行呢。”
每年都有雲騎士兵想盡辦法把落單的家人塞進一府六司托庇，取個萬一自己陣亡不至于讓另一個流離失所的意思。只要不是要害位置，一般收也就收了，這些人又不是不能做事。只不過眼前這姑娘實在漂亮又實在年幼，老醫官用“我還看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眼神橫了景元一眼，拐回去見朱櫻時又滿臉慈祥。
“姑娘啊，在這裏簽名，領上對牌、鑰匙和衣服拿好，打從今日起，你就是丹鼎司藥房的醫助了。”
對牌內錄有朱櫻的名字，将來要是誰從她手下帶了藥走都得留牌用印做記錄，萬一吃錯吃壞也有跡可循。
拿到宿舍鑰匙和工作證件，景元催着朱櫻去把藥房的制服換上瞧瞧。
“我專門問過，藥房人多事少，衣裙還好看。”
他美滋滋的，就差搖尾巴。
問得是誰就不用管了，總之就是持明一族的審美令人安心。
朱櫻被他念得沒法子，只好抱了衣裙去換，這邊兒景元大大方方從懷裏摸出一包茶葉雙手交給錄籍醫官:“我從不夜侯帶了點小東西，不成敬意，謝謝您幫了大忙。”
這小子做事還真是四角俱全，老醫官伸手接了他的茶葉，敲敲臺子:“還有旁的事兒想交代？”
“欸欸！”少年又是一拱手:“我妹子身子骨弱，愛看書，人也聰明，勞煩您了。”
他也沒說別的，但又什麽都說清楚了。老醫官點點頭，筆下一劃就把朱櫻分去藥房後臺，只要前頭人沒被調走完，她守着暖爐都不用出來。
這位置可以說是丹鼎司最清閑最舒服的活計，除了工資低，再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偏偏這小子一開始就說不求那幾個巡镝，看他身上挂的吉祥裝飾也知道不是出身普通人家。
是個世家子弟啊，願意從軍吃苦倒是少見。
“我換好了。”
正說話間朱櫻掀了簾子從更衣室出來，墨綠灑金的長裙外面罩着淺色紗衣，越發顯得她眉目如畫弱不勝衣。
景元看了幾眼，忽然低下頭替朱櫻拿好鑰匙和對牌，哼哼唧唧道:“走走走，帶上換下來的衣物，咱們去看看分給你的宿舍，也省得一大早起來從長樂天往這裏趕。”
丹鼎司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在此供職的持明，朱櫻能有個落腳之處純屬丹楓給走了私人關系。
宿舍是個獨戶小院，雖說屋頂修了個荷花池看着有點奇怪，但朱櫻很喜歡。這地方離她即将就職的藥房很近，又面朝波月古海，碧海潮生波瀾壯闊，觀景者心胸也跟着一并朗闊起來。
其下廊腰缦回，朱紅色的欄杆在海天一色映襯中別有一份點睛之意。
“哎呀，這樣一來，我平日裏也就不用趕着回家了。唯一麻煩的是這兒離金人巷有點遠，來回只好點外賣。”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覺得光禿禿的院子不大順眼:“盆栽你要不要？弄個顏色熱鬧些的怎麽樣？”
朱櫻低着頭沒說話，她想讓景元別廢那麽多事，但作為享了好處的人，她也最沒立場說這種掃興話。
“我自己想想法子，這些都好弄，你覺得什麽樣的好看？”
最後少女只是安靜的微笑，目光垂在門外波光潋滟的海面。
已經連鄰居也不想再做了嗎？
明白了。
“您好？我，我是新來的醫助朱櫻。”
景元前腳送了朱櫻進丹鼎司，後腳就被騰骁将軍叫走。幸虧将軍派人來找，不然他還真想不出繼續賴在司內裝病的理由。因此認識新同事的事兒就只能朱櫻自己去做，錄籍醫官領她走進藥房，玄色長條櫃臺後七八個醫助忙忙碌碌來回奔走，每人手頭都一攤事兒，聽見聲音也只是擡頭冷淡點點。
“行了，你的位置在後面，守着藥爐。萬一有哪個病人家裏不方便熬藥或是不會熬藥，咱們這兒開了藥後可以代為熬制。”
醫官把需要做的事告知朱櫻，她彎腰鞠了一躬，帶好對牌從側面矮門鑽進去，直奔後室。
