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今天午飯吃的什麽呀?怎麽又是料理包!”
碧梧端着飯盒大聲嫌棄朱櫻碗裏的預制菜,這玩意兒在羅浮屬于只能偷偷和狐朋狗友在外面吃,一旦被父母發現絕對會被說教的榜首産品。她是家裏的小女兒,一百九十多歲的狐人了還賴在父母身邊蹭飯,別人中午要麽點外賣要麽倒班出去吃,只有碧梧天天都能帶着不重樣的愛心盒飯坐在小爐子旁。
“熱浮羊奶分你一瓶。”朱櫻從袋子裏摸出兩瓶浮羊奶,碧梧接了一瓶過去。
浮羊奶只有熱着才好喝,涼了以後味道總是怪怪的。此前是因為景元小時候特別喜歡,他又總和朱櫻黏在一起,所以白珩才幹脆用好友的名字一口氣定了二十多年雙份兒的浮羊奶糊弄這兩個小東西,每天清晨送到,想喝的時候自行加熱。
眼下朱櫻住在丹鼎司內,送奶的地址也就改成了這邊。多出來的一瓶她喝不下,幹脆分給新朋友。
羊奶熱得恰到好處,碧梧撕開瓶蓋上的封條,擺弄好這邊才亮出飯盒裏能把人香迷糊的筍幹菌菇肉菜焖飯:“我讓我媽多裝了一份兒,趕緊把你那料理包扔了去,等會兒叫芸姐看見非得念叨你不可!”
芸姐是藥房醫助的頭兒,并不是說有這個專門的職位,而是她在藥房待的時間最久,資歷最老,年齡也最大,說話做事自然而然底氣比別人更足。
藥房前面櫃臺上的大姐原本根本不往後室看的,誰不知道這兒蹲着一群躺平的鹹魚啊!但是鹹魚堆裏新來的朱櫻櫻小朋友,硬是叫人忍不住想去多關照她一些。這小姑娘又乖又軟,說起話細聲細氣,雖是個短生種卻能在後室這種安逸至死的環境中堅持着自己一匣子一匣子翻藥櫃仔細揣摩各類藥物的實物與圖樣,這份自控的毅力足以讓人尊重。
她才多大點兒?年齡甚至趕不上自己孫女的零頭!芸姐就喜歡這種上進的好孩子!
朱櫻看看好友飯盒裏閃閃發亮的焖飯,果斷把碗蓋起來藏到櫃子底下。碧梧悶笑着摸出另一把勺子,兩個女孩頭對着頭,坐在小爐子旁分吃午餐和飲料。
“吃什麽好東西呢?”吃到一半芸姐從前頭過來,手裏端着只小鍋放在爐子上,探頭看看碧梧的飯盒,露出滿意的微笑:“年輕人就該吃些正經食物,別天天淨整些油炸的甜的膩的,遲早吃出毛病。尤其外賣,塑料包裏的東西你都不知道他們放了多久,反正弄熟了就敢賣,添加劑比主料還多……”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碧梧扭過去沖朱櫻擠眼睛,意思是看我說得沒錯吧?朱櫻彎着嘴角把熱浮羊奶的瓶子往她面前推推。
芸姐唠叨了一長串,指指鍋子:“這是我昨兒晚上炖的雞湯,你們兩個吃幹淨了再把鍋還我聽見了沒?尤其櫻櫻,多吃點,你東西吃的太少了!”
“就是就是!”說到這個,碧梧一抹嘴就開始當面告刁狀:“芸姐你不知道,她早上連個鳥蛋都吃不完!”
朱櫻早就不是幾個月前剛進丹鼎司時說話蚊子哼哼的模樣了,她淺淺翻了個白眼:“你怎麽不說那是個恐鳥蛋?吃完了才要出事吧!”
碧梧弄來的恐鳥蛋比她臉都大了,吃不完才正常。
“我才不給你們兩個小丫頭斷案子呢。碧梧你讓着櫻櫻點,她比你小。”她慈愛的看着兩個女孩子催她們吃東西,碧梧高聲嚷嚷:“我就是活到八百歲也一樣比櫻櫻大,難道要我讓着她讓到八百歲嗎!”
朱櫻已經揉着肚子笑趴在桌子上了,碧梧轉身含恨伸手捏她的臉:“讓我趕緊看看這塊招人喜歡的疙瘩肉是怎麽長得?明兒我也去整一個。”
芸姐看這兩個嘻哈打鬧,一人拍了一下:“趕緊吃飯,吃完飯再玩兒。櫻櫻,書司的管理員讓我把這個稍給你,叫你帶回去看看。”
管書司的老持明只說是學習資料,她也就沒有細看,等這會兒了稍微翻翻才發現是近來丹鼎司接手的經典病例。病人的姓名來歷均已略去,放在學宮也是高年級醫科生的教材了。
這才過了有沒有半年?
