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啥?櫻櫻被送去病房裏急救?”消息傳到藥房,碧梧扔開手裏的搗藥錘就往外跑,邊跑邊向芸姐口頭上請了個假:“我去病房看看,芸姐麻煩你跟我媽說一聲,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
她慌慌張張往病房跑,芸姐在後面“哎哎哎”喊了好幾聲也沒喊住,轉頭又見醫官帶着文員過來把藥房裏的醫助們三三兩兩分開:“今天中午前後金玉枝在後頭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先不說藥房這邊的動靜,碧梧一路跑去病房問了好幾處,終于在最裏面的急救室打聽到朱櫻的消息。
“怎麽樣了?什麽情況?是不是要聯系家人?”她抓着病房的醫助問了一長串。
都是丹鼎司的工作人員,病房也經常要央藥房對接快些,說起話自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負責搶救的醫士下了兩張病危通知,說是她家裏人全都在前線,只能看運氣能不能收到了。再有,櫻寶這是先天的毛病啊,咱們治不了,方才飲月君都出手了才勉強拉回來,還能堅持多久咱誰也說不準。”
碧梧愣在原地傻了好一會兒,眼淚“嘩”的順着臉頰直淌:“不應該啊,剛才我還和她坐在一塊兒說話呢?沒看錯名字吧?”
這種無法接受現實的回避态度急救病房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反複出現,醫助上前抱住碧梧拍拍她的後背:“唉,天生的六脈虛浮筋骨孱弱,能活多長時間全憑運氣,你看櫻寶都已經堅持了這麽久,說不定這次也能熬過來。”
其實吧,就朱櫻這個樣子,也是早就在病房挂有名號的。藥房那邊好些櫃臺上的醫助在她進入丹鼎司前就已經熟悉了,大家都知道這是個撐不了多長時間的病人,遇上今天的情況誰也不奇怪。也就碧梧是新來沒幾天的醫助,她還不知道那些過去的事。
稍微幹久點的醫助醫士誰沒見過白珩半夜開星槎送朱櫻來急診啊,偶爾鏡流大人還會拿劍指着醫士(咳)給看病,更多時候是個白頭發的少年板着臉跑前跑後。
正說着,急救病房的門開了。當先走出來的青年頭生碧色雙角,衣袂飄飛似有出塵之感,周圍人等只要是持明無不低頭做恭順狀。
碧梧是個狐人,她才不關心持明的龍尊是個什麽樣的人,迎上前擋住丹楓去路問道:“櫻櫻怎麽樣了?能進去看嗎!”
病房的醫助一時沒攔住她,被丹楓掃上一眼吓得直哆嗦。
景元幾日前率部去往朱明,這件事他是知道的。青年看看面前緊張到炸毛飛機耳的狐人姑娘,皺緊眉頭:“你是誰?”
“我,我是櫻櫻的朋友,我叫碧梧,也是藥房的醫助。”
碧梧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壓力,在一衆醫助的瑟瑟發抖中擡起頭:“我的朋友她還好嗎?”
“嗯,還能再活幾天。”丹楓都快愁死了,景小元巴巴托付的姑娘叫醫士連發兩張病危通知單下去,這事兒就跟巴掌打在他臉上一樣,火辣辣的。
碧梧喘了好大一口氣,歡喜道:“往後得注意點啥?我去給她弄點吃的,我能照顧她!”
丹楓自己也想知道這樣的病人還需要注意些什麽。在他看來已經沒有開藥的必要了,朱櫻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何苦呢?
“不刺激的流食,清淡些,保持心情開朗。主要還是看她自己……”
看病人自己還能不能想不想繼續忍耐這份痛苦。
就這麽先湊合着吧,但願能熬到景元從朱明回來。
聽說病人被救回來,周圍的醫助和醫士們也緩了口氣,誰不樂見一條生命被挽救啊?大家紛紛鼓掌,贊美持明龍尊出神入化的醫術。只有丹楓自己知道,持明雲吟術基本沒有起到作用,朱櫻還活着主要因素在于她自己不願意松手放棄。
病房醫助上前拉開碧梧,丹楓朝她們點點頭,冷着臉走掉。
“吓死我了!你怎麽敢和飲月君說話的啊?我連看都不敢看他!”病房醫助一邊拍胸口一邊大力喘氣,碧梧甩開她揉胳膊:“飲月君怎麽了!難道有兩個腦袋?不就是比其他持明多了兩個角麽!”
旁邊的持明們紛紛投來不贊成的目光,藥房醫助推推碧梧:“你留着陪櫻寶吧,我得趕緊回崗位上去,還有別的病人呢!”