後室的松散與前面櫃臺上的緊張狀态形成鮮明對比，醫助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刷玉兆的刷玉兆，聊天嗑瓜子的聊天嗑瓜子。房間正中豎着幾根粗長管道，管子底端依次排着操縱按鈕，這就是熬藥的爐子。上面有送藥的傳送帶，前頭醫助抓好了直接放履帶上傳進來，後頭醫助看着哪個管子裏的藥熬好了點一下，自動灌裝、自動打包、自動清洗，下一份藥材直接傳進去加水熬煮。
管道旁邊有幾張利用餘熱給醫助們加熱飯菜的小爐子，其中一張爐子上面坐着只透明水壺。
朱櫻照例小聲打了招呼，有人擡頭看着她笑笑，更多人不痛不癢繼續做自己的事。
“咱們這兒沒太多規矩，也不用跟醫士出診，你還小，閑着無事可以憑對牌去書司借書來看。往後在這裏好生與大家相處，有什麽為難的來找我便是。”
藥房後室裏基本都是各處送來的關系戶，早就說已經塞滿了不再進人。此次一是有飲月龍尊專門交代，再者朱櫻實在年幼，錄籍醫官可憐她小小年紀茕茕孑立，網開一面把她放在這裏。
送別醫官離去，朱櫻看看室內輕松歡快的氣氛決定先去丹鼎司的集市采買些東西。
摸魚溜號這種事，她早在學宮內就已經在景元帶領下掌握得爛熟于心了。藥房後室根本就不需要這麽多人卻偏偏塞了這麽多人進來，只能說明大家都是來混日子的。她一個化外短生種，更是花瓶中的花瓶，吉祥物中的吉祥物。
行醫集市附近有個小小的自由市場，主要是為了方便在司內長期滞留的病人以及住在丹鼎司內的職員。此地毗鄰波月古海，尤得持明青睐，市場上做買賣買東西的大多都是持明，和外面長樂天星槎海的景象截然不同。
持明們……真的很喜歡海水啊！市場上居然有一箱一箱打包好的海水出售，還有一袋一袋貼着各種标簽與産地的海鹽，就，嗯，挺難想象的。
不少金人來來回回運送類似貨物，一送就是一大堆。
不食人間煙火的缥缈神仙印象在看到一個持明捏着蘭花指和人讨價還價後徹底碎了一地，倒不是持明不能捏蘭花指，或者是不能讨價還價，只是乍然撞到頭發花白身材魁梧的老爺爺把這兩件事合二為一……帶來的心理和生理創傷無法用言語表達。
朱櫻挑了普普通通的被褥寝具和一些日常要用到的餐具茶具讓老板用機巧送去宿舍，又往前走了幾步，腳邊有個賣酥梨的小攤兒。大個的梨子放一堆，小個的梨子放一堆，小的那堆歪歪扭扭看上去可憐兮兮。她斂着裙角蹲下挑了幾個小的，為了這幾個梨又去買刀買冰糖外加一只新的果綠色透明水壺。
“欸？你不是……那個誰？我記得你，當時還是我給你抓的藥呢。剛才在藥房太忙了不好聊天哈，對了，你最近好些了嗎？”
同樣穿着綠裙子的姑娘從側面拍了下朱櫻的胳膊，看樣子也是找借口溜出來摸魚透氣的。
朱櫻抿着嘴小小笑出一朵梨渦回應對方：“嗯，好多了，謝謝。”
“我叫碧梧，剛才看到你我就覺着呀，咱們合該是天生的好朋友。你看你的名字叫朱櫻，紅色的櫻花和綠色的梧桐，是不是特別配！”活力四射的高挑狐人姑娘有着讓人羨慕的健康體魄，眼睛明亮且大，說起話也中氣十足：“你買這麽多東西？我替你拿着。”
說完她咣咣把朱櫻手裏的東西都接過去輕松拎着，只給她留了把菜刀。
“回去吧，我借着尿遁溜出來轉轉該回了，你今天新來也不好離崗太久，被上面知道了要點名批評的，嘿嘿。”
朱櫻這還是頭一次遇上景元以外如此健談的人，同為女孩子又多了股天然的親近感，很快就自動跟在碧梧身後，慢悠悠晃回藥房。前面櫃臺上還是忙得腳打後腦勺，有人一眼掃見這兩個溜號的，豎起眉毛就要發難。她腳下一軟靠在碧梧身邊就是一陣咳嗽，咳得不少排隊抓藥的病人家屬生怕她碎了似的繞着走。
“抱，抱歉……”
病美人低頭似是垂淚，誰還敢惹她？醫助們收起眉毛眼睛縮回去，碧梧趁機扶着朱櫻躲進後室。
走過藥架她握着空心拳在小姑娘背後輕敲：“你沒事吧？不行咱再去前面找醫士看看？”
朱櫻擡起頭眉眼彎彎朝她一笑，哪有什麽不适。
碧梧豆豆眼歪頭：“……欸？”
這個新來的同事，從前的病人，好像不太需要額外關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