“謝謝芸姐,咳咳,咳咳。”朱櫻撇過頭捂着嘴小聲咳了幾下,接過資料轉手鎖進自己的物品櫃。碧梧撈了根雞腿放在她碗裏,自己拽掉翅膀去啃:“老天不公啊,要是我有櫻櫻這腦子,現在高低也是個出名的醫士了。”
“嗯……那下次考核時借給你用用?”她走回來坐好,看着碗裏多出來的雞腿打了個秀氣的飽嗝。
芸姐敲敲桌子:“必須得吃啊,至少吃點瘦肉,下午太陽好的時候在藥房外頭走走,不耽誤你聽課。”
“就是就是,”碧梧啃着雞翅,可以看出是真的很喜歡吃禽肉。
午飯過後碧梧回去櫃臺崗位上忙,無所事事的朱櫻繼續聽課讀病歷,後室裏的大家各玩各的,誰也不耽誤誰。一到下班時間眨眼功夫屋子裏就空了,她看到管中還有幾服藥在熬制,索性坐着看書多等了一會兒,待下午這批藥熬完,才起身帶着資料回宿舍。從升降機下到太真丹室北側再沿着海邊棧道向東走,二十分鐘便走到。
——自打進了丹鼎司,長樂天那邊鏡流的院子她是能不回盡量不回,生怕自己後悔似的徹底換了個窩。
推開院門,卻不想木樨下的躺椅上平白多了好大一坨。也不知景元怎麽就這麽喜歡翻牆,還總能讓他抓到破綻翻進來。看上去他等了挺久,都等到睡着了。這人似乎又長高了些,這躺椅都裝不下他,兩條長腿陳出去耷拉着,一邊胳膊靠在石桌上。
睡得像只翻出肚皮的長毛貍奴。
她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往前走。
輕輕繞過躺椅上似是睡熟的景元,朱櫻回房找了條薄毯出來給他搭着,轉身欲走卻被人猛地拉住衣袖帶倒,毛茸茸的白發湊上來在頸間輕蹭:“櫻櫻,你最近都不去神策府看我……”
“當值呢,你當值時能随意甩手走人麽。”朱櫻輕輕推開他,起身将灑落在地的病歷收拾好送入內室,“這個時候突然來訪,是有什麽事嗎?”
景元立刻察覺到她語氣中的疏離,跳起來跟在她身後:“沒事兒就不能來看你?你不歡迎我麽?”
“啊。沒有。”朱櫻站在臺階上,轉身面對他:“什麽時候都歡迎,只是這麽晚了,多少有些不方便。”
少年困惑的看着她,委委屈屈撇撇嘴角:“也不知你最近怎麽了,好好地突然就對我不理不睬,我是哪兒又惹到你了?你倒是告訴我啊!”
“你想多了,我只是有點累。”她垂下眼睛微笑,多一句也不肯說。景元氣結,追上去繞到女孩子身前堵着:“丹鼎司的藥房有這麽忙嗎?你回來的好晚,天都快黑了。我等了好久呢,冷~”
實是這幾日要率隊随戰艦往仙舟朱明去,晚間他好不容易才抽出空跑來見朱櫻——此去只怕又是數年不得歸家,有點擔心。
聽他哼哼着軟軟撒嬌,朱櫻心裏就知道恐怕這人又要離開羅浮了。她暗自尋思着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也不能同他鬧別扭,于是走近些拽住他腰側的衣物輕輕咳了幾聲示弱:“冷就趕緊進屋子裏去,這地方靠海,風大。”
“你弄來的搖椅挺有趣,躺着踢一腳就晃悠。欸,還有那棵木樨,上次來還沒見過,好大啊……”
景元順勢接住話題,邊說邊把朱櫻往室內推,走在後面背着她又将小院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除了植物特別茂盛以外院子裏沒有任何異常,但“突然茂盛的植物”這件事本就足夠異常。這麽大棵的花樹移栽後至少要養上個一年半載才養得過來,這株木樨非但生機勃勃,甚至還在開花。距離他上次翻進朱櫻這裏是什麽時候?有半年嗎?
等進到室內,景元又借着“不熟悉”的理由裏外反複轉了好幾圈,确認此處亦無異狀。
丹鼎司內白日人來人往,夜間也有值守的醫士以備救急,波月古海之下便是持明一族輪回轉生之所,更有護珠人時刻巡查,按道理講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心懷惡意之人輕易混進來。再者此處也不是獨院,前後左右一片都是民居,家家戶戶都有人住,哪個壞人想不開了往這兒鑽?
總而言之,只要沒有豐饒孽物滲透,這裏就是羅浮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你呆呆的傻站在那裏幹嘛?”朱櫻開了燈,洗幹淨手拿着匣和白珩一樣的蜜餞出來塞給景元:“是不是這幾日就要離開羅浮了?帶着去吧,得空用溫水泡泡,水也是甜的,果子也能充饑。”
本來不呆的,手裏忽然多了匣沉甸甸的東西,叫她哄得不呆也呆了。
景元收回四下打量的視線,抽開蓋子捏出一塊果脯塞進嘴裏:“好吃。”
甜中帶着點微酸,口感勁道清爽,不像外面買的那些要麽甜得要死要麽軟爛無趣。
“嗯,我給師父和白珩阿姨寄了些去,這份兒是你的。”
其實還有一些,要帶到藥房去分給碧梧和芸姐。
也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複雜了吧……景元懷着僥幸心理放松下來,又吃了一塊蜜餞,被推去刷過牙又高高興興黏着朱櫻非要看她帶回來的病歷。
“你看那些幹嘛?都是病人的隐私,別碰。”她沒有像從前那樣随心所欲拍開景元亂翻的手,只是淡淡勸了一句。景元手指一頓,動作是停了卻也不再說什麽,轉過身柔軟的望着她。倒是朱櫻自己忍不住移開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又覺得刻意躲開顯得太生硬,只得将目光停在少年左眼下的淚痣上。
“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着她的發頂溫和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