兩天後朱櫻才從昏迷中醒來,病床邊坐着眼睛都哭腫了的金玉枝。
“你怎麽才醒啊?你差點吓死我!再不醒我就,我就把命賠給你,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得比躺在床上的病人還要凄慘,朱櫻擡起手往她眼睛底下戳戳,聲音虛弱:“眼睛,像桃子。”
金玉枝噎住,哼哼着紅了臉,出去喊醫士。
很快醫士領着一群醫助湧進病房,大差不差檢查了一回,醫士拍拍朱櫻靠着的枕頭:“沒什麽大礙了,明天後天就可以回去養着,不過要是家裏沒人就多住幾天。”
“好。”
朱櫻家裏是真沒別人在,還好有碧梧和金玉枝輪換着照顧她,就這樣住了半個多月她才離開病房。
回去第一件事是還書,她現在所看的醫書已經不是學宮的教材了,電子版終究不如手裏的紙質書籍更容易讓人有踏實感。書司的管理員在得知她病倒後倒也沒說什麽,只是在朱櫻的書單裏多添了本藥典,稍稍翻開一看,裏面全是些看上去怪吓人的東西。
所有人都哄着朱櫻和她說這回只是不當心跑的太急了,不想讓她自己孤零零的聽到壞消息。更是哄她今後遇事慢慢走就不會再次發生類似情況,生怕傷了這孩子的心。
錄籍醫官也來藥房看望,順便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別理他們,你該學就學你的,那些怕自己考核不過就去酸別人的人不該在丹鼎司裏待着。今日翻同僚閑話,明日議論病人病情,既然那麽閑那就去換份兒不閑的工作,這邊兒不合适。”
他沒說具體都什麽人,只安慰朱櫻在藥房後室好好修養:“你要是願意原諒金玉枝,她讀個檢讨向你道個歉,這事兒就算翻篇,不願意原諒我把她調別處去。她自己也後悔呢,讓人當成槍使了,還有碧梧也是,聽見風就是雨,今後不許再這樣!”
金玉枝和碧梧站在一處挨訓,朱櫻很快就表示原諒:“也是我自己身體不好,她不知道這事兒,不是故意的。”
“那就這樣,你們在藥房後室的,多少都找點正事做,聽明白了沒?”醫官把這堆鹹魚看了一圈兒,嘆口氣搖搖頭:“萬一哪一日豐饒民攻破外面的防護沖進丹鼎司,你們這些人怎麽辦?眼看着日日保護你們的雲騎士兵被敵人殺死嗎!”
“你們是醫助,至少名義上是,不求醫術精湛,至少也得有一份濟世救人的心。”
醫官搖頭嘆氣苦口婆心的勸了一頓,心事重重的走了,金玉枝眼淚汪汪的過來向朱櫻道謝:“你就是不原諒我,我也不怪你的。要不我現在開始好好學醫,你等等我,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救你的辦法。”
碧梧白了她一眼,張嘴就想堵回去,也就低頭看着朱櫻還在,到底憋住了沒有發作:“那你趕緊吧。”
但凡天生的毛病,丹鼎司都束手無策,誰要是能找到解決此類病痛的方法,行醫集市上都得豎這人的雕像以示敬仰與紀念。
這回一病之後朱櫻索性再也不出丹鼎司,就窩在藥房後室不是研讀醫書就是嘗試煉藥,書司那邊管理員允許她借的書目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趣,哪怕偶爾在司內食堂排隊吃飯她手裏也願意攥着張藥方揣摩。
她想得倒也簡單,眼看着自己時日無多,既然此身別無長物,那就唯有奮力留下些有用的藥方醫術以謝衆人關照之恩。她本就家學淵源天賦絕頂,自家的傳世書作與丹鼎司浩瀚的藏書就像一座寶藏,又有司內可以驗證的種種病例,很快每種病症後頭的備注就攢出極厚實的一沓,碧梧和金玉枝見了都要借去抄,朱櫻也就随意給她們抄去。
她就像萌發的種子遇上了水,只見水面一天天嘩嘩往下落,不消許久大家便都知道醫士這邊出了個不得了的小醫助,前後兩年功夫便将藥房中成千上萬種藥材記得清清楚楚,抓藥配藥也就掃一眼的事兒。
“兩年”是個什麽可怕的概念?
羅浮上的人類長生種動辄活個七八百年,光是能随意欣賞幻戲的“r18”年齡也得在二百,兩年之于他們來說就像場不長不短的假期——暑假過完恍然發現我那原本白紙一樣啥也不會的插班生同學出國拿了個奧數金牌。
差不多就是這種誇張的感覺。
據說朱櫻姑娘晚上連睡覺都要睜着一只眼睛看醫書,兩年之內把書司的醫典看一個遍似乎變得合理起來。
若非丹鼎司內對醫士的考核包含了學宮就讀時長,她早就能考張執照到手。奈何短生種時間不夠用,別人一期讀完還在琢磨第二期呢,朱櫻怕是都得預備後事了。
她越是将那份天賦展現得驚才絕豔,藥房裏衆人越是為少女感到惋惜。眼看一顆極其漂亮的流星不顧一切燃燒自身劃過天空,誰不會在震撼之餘倍感遺憾呢?
第三更